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弟子乖巧
秋日天色多變,剛才明朗的天空又飄起秋雨。
沈灼和淩霜雪走在回去的路上,雨落下來,淩霜雪沒有運氣抵禦,雨很快落滿發間,細密的雨珠白了頭。
他是個不愛出門的人,收拾的比較随意,如墨的長發只是簡單地用簪子半束,鬓間留下許多散發。秋來寒氣襲人,他披了一件帶毛的披風,遮掩了削瘦的身軀。
沈灼看着他的背影,神識探入自己的儲物戒,他記得冒牌貨有出門帶傘的習慣。儲物戒裏的東西不多,除去日常修煉所需,剩下的也就幾塊靈石,可謂是窮的叮當響。
沈灼并未在意,身外之物只要他想,賺回來不是難事。他找到儲物戒裏的油紙傘,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淩霜雪身側為他撐傘。
淩霜雪停下腳步擡眼,白色的油紙傘畫了一枝在寒風中盛開的紅梅,花滿枝頭,雪中生豔。他在花下,眉眼如畫。
沈灼靠的近,臉上帶着笑意。
十年不見,他此刻才發覺自己已經比淩霜雪高出半個頭。十年前他尚且只能夠到淩霜雪的肩頭,憋着一股勁和淩霜雪作對,十年後,他墜入低谷,人人避之不及,只有淩霜雪尚在原地,未曾離去。
沈灼不知道這份感情冒牌貨擁有的十年時光占了幾分,他只知道他的師尊是真心待他,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嘴上嫌棄他慢,心裏卻是見他久久不歸,放心不下。
這樣一個口是心非的師尊,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他的好?
沈灼此刻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淩霜雪看的刺眼,罵了句蠢。沈灼笑意不減,傘穩穩地撐在淩霜雪的頭上。
一旦發現淩霜雪的好,不管他說什麽,沈灼都覺得順耳。
來來往往的宗門弟子瞧見師徒二人,無不放慢腳步,一臉八卦。該被趕走的沈灼沒有走,不出門的淩霜雪出了門,看樣子像是一起才從外面回來。
“他倆感情什麽時候這樣好了?副宗主昨日不是還在氣頭上,要把沈灼趕出去嗎?”
弟子們竊竊私語,都在奇怪一向說一不二的淩霜雪變卦。
沈灼注意到氣氛讓人不舒坦,淩霜雪為了他收回前言,這在弟子間是個不小的沖擊。雖然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淩霜雪這個副宗主可有可無,在宗門也不掌權。
但是他和掌門師出同門,掌門又是個弟控,所以他在宗門的地位十分特殊,他的決定也會影響到一部分人的利益。
沈灼身為他唯一的弟子,就算他不上進,宗門該給的資源福利還是一樣不少。他占了身份的便宜又行事乖張,難免會招人記恨。
昨日發生那樣的事,大家以為他被趕出宗門是十拿九穩,沒想到才過了一|夜,風向完全變了。他非但沒有離開,和淩霜雪的關系還緩和起來。
這對于大夥來說,可不是什麽高興的事。
淩霜雪本人仿佛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亦或者他察覺到了,只是沒有放在心上。
沈灼不動聲色地接收這些信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想消除冒牌貨帶來的負面影響重新在宗門站穩腳跟,就需要随時把局面掌控在手中。
秋雨下個不停,看樣子是沒有停歇的打算。
沈灼跨進院子的時候留意到那扇被自己摔壞的門,他當時手上沒個輕重,門扉上端裂開一條細縫,關門時影響不大,可是一推開就會斜下幾分,要掉不掉。
冒牌貨這十年也真是看的下去。
沈灼在心裏嘀咕兩聲,看了看天色,打算今日就動手把門修好。
淩霜雪看出他的意圖,在一旁站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破舊的門扉需要換下來,沈灼在小院的雜貨間找到可以替換修補的木板,撸起袖子就開始忙活。修門是手上功夫,當然用術法更快,奈何沈灼現在這靈力,打架的時候都不敢多用,就別說是修補東西。
木工活細致,沈灼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才把修好的門裝上去,新舊木板的分界線格外顯眼,像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沈灼出了一身細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可他不想去宗門的浴池,準備在院子的水井裏打一桶冷水沖洗。
“你幹什麽?”
