第53章

馮年半夜接到電話,馮見國昏倒在家中,被送進了醫院,他聽到時并不驚訝,也以為自己也不會有任何感覺,既無喜更不會有悲。白露模糊中聽到有人動的聲音,看到馮年坐在床邊,盯着手機發愣,背影裏透着一股迷茫的無助,她撫上他的肩膀,“出什麽事兒了?”

馮年僵硬的肌肉漸漸放松下來,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的擔憂,“馮見國住院了,我過去看看。”

如常的語氣,彷佛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可眼角挂着的微紅的血絲。白露知道這一陣他和醫生通話的勤,應該他爸的身體不大好,每次挂完電話,他都一個人在書房呆很久。

“我陪你一起?”醫院的長廊,有人陪着走是不是就會短一些。

馮年搖頭,“不用,我就去看一眼,很快就回來。”

他起身去換衣服,白露下床跟在他後面,幫他拿外套,拿手機,他接過去的時候,握住她的手,似有猶豫,最終開口,“要不你還是陪我一起,把白斯瑩也帶上。就,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白斯瑩在睡夢中被媽媽拍醒,說要去看一位爺爺,爺爺就是爸爸的爸爸,白斯瑩本來有一點兒起床氣,但是聽到是去看爸爸的爸爸,立馬精神了,爸爸的爸爸,那應該是很好很好的人。

三人到醫院的時候,羅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看到馮年,迎上來,快速彙報着,人已經醒了過來,不過情況不大好,羅成沒敢說出來,其實就是回光返照,醫生說不過也就這一兩天。

馮年一手抱着白斯瑩,一手拉着白露往前走,“馮峥過來了沒有?”

“沒有。”羅成硬着頭皮轉述馮峥的話,“說是跟他沒關系。”

馮年腳步頓住,捂住白斯瑩的耳朵,語氣森然,“你過去,綁也把人給綁來。也通知馮嵘和他媽。讓美國的那位也回來,給他訂機票,最早的一班。”

吳敏自從那次鬧了之後,就出國去了馮嵘那裏。她氣到了極點,以為馮見國到底心裏有她和兩個兒子,所以才聽了她的話,同意改遺囑的,後來才知道,是馮見國早就知道馮年有了孩子,也知道他結了婚,為了堵她的嘴,才同意改的,所以是把她當成傻子一樣在耍,以前是,現在也是。

馮年看到躺在床上的馮見國,頭發花白,臉色青灰,他是真的老了。馮見國聽到聲音,顫顫的掀開眼皮,他知道是他,人人都說他家老三是最像他的一個,其實不像的,馮年長情,也心軟。他知道他恨他,因為曾經有過期待,才會有後來無盡的怨恨。

他自問不是一個好人,重利忘義,虧心事兒做過不少,可要說讓他愧疚的,只有一件。

那年他想收購一家工廠,廠長是個老頑固,死活不同意,他不缺耐心,幾次三番去磨,有一次遇到了廠長的女兒,就是方寧,黑長的麻花辮,白色的長裙,遠遠的跑來,風吹起裙擺,也驚飛了路邊的柳絮。

在後面的無數深夜裏,他一次又一次的夢到這個場景,只是人不再跑向他,而是後退,越退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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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年輕氣盛,覺得沒有什麽是自己得不到的,他人也想要,工廠也想要。讓方寧傾心并不難,年輕單純的姑娘,對另一半的幻想很容易猜到,英俊的外貌,體貼的舉止,溫柔卻也有偶爾的霸道,他入戲很快,甚至一度覺得和她結婚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稍加引導,方寧就把他帶回了家中,母親早逝單身父親帶大的女兒受盡了寵愛,女兒喜歡的,做父親的即使不願意也不會反對,兩個人很快談婚論嫁,收購的事情也在順利的進行,工廠交到自己女婿手裏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吳敏是富家大小姐,喜歡馮見國卻得不到回應,知道他有和別人結婚的打算,于是一天晚上把他約出來,給他下了藥,兩人發生關系後不久吳敏就發現懷孕了,吳家要馮見國必須把人娶了,還許給馮見國很多的好處。

相對于方家,自然是吳家能給他的事業更多的助力,只是他恨被人算計,吊着吳家的同時,跟方家的事情也在同時進行着,等方家的工廠拿到手後,吳家比之前給的又翻了兩倍,他才跟方寧攤牌提了分手,他被方寧他爸扇了兩巴掌,可他并沒有多少愧疚,畢竟他給了那個工廠一個不錯的價格,不然工廠在方家手裏最終的結果也是破産。

他跟吳敏很快結婚,兒子出生,被人算計得來的兒子,他心裏并沒有多少的喜愛,偶爾會想起方寧,但是也被公司擴張的喜悅代替。

再次見到她,是在醫院裏,她爸得了癌症花光了家裏的積蓄,在方寧求助無門的時候,他伸出了手,方寧應該是恨他的,可她也愛他,他知道,所以曾經才會利用的那麽徹底,他給她錢,給她爸治病,不讓她出去工作,讓她跟社會脫節,然後才會更離不開他,他以為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

可吳敏讓她的兩個兒子去醫院對方寧他爸說了一些話,方寧的爸被氣的病情加重,拒絕醫生治療,沒過多久就郁郁而終。

方寧鬧過幾次自殺,他用馮年拿捏她,最終把人逼上了絕路,要帶着馮年一起去死。

人大概到老了才了悔意,他慶幸馮年并不像他,“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

“你的對不起我受不起,方寧的對不起,你見到她了可以問問她接不接受。”

“公司交給你,我放心。”他艱難的喘了一口氣,馮年的腳步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回來,“所有的孽都是我做的,馮峥馮嵘他們兩個就聽天由命吧,只是你弟弟,他跟你很像,年紀還小,你能幫襯一把就幫襯一把。”

馮年徹底的冷下臉來,“你管別人死活,別人可不見得管你死活。”

“別人我不知道,你肯定會管。馮年,就當是我的最後一個願望,能不能讓我見見,咳咳,見見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他遠遠的見過一眼,可馮年的人看的緊,他接近不了,馮家孫字輩裏唯一的一個小女孩。

白斯瑩見到了那個爺爺,他躺在床上,頭發白白的,笑容很慈祥,“您就是我爸爸的爸爸嗎?”她摸摸他手,因為他看起來很難受。

“對,我是爺爺,你叫什麽名字?” 她輪廓裏有馮年的影子,也有方寧的影子,看起來乖乖的。

“我叫白斯瑩,媽媽也叫我小寶。”

“很好聽的名字,那我可也叫你小寶,好不好?”

馮年站在窗前,白露在旁邊陪着他,淩晨的夜晚,外面漆黑一片,年幼的時候,他看着閉眼的外公,對死亡是懵懂的,以為人死就是永遠的睡了過去,少年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聽到方寧的死訊,心裏茫然一片,身體像被遍地漫野的藤曼困繞,窒息到喘不上氣來的疼痛淹蓋了他。

現在他的心裏是平靜的,他說不清對這個人是什麽樣的感情,以前他特別恨他,恨到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他沒我,有我就得沒他。後來他生病了,治不了的那種,再有錢,在疾病和死亡面前都束手無策,他覺得這就是馮見國的報應,可有時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這麽想他死。

這一刻,聽着他和小寶的對話,他想算了,或許他和他就是父子情薄緣淺。

馮年曾厭惡他把他帶來這個世上,現在反而要感謝他,因為他來到了這個世上,才能和白露相遇,才有了這麽好的女兒。

再多的恨在死亡面前也沒了意義。要是真的有來世的話,方寧,馮見國和他,他們三個人再也不要相遇,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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