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掏肺·七
黃粱一夢，恍若隔世。
錢迩無法理解夢中的自己怎麽會那麽做，為了一個一起過了五年日子的人搭上剩下的後半輩子，這再怎麽說也太偏激了……
“錢迩，喝了這碗湯。”蔔辛端着滿滿一碗褐色的不明藥湯走過來，全身都緊繃着，一步步挪進來，用渾身的力量诠釋着“小心翼翼”這四個字，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能用術法來保持平衡。
錢迩看到這場面，有點不知該說什麽，師父經常忘記自己還有修為還能用法術，經常像這樣糾結着凡人才糾結的事，不，就算是凡人也不會糾結這樣的事吧，少盛點湯不就行了麽……
眼前這個師父和夢中奸詐的錢鬼真的是完全不一樣。
“你這家夥肯定在腹诽我為什麽不少盛點吧？”蔔辛刷刷兩道壞死光線般的視線盯在了錢迩臉上。
感覺師父在不該精明的地方意外地精明的錢迩閉嘴不言。
“水和藥是有比例的，放多藥放多少水都得嚴格按方子上寫的來，而且還得一次性服下，這已經是最大的碗了……”
“師父，你可以用術法直接傳送到這邊。”
“……啰嗦，喝藥！”蔔辛終于想起來用法術，用一副恨不得直接把藥碗塞進錢迩嘴裏的架勢把藥碗直接傳到錢迩嘴邊。心裏卻默默想着“大意了”——
人工智能的第三個任務，是要求蔔辛和梅啓明産生分歧進而決裂，并且要大戰一場，讓世人都知道梅啓明和錢鬼不共戴天，但是不能死。
這算是洗刷梅啓明黑歷史嗎？
作為這個世界的寵兒，梅啓明自然要走最好走的那一條道路，現在看來，這個世界為他提供的最便捷的道路是正道，所以梅啓明需要先解決掉師從鬼修帶來的輿論隐患，蔔辛就得自己屁颠屁颠地前去找他的麻煩，開開心心地作個死了。
作什麽死呢～這個簡單~
蔔辛非常喜歡這種任務，所以在收到人工智能提示的第二天，蔔辛就開始行動了——他采取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對着錢迩獻殷勤，雖然之前也是蔔辛在照顧錢迩，但錢迩那時候暈着不知道，現在正好醒了，必須得讓錢迩看到師父對他是多麽的用心，用心過頭，最好能讓他想歪，越歪越好，然後錢迩會感到困惑，感到別扭，進而感到惡心，最後逃出錢鬼洞府投奔師兄，蔔辛可以追上門去大鬧一番……
到時就不怕梅啓明不替天行道了，梅啓明可疼錢迩呢，畢竟是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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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送藥什麽的……得多送幾次才行啊，而且還得表現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樣子，讓錢迩這個多疑的孩子起疑，這才有了之前端藥碗的那一幕，只是蔔辛單單想着表現自己的用心了，完全忘了自己還有術法這回事，直接端着就來了……
希望錢迩別懷疑錯了方向，以為師父是走火入魔了。
錢迩無奈地笑了，道了聲“多謝師父”就仰頭幹了這碗藥，這藥他也認識，不知道師父又從哪裏聽信了什麽偏方，居然還要求水和藥材定量，也真是糊塗，不過師父一向糊塗，以前還自燃過呢，這算好的了。
再說，師父這也是……為了他好。
蔔辛見對方喝完了藥，一爪子摸到錢迩頭上，半晌才道：“行，不發燒。”說完，蔔辛拿出最佳演技，深深看着錢迩雙眼，恨不得看到他靈魂的深處，對視良久，直到錢迩不自在地轉開頭，蔔辛這才站起身來：“既然你現在身體還好，就下床稍稍活動一下吧，我怕你筋骨受損。”
“是。”錢迩微微點頭答道，蔔辛看不到錢迩此時的表情，因為錢迩轉開的頭還沒轉回來，但這個動作讓蔔辛很滿意，無論如何，錢迩已經意識到些什麽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來日方長，蔔辛也不急這一時，一轉身就開心地走出去了，留下錢迩有些呆愣地倚坐在床上，伸頭移向額頭，碰了碰師父碰過的地方。
師父的體溫有點低啊……因為是鬼魂的關系嗎？
師父對他好，真的是像夢中傅幸所說的那樣，全是因為他長得像他父親？
那個夢究竟是真是假……
錢迩打算行動起來，親自徹底翻找這洞府，看看到底有沒有夢裏提到的那塊他親生父親留下的命玉，如果沒有，說明這夢也只是誤打誤撞猜對了他的病，如果……如果有，錢迩也不打算完全相信那個夢，師父并不是夢中那個下作的錢鬼，比起錢鬼，師父更像是傅幸……
接下來的日子蔔辛就比較輕松了，無非是在洞府溜溜彎，飼養錢迩，出去收集珍貴藥材，偶爾打聽一下梅啓明的動向，時常撩一撩錢迩。娛樂活動就是聽戲，山下唱野戲的也是拼命，那劇情，啧啧，蔔辛偶爾聽上一回就能腦補三四天，精神物質雙滿足，這神仙日子，簡直了，活得太滋潤。
最近他撩錢迩也撩得越來越順手了，深情凝視半抱半扶什麽的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你又來幫忙收拾什麽？你快回去，你這樣子我會心疼的”“沒事吧，不用怕麻煩我，讓我照顧你一輩子都行”之類的暧昧話語也噌噌地往外冒，雖然說出來有點羞恥，但是習慣了就無所謂了，反倒是錢迩越來越容易臉紅，而且經常鬼鬼祟祟地躲着蔔辛，很明顯，錢迩已經開始懷疑蔔辛了。
