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六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徐薇的手臂。柔軟的肚腹暖烘烘地挨着她。夜色沉沉, 如水的靜谧裏,徐薇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她阖着眼睛,眉頭淺淺地皺着, 在睡夢中也不曾舒展。

幸好, 翌日天氣晴好,校園裏綠意盎然,一路都是燦爛的春光, 予她一點慰藉。

徐薇早上沒課,照例先去了教室查看早讀情況,她雖然沒課, 但也走不太開,下課後不時有學生來找她。

“以AB所在直線為x’軸建立直角坐标系, 則代入雙曲線方程, 我們可以得到關于x’和y’的等式。”徐薇握着黑色簽字筆, 在白紙上流暢地寫下代入後的等式, 擡起眼看學生的反應。

女孩咬着嘴唇, 直愣愣地看着紙上的公式。

小姑娘是她帶的另一個班的學生,基礎不太好,高考越來越近,學生的心态都有些焦慮。

這個時候更加急不來。

徐薇見狀,把聲音放緩:“能理解這一步嗎?”

女孩咬着唇, 點點頭, 鼻尖上冒出一點汗。

“同理,根據我們建立的這個新直角坐标系, 可以得出直線CD的方程。”

“再将直線CD的方程代入第一步所求的等式。我們可以得到……”徐薇嘴上說着,手底下不停歇地寫出一條長長的等式。

解到這裏,女孩的眼神已經變得很複雜, 裏頭震驚,茫然,焦急,不一而足。

徐薇的聲音不疾不速地響着:“都解到這一步了,這個時候更不能害怕,它看起來很長很複雜,但我們可以将它整理一下,提取同類項,可得……”

徐薇的落在紙上的筆跡跟她的思路一樣流暢,她有意讓學生看明白整個整理過程,每一步都寫得十分完整。

兩個人一時都不說話,盯着紙上的筆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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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估摸着學生理解得差不多了,徐薇擡眼看女孩的反應:“接下來,根據韋達定理,可以解出它的斜率。”

“再将斜率代入,我們就可以解出這條直線的方程。”

“由方程可得,這條直線過定點,注意,我們必須再将這個定點放在原來的直角坐标系裏,才能夠得到最終答案。”

徐薇在紙上的直角坐标系裏寫下定點的原坐标。

“能理解嗎?”

女孩遲疑了一會,點了下頭。

見她點頭,徐薇翻了一頁新的草稿紙,在紙上給她布置了幾道同類題型。

“你回去理解練習一下。有什麽不懂的再來問我。”她想了一下:“明天晚自習拿來給我檢查。可以嗎?”

女孩接過撕下來的草稿紙,忙不疊地點頭。

“嗯。”徐薇擱下筆,擡頭看她:“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老師我先回去了。謝謝老師。”

“不客氣。”

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徐薇松了口氣,翻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她蹙着眉,把文件夾放回抽屜裏,一時沒注意到走進來的人。

一只好看的手捏着一串新鮮的白玉蘭,舉到她的眼前。

馥郁的芳香,在辦公室裏幽幽地散發開。

燦爛的春光裏,不知道自己頂着辦公室裏大部分老師目光的鄧川笑得很坦蕩:“徐老師,好看嗎?送給你。”

“……”徐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同事們的目光,一時分不清加速的心跳是心動還是緊張,她抿了下唇,不動聲色地說:“謝謝。”

旁邊的老師适時說了一句:“好香啊,徐老師找點水泡着,沒準能香很久呢。”

徐薇皺了下眉:“泡水可能會爛吧。”

“好像也是。”說這話的老師是江浙一帶的人,“我們小時候路邊有賣玉蘭花的。一天下來都很新鮮,也不知道是怎麽保存的。”

“嗯。”

鄧川把玉蘭花在她桌面放下。沒在意兩人的聊天,她在剛才那個女孩子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打量着徐薇。

徐薇說完話,轉過頭來,跟她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她的手指有些緊張地拿起了擱在桌面的筆,明知故問道:“看什麽?”

看你。鄧川在心裏回答道,嘴上卻說:“徐老師,高考完,你還會在本地待着嗎?”

徐薇說:“不一定。”

見小朋友的眼睛裏立刻就有些失望的樣子。徐薇想了想,又說:“還沒做什麽計劃。所以不能準确答複你。”

到時候再聯系的意思。

鄧川理解到這一層意思,連眼睛都亮了起來。挺會順杆爬地說:“那到時候,如果我高考考得好,你有沒有什麽獎勵給我?”

旁邊的老師都笑了:“你還沒考,就來找徐老師要獎勵了?”

徐薇不答,但眼睛裏分明含着笑,等着鄧川說下去。

鄧川揚着唇,說:“難道老師對我沒有信心嗎?”

她年輕的臉龐滿是相得益彰的自信和乖順,話說得有一點點的狂妄,徐薇心底裏很喜歡這份狂妄,嘴上卻只說:“到時候再說吧。”

但她們都有信心,她一定會考得很好。

所以落在鄧川耳朵裏,就是同意了的意思。她的眼睛裏一下子全都是亮晶晶的笑意。那笑意太明顯,讓徐薇的心情也不忍心消沉了。

她望着她,心裏不自覺地想,年輕真好,連高興都來得如此直白又容易。

這樣想着,她的心悄悄軟下來,對着好哄的年輕人又說了一句:“先說好,要求太過分的話,我可是有權利拒絕的。”

“嗯!”