沈灼剛把水桶扔下水井,淩霜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轉過身去,淩霜雪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目光掃過他手上的繩子,道:“後院的溫泉你可以用。”
小院離浴池遠,淩霜雪知道沈灼不想去。
溫泉水的上游種植仙草,水中除了充沛的靈力,還有溫養身體的藥性。沈灼年少時血性方剛,又不懂斂息閉氣之法阻斷藥力,淩霜雪自然不敢讓他用。不過現在他的身體就是個篩子,用水養一養正好,感覺到筋脈脹痛便可起身。
師尊松了口,以沈灼的性子自然不會委屈自己。他高興地放下水桶回屋去找衣服,剛打開衣櫃就愣住了。
冒牌貨的品味并不差,看他對江淩的上心程度就知道。可是在沈灼這裏,他是無所不用其極。
沈灼差點沒被衣櫃裏的那堆花花綠綠閃瞎眼睛,他這十年都是這樣過的嗎?可為什麽淩霜雪給他的這一身完全不一樣?
沈灼翻了許久才找到一套勉強能夠入眼的裏衣,心道自己得在衣服上下次血本。可是想想儲物戒裏的幾塊靈石,要置辦行頭還是個大問題。
要不将就宗門的弟子服飾?
沈灼想了一下,和眼前這堆花花綠綠比起來,宗門的青白道袍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去溫泉要經過淩霜雪的房門,沈灼想着應該和師尊打聲招呼擡腳進門。撤了屏風的屋子一眼到底,珠簾紗幔只是讓視線變得朦胧,不能起到遮掩的效果。
淩霜雪正在更衣,玉簪将頭發挽起來,少許細碎的散發垂在脖子邊。衣衫半解,胸膛赤裸。
他看起來瘦弱,脫了衣服卻沒有骨感。相反渾身肌肉勻稱,肌理清晰。腹肌向下能看見人魚線,肩膀雖不寬厚,卻因為腰窄而顯得倒三|角完美。像一塊精心打磨的美玉,讓人一眼入迷。
沈灼愣在原地,隔着紗幔霧裏看花,即便沒有看見清晰的輪廓,他也知道自己失禮了。回神後視線慌忙躲避,盯着自己的腳尖不敢繼續亂看。
淩霜雪聽見聲響,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換衣服,漫不經心道:“來拿衣服?在衣櫃裏。”
沈灼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淩霜雪說了什麽。
沈灼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淩霜雪就給他單獨備了一個衣櫃,由着他折騰。這個房間的床和屏風雖然撤了,但衣櫃沒動。
沈灼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打開櫃子,裏面整齊地放着他需要的衣物,發冠,玉簪,玉珏,護腕……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精心挑選搭配,成套擺放,十分符合沈灼少時公子哥的奢靡做派。
沈灼呆住,這下他知道自己身上這套衣服是從哪兒來得了,可是為什麽冒牌貨的記憶裏什麽都沒有,而且淩霜雪禁止冒牌貨不經允許出入他的房間。
這個衣櫃不像是給冒牌貨準備,倒像是專門給他準備的一樣。
沈灼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他把自己給吓了一跳。
離魂奪舍在玄門也有釋義,但玄門還未出過被奪舍的例子。
一來是神魂特殊,稍有不慎就會魂飛魄散;二來是身體會發生排斥,需要煉化。
冒牌貨來歷特殊,這兩個條件他都解決了,一直以來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就算是沈灼自己看來,也覺得是另一個自己步步堕|落。
如今他才回來一日,又能有多少不同?淩霜雪不可能十年來毫無察覺,沒有動作,現在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徒弟被人奪舍過。
“以後少穿那些傷眼的衣服在我面前晃!”
