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弟子上藥

淩霜雪住在幻月仙宗的後山,這裏遠離宗門,只有一方小院,環境幽清。

沈灼認了錯被領進門,和屋外的風雨不同,屋內溫暖閑适。淩霜雪放下傘,解了大氅,衣服下的身形有些單薄。手腕上的鈴铛沒有響,成了簡單的裝飾品。

沈灼有些發熱,從門口進來只是幾步的距離,他便開始撐不住。他規矩地站在一旁,還未來得及盤算淩霜雪之後會怎麽處置他,眼前就是陣陣重影。腳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倒。

尚在遠處的淩霜雪一個箭步跨過來,手臂托住沈灼的胸膛,把人帶進懷裏。眉頭微蹙間,擔憂之色掩于眼底。

沈灼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像是被人抱起來,還沒回神就落入溫熱的水流中。水中充滿了靈氣,帶着淡淡的草藥味,驅散刺骨的寒意,填補沈灼體內的靈氣空耗。

迷迷糊糊間,沈灼想起來院子的後面有一個溫泉。

淩霜雪體質弱,不耐寒,宗主為他着想,命人繪制聚靈陣修建溫泉,方便他使用。此地除了淩霜雪,外人不得踏足,就算是當年拜入師門的沈灼要沐浴也是回宗門的澡池。

“清醒了就洗幹淨上來,你這具身體荒廢修煉,根基不穩。這次又受了刑罰,傷及根本,暫時不能吸納靈氣。”

沈灼被靈力滋養的舒适,冷不丁地聽見淩霜雪的話,從迷糊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溫泉引流山間活水,又有聚靈陣加持,周邊四季如春,花團錦簇。淩霜雪置身其中,長身玉立,淡雅如菊。他膚白似雪,被嬌豔的鮮花襯托,反顯得弱不禁風,似有病态。

沈灼又想起那句他師尊病弱提不起劍的傳聞,他當初對此深信不疑,就算是此刻也很難改觀。

但話又說回來,一個連劍都提不起的病人居然可以毫不費勁地抱起他這樣一個身強體健的成年人?

沈灼在心裏嘀咕了兩句,默默地清理身上的血污。淩霜雪送來幹淨的裏衣,放在岸邊的竹椅上,沈灼伸手就能拿到。師徒二人沒有多餘的話語交流,就算在一個屋檐下,也像兩個陌路人。

沈灼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淩霜雪肯留下他已經是很大的讓步。

水中靈力充沛,沈灼很快就明白淩霜雪的提醒是什麽意思。他的身體納入過多的靈力後開始産生脹痛感,丹田不能容納,經脈不能吸收,多餘的靈氣只能在他的體內橫沖直撞。

他的身體何止是根基不穩?壓根和廢了沒有兩樣。有人用他的身體做媒介,吸納過異常龐大的靈力,并且遠遠超過了他的身體承受極限,致使他重傷,無法繼續修行。

這是從根本上毀了他,沈灼眼底殺意如霜,不用想,他也知道是頂替他的人幹的好事。

“我沈灼這輩子何曾受過這等屈辱?不管你是誰,就算你上天入地,我也會把你抓出來!”沈灼憤恨不已,他有一種感覺,那個人還沒有離開這片大陸。

他有離體不散魂的辦法,失去了沈灼這顆棋子,自然會尋找下一個宿主。

沈灼不能繼續留在水中,他躍出水面,草草地擦幹身體,換上淩霜雪準備的衣服走出去。

室內燃着獸火,這讓受傷的沈灼感到舒适。他天生火屬性圓滿,在火元素充足的情況下,傷勢會好的快一點。當然這個火元素也不是随随便便的火焰就能達到要求,最少要六階妖獸身上的獸火。

沈灼離魂這些年,魂魄落入異界,有着不少奇遇,眼界和閱歷同樣有所提高,并非停滞在十年前,還是個半大孩子。他一眼就看出這火來自七階地獄狂獅,這個等級的妖獸更進一步就能渡劫成人,兇悍異常。

宗主對淩霜雪當真是關懷備至,連這種東西都為他找來。

沈灼把目光從獸火上移開,打量起眼前的這間屋子。他拜入幻月仙宗時才十三歲,年紀不大,淩霜雪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兩個人住的就是這裏。裏外兩個房間,淩霜雪讓他睡裏面,自己住外間。

他被奪舍後,頂替他的那個人不知因何得罪了淩霜雪,被他趕去西北角的空屋,這間屋子也就撤了裏外的屏風,一眼見底,只留了一張床。

時隔多年,沈灼對沒有改動的那些布局仍有熟悉感。窗邊的躺椅放了一件帶毛的披風,桌上有一套別致的茶具,花枝越過窗戶伸進來一個花骨朵,淩霜雪看書時它就會綻放,像是在淩霜雪的耳邊簪花。

沈灼不止一次的覺得那朵花生出了靈智,可惜花有意,人無情,再柔媚的春意都只有付之東流。也難為那朵花锲而不舍地堅持了那麽多年,沒在淩霜雪的無視中敗下陣來。

越是回憶,當初的一切越是清晰,只是再也回不去。沈灼心生感慨,目光轉向淩霜雪。歲月對他足夠偏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給自己溫了一壺茶,茶香讓人心曠神怡。