雖然錢迩的懷疑和蔔辛以為的懷疑不太一樣，不過在這種巧妙地誤會下，兩人也處得挺和諧。
然後，錢迩找到了那塊血玉。
蔔辛一直沒有太在意錢鬼洞府的布置擺設，畢竟是那樣少男心的……所以他根本就沒發現錢鬼洞府深處有一處極其隐蔽的狹小空間，地方雖小，放的東西卻全是些要命的貨——刻有“錢氏人”的墓碑，錢氏一族獨特的修煉功法，還有一塊玉。
紅綠糅雜，閃爍着微芒，錢迩刻下些許碎片服下，丹田處立刻有了溫潤的感覺，這感覺和他之前偷偷服下自己的命玉時的感覺不同，效力更強。
這三件物件已經足夠說明事實了。
然而錢迩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想要劈毀石碑，然後把石碑殘骸與其他兩件東西藏到師父永遠找不到的地方，讓師父再也別想起這些事。
反正這麽多年了，師父不也是像忘記了一般，從來沒來過這裏嗎。
還是說師父都是偷偷來這裏？不對，按照夢裏的描述，師父應該是失憶了才對，之前有關他父親的事情師父都想不起來，這樣真是太好了，什麽都記不起的師父根本沒辦法把他當做他父親的替身，師父看着的，只是他錢迩。但如果有一天身為鬼魂的師父想起來的話……
師父會消失。
不能讓師父想起來，絕對不行，而且現在師父也越來越喜歡他了，只要把這些東西好好藏起來，什麽都不會發生的，他還是可以裝作病重的樣子享受師父的疼愛和照顧，不，他可以和師父互相照顧，能夠進一步的話……他可以一輩子和師父在一起，別的什麽也不要，只要有師父就好。
這種感情是一點點萌生的，等到錢迩意識到它的時候，已經無法強迫自己去否認了。看上去很不靠譜的師父是世上少有的沒抱任何惡意對待他的人，即使梅啓明那個耿直的家夥，也沒有這麽純粹地對待過他，一切就是從這種善意開始的，以前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想吃到師父親手做的飯，會那麽喜歡師父送給他的小孩才玩的撥浪鼓，會在大掃除時因為發現女裝而生氣……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只不過是錢迩自己想不想承認而已。
師父一直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不像當初在梅家那些惡心的凡人，一點貪圖他寶物和身體的想法都沒有啊……師父連得知他患病後也沒有過任何別的想法，其實師父要強迫他吐玉來提升自己修為完全是可以做到的，他和師父的修為差距确實在那裏，師父能夠強迫他做任何事。
師父沒有那麽做，偏偏只有師父什麽也不要。
如果師父能貪圖他身上某樣東西的話，多好。
錢迩定了定心神。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很明确，就是杜絕一切讓師父想起過去的危險事件出現，錢鬼洞府深處的這三樣東西一定是要藏起來的。
還有梅啓明那家夥身上帶着的東西，絕對不能現于世。
當初還在梅府時，府中對錢迩還算不錯的老仆曾告訴過錢迩，總是被大少爺戴在脖子裏的那塊暗色的玉，本是錢迩親生母親留給他的，後來被梅啓明母親相中，仗着錢迩年幼不懂事，府中又無人為其做主，把玉奪去給了自己孩子。老仆還說過，送錢迩到梅府的錢迩親母臨走前曾經留下話，那玉一定不要與孩子分離，有了玉的庇佑這孩子就能修得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想想也知道那不過是唬人的話罷了，一般的母親不會因為一塊玉的有無就斷定自己孩子一輩子的福禍，這玉一定和他的性命有蹊跷。為了奪回玉，錢迩不得已跟着梅大少爺逃出家門，後來遇上了師父，這事暫時擱置下來了。
如今錢迩認真回想起來，那塊玉分明就是被母親用某種方法處理過的命玉。
現在世上這麽大的命玉已經絕跡了，一旦它暴露了……錢迩不能保證梅啓明會對這玉的來源守口如瓶，那些別有心思的人擅闖洞府來擾亂自己和師父的生活還在其次，若師父因此想起那些過去……
這種事錢迩絕對不會讓它發生。
比起拼運氣期待所有人都不會發現那塊玉的問題，錢迩決定自己親自去奪回那塊玉。
事情就這麽巧妙地向着蔔辛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錢迩醒來兩年後，蔔辛慢慢開始奇怪錢迩怎麽還不走，而且這人還越來越面不改色地對待他的調戲，沒想到錢迩這時突然留書一封，大意是他已經許久未見師兄，心中甚是想念，便去探望梅啓明了，兩個月後便回，師父不必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呢，這個必須得擔心啊，蔔辛看着書信，身心愉悅，一個勁兒地笑，平時那副冷清的模樣徹底崩壞了，晉山上成了精的野鳥看見他笑成這樣都吓得爪麻。
“等着我吧！”蔔辛這麽說着，拎起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踏上了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