鄧川在辦公室又待了一會。有人來找徐薇,她也沒走,徐薇也不管她,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這時候是大課間,辦公室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有對着電腦工作的老師,也有來問問題的學生。鄧川坐在徐薇的桌子前,看着她跟隔壁班的人耐心地講題。

在仔細看過題目,确認是自己已經掌握的題型之後,鄧川便更加一門心思地盯着徐薇看。直到徐薇讓那個同學先消化上一步,自己擡起頭來警告性地盯了她一眼。

這一眼過後,鄧川才下意識地挪開目光,看徐薇桌子上的東西。又扯過一張草稿紙,埋頭寫着什麽。

徐薇沒空理她,她也樂得悠閑。直到上課鈴響了,才慢悠悠地跟着隔壁班的同學一起道別。

辦公室裏複又安靜下來,只有還在工作的老師時不時的鍵盤聲。

徐薇喝了口水。把被鄧川壓在書底下的草稿紙扯出來,有些好奇地去看她寫的什麽。

“花費一整個春天,再穿越半個夏天,你來了,一串雲似的白玉蘭,掉進我年輕的船艙。”

幹淨的一整張a4紙上,只寫着這麽一句話。

徐薇吸了口氣,不露聲色地把紙折起來,仔細收好。

顧慮太多,徐薇一時很難說清楚心下是什麽感受。但看見這句話,她心底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居然卻是:她想讓她得償所願。

鄧川又度過了平靜的一天。

裴青玉已經過了藝考校考聯考和省考,拿到了合格證,轉到學校來學文化課。

她一來,鄧川的壓力也減輕很多。兩個人來到食堂吃飯。裴青玉每天吃飯之前都已經想好要吃什麽,拉着鄧川去吃酸菜魚。

她們兩端着雙人份的酸菜魚,找到一張桌子坐下來。

裴青玉夾起一塊顫巍巍的魚片,說:“早上課間我去你們教室找你了。沒看到你。”

鄧川“啊”了一聲。

“我切了個橙子,還準備問你吃不吃。”

鄧川問她:“你在教室裏切的嗎?”

“是啊。”

“教室裏……有監控啊。”

裴青玉瞪大了眼睛。

她立刻想到很多種可怕的後果:“我不會被截圖打印出來通報批評吧?”

他們班是藝術班,相較其他班級,老師管得不是很嚴。不然在她掏出橙子和刀的時候就會有老師走出來制止她了。

“不會的吧。我也沒見過。”鄧川笑了一下,低頭吃飯。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吃着吃着,裴青玉漸漸回過味來:“不對。你還沒告訴我你去哪兒了呢!”

鄧川大大方方地說:“我去找徐薇啦。”

“我就知道……”裴青玉嘀咕了一聲:“你去找她幹嘛……”

下一秒她就聽見自己從小到大都是高嶺之花的好朋友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說:“充電。”

裴青玉覺得自己可以端起飯碗走人了。連同桌上的酸菜魚一起。

她沒克制住自己,嫌棄地皺了下臉。

可惜鄧川說完這句話就低頭吃起了飯,沒看見她的複雜表情。

第二天依然是大晴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熱起來,二模,三模,生活像上緊了發條的齒輪,被安排得嚴絲合縫。

鄧川漸漸地習慣了這種高壓的日子,也習慣了沒有閑暇時間的生活。包括她在內,她們年級大部分學生的唯一娛樂,就是課間的時候看新聞聯播,或是一些可以充做作文素材的訪談。

鄧川後來回憶起這段日子。發現留存下來的記憶,總跟時間息息相關。

傍晚在走廊背書,擡頭能看見藍紫色的晚霞。

早起在食堂吃飯,走出門口時,天光正好大亮,織金似的雲朵,襯着蔚藍色的天,天氣總是格外的好。

晚間走回宿舍,整個校園裏散發着植物的好聞氣味。裴青玉總會去食堂買點夜宵,或許是雙皮奶,或許是烤腸面包,走在路上,香氣随着晚風,一同飄散。

這些記憶随着這段難忘的時光一同銘刻在鄧川的血液裏,她等到很久很久之後回頭望,還是能憶起當初的心情。

一個人若是能記得來時的路,總歸是幸運的。

就像現在這樣,鄧川收拾完桌面上最後一疊書,明天就是高考,教室要充作考場。他們得把複習要看的書和資料搬到學校給她們安排的臨時自習室裏。

走廊裏人來人往,徐薇站在門口,陪着他們搬書。

她看見她,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短短的四目相對間,似乎只有無言的沉默才能夠填滿她們之間的空白。

只一眼,便勝卻千言萬語。

鄧川轉過身,背着包往自習室裏走,心底裏無比安心。

她的背影落在人來人往的背景裏,是徐薇記憶中,那個夏天最明媚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小鄧點亮情詩功能。

注:後三句化用自海子《海上婚禮》:你來了/一只綠色的月亮/掉進我年輕的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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