沈灼上前,躬身行禮道:“師尊,弟子已經收拾妥當。師尊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吩咐,弟子想先行退下。”

淩霜雪只給了沈灼一套裏衣,沈灼穿成這樣和他站在一起有些別扭,想回房找一套合适的衣裳。

淩霜雪擱下茶盞,道:“脫衣服,躺床上去。”

沈灼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淩霜雪。

“上藥。”淩霜雪看他一眼,手從镯子上拂過,傷藥,丹藥,繃帶一應俱全。

知道自己想錯了淩霜雪的意思,沈灼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上藥這種小事就不麻煩師尊幫忙,我自己……”

淩霜雪眼也不擡:“趴下。”

沈灼的推拒卡在嗓子眼,識時務地閉嘴,乖乖上床。他脫了衣服趴下,壓在枕頭上,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

淩霜雪在指尖抹了藥膏,擦拭沈灼的鞭傷。藥膏遇熱既化,火辣辣的刺痛感像火焰燒灼傷口,沈灼猝不及防,痛到呻吟,全身肌肉緊繃。

“痛也忍着。”淩霜雪語氣生硬,手上的動作卻越發輕柔。

宗門的刑罰不止是傷身,救治的傷藥也是一次酷刑。

沈灼入門之時就聽聞過,沒想到自己有切身體會的一天。痛感一次比一次強烈,他的額上很快滲出豆大的汗珠。淩霜雪不許他出聲,他把頭埋進枕頭,手握成拳。

好不容易挨到傷藥塗完,沈灼渾身汗珠,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面無血色,唇白如紙。

淩霜雪讓他躺着別動,打來水給他擦拭身體,又往他掐出血的手上抹了藥膏,這才包紮繃帶。

沈灼已經沒力氣計較事事假借淩霜雪的手,背上的傷讓他只能趴着休息。淩霜雪給他蓋上被子,喂他吃了一顆丹藥,道:“你今天就睡這。”

屋子裏只有一張床,沈灼占了,淩霜雪就沒地方休息。沈灼覺得不妥,準備起身道:“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間,我今天已經給師尊添了很多麻煩,再占了你的床,我就更過意不去。”

“你要是想傷口裂開就起來試試。”淩霜雪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情冷淡。他今晚不見得能休息,沈灼的傷勢是控制住了,但他底子變差,夜裏指不定有別的幺蛾子。

沈灼不敢拿自己的傷勢開玩笑,弱弱地躺回去。十年不見,淩霜雪的脾氣還是那麽臭。

不過如今的沈灼能夠感覺到冷言冷語下的關懷,他的這個師尊也不是那麽讨厭。只是一想到他的這份關懷在過去的十年被冒牌貨獨占,沈灼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從雲端墜入地獄,一切都變了。

他在外漂泊多年,他人鸠占鵲巢,又有誰明白這起落之間,他軀殼下的靈魂換了兩次?

失落感油然而生,睡意全無。沈灼抱着枕頭,看向一旁的淩霜雪。

窗邊花影綽綽,紅色的獸火給淩霜雪的肌膚添了幾分血色。他品嘗手裏的清茶,半張側臉落入光影之中,半束的長發從肩頭垂落,像一副優雅的美人圖。

沈灼聞到茶香,遲疑道:“師尊,香雪草性寒,你體弱不耐,秋冬兩季不宜多飲。”

香雪草味甘性寒,有靜心凝神的功效,炮制的茶品在玄門很受歡迎。淩霜雪喜歡那點甜味,房間裏時常有備。若是以前,沈灼自然不會多嘴。大抵今日火光惑人,他的心裏生出不該有的憐惜。

淩霜雪喝茶的動作一頓,看了沈灼一眼,垂眸道:“這才回來就管起我的喜好來了?管好你自己得了。你要是睡不着就起來把之前摔壞的門修好。”

淩霜雪嘴上不饒人,手卻放下茶杯,擱在一旁,心想自己也該換個口味了。

沈灼見狀,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竟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高興,賣乖道:“師尊方才還說要我躺着別動,我當然要遵師命,好好修養。”

沈灼嘴上這般說着,心裏忍不住嘀咕,宗主一向最疼淩霜雪,怎麽門壞了十年還沒人來修整?

“誰弄壞的門誰修,有什麽問題嗎?”淩霜雪單手托腮,側過頭看向沈灼,金色的镯子更顯得膚白勝雪,眼底印着火光,泛起妖異之色。

沈灼一驚,發現自己把心裏話說了出來,直呼淩霜雪的名字。淩霜雪對他容忍,竟然沒有和他計較。

“那這十年師尊怎麽不提修門一事?”沈灼讪笑,像個沒事人一樣把話接下去。他是不在宗門,可冒牌貨頂着他的軀殼在這裏過了十年。

淩霜雪回避了這個問題,視線轉向窗外。從沈灼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目光藏在陰影間,難以看清。

沈灼聽見他的聲音:“睡吧,過了今日你可就沒幾個安穩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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