淩霜雪簡單地披了一件長袍出來,行走間長腿若隐若現。路過沈灼身後,他留下一句帶有警告意味的話。
淩霜雪這是嫌棄冒牌貨的審美,沈灼松了口氣,莫名的,離魂一事他不想那麽早就讓淩霜雪知道。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真要追究一個緣由,大抵是怨自己無能,讓淩霜雪的好意喂了狼心狗肺的畜生。
溫泉裏霧氣氤氲,沈灼穿着裏衣下水,并未把自己脫個精光。他靠着岸邊的石臺閉目養神,溫熱的水流沖刷身體,緊繃的情緒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這兩日的光景在腦海裏閃現,校場一戰更是反反複複。
他奪回了娘親的心愛之物,卻也僅此而已,沈家的尊嚴依舊被踐踏,他在爹娘的眼中還是個逆子。
沈家的敗落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巨石,從冒牌貨的記憶裏可以得知沈家如今處境堪憂,也不知道他爹娘如何。
沈灼很想回去看一眼,可他心裏清楚,這些事短期內不能解決,他如今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來扭轉局面,這一去一來除了四處添堵,沒有實際的意義。
“爹,娘,對不起,是孩兒連累你們了。”
沈灼心頭愁緒漸起,他自小備受寵愛,和爹娘感情甚好。這十年未能跟前盡孝也就罷了,還讓他們操碎了心,心裏不免難過。
他情緒正低,耳邊突然響起淩霜雪的聲音。
“你在擔心沈家?”
沈灼睜開眼,氤氲的霧氣中,淩霜雪衣衫濕透,緊裹着肌肉緊實的胸膛,白皙的肌膚若隐若現。熱氣讓他的面容添了幾分紅潤之色,如畫的眉目染了霧氣,似水墨暈開,朦胧勾魂。
沈灼瞬間清醒,瞠目結舌,淩霜雪怎麽會在這裏?
“師……師尊!”沈灼太過驚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看淩霜雪的樣子不像才下水,所以他來的時候這人就在了。
他居然毫無察覺!
淩霜雪慵懶地擡眼,像是一只魇足的大貓,反手撐了一下身後的石壁,借着水流滑過來,轉眼就到了沈灼跟前。
他把沈灼的窘态盡收眼底,心想這孩子去外面的世界走一遭回來後,不似以往嬌縱,也變得可愛起來。
“以沈家的根基再撐個幾年不是問題,你雖然混蛋,看人的眼光卻不差,你那些兄弟舊友各個重情重義。”
淩霜雪靠向一邊,一句話簡要概述了沈家如今的狀況。
盛況之下,難免盛極而衰,沈家做為煉藥界的龍頭上百年,無人敢斂其鋒芒。然而樹大招風,就算冒牌貨不出現攪局,沈家也會因時運衰竭走下坡路。
冒牌貨的出現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短時間內讓蟄伏在暗處的勢力以為到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地步,傾巢而出。
沈家主是個有大氣魄的人,在冒牌貨不斷招來麻煩和危機後,他清醒地意識到已經到了斷尾求生之際,當機立斷利用多年的人脈把沈家沒有抛出去的重要産業從明處轉入暗處。只在市面上留下幾間清冷的鋪子做樣子,真正的生意早就通過拍賣場流出去。
而玄門最大的拍賣場和沈家關系匪淺,拍賣場的公子小姐是沈灼的青梅竹馬。即便他們惱怒冒牌貨的所作所為,也不曾遷怒沈家。
淩霜雪只說了一句,卻已然讓沈灼心裏有底。他的青梅竹馬都開始涉足家中生意,幫忙添磚添瓦,維持沈家的運作。
只是一想到冒牌貨留下的爛攤子,沈灼明亮的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情債欠的太多,會無力償還。
他被摧毀的這段人生中,有着太多的殘忍和血腥,哪怕只是一點回憶在腦海中翻滾,也時常讓他忍不住咬牙切齒,憤怒到極致。
那些他護着的同時也護着他的人,陪他走過最純真的年少,他們彼此珍惜那段純粹的感情,立誓相互扶持,絕不背叛。
可冒牌貨都做了什麽?
沈灼不敢再去想,他可以接受冒牌貨對他這個身體所做的一切,卻不能接受冒牌貨牽連別人。
因為不管冒牌貨如何作踐他的身份,他最後都有信心把一切奪回來。唯獨感情不行,破碎過的東西,就算重圓也會留下裂痕,更何況太多事無法原諒。
沈灼心裏堵得慌,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在熱水中泛起紅潤之色。
這樣的一雙手好看卻毫無用處,什麽也護不住。
沈灼緩緩握拳,沉默好一會兒,轉頭對淩霜雪道:“師尊,我想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