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晉江獨發
沈灼二人下臺,周圍的弟子紛紛讓出一條道。
江淩的同門撲上來道賀,看見沈灼下意識地帶着怒意和輕蔑,可很快他們就意識到現在的局面不同以往,止住那習慣性的不待見,匆忙地想要換上笑臉,反倒神色尴尬。
沈灼看見了,并不在意地輕笑一聲,推開江淩,獨自轉身。
那是屬于江淩的人生,從一鳴驚人到平步青雲,原本就沒有沈灼什麽事,沈灼也沒必要硬擠進那個圈子去自找不快。
江淩被同門攙扶着,看着沈灼步步遠去,一席白衣沒入人群,一如他受罰後去南山亭赴約那一次。只不過那次沈灼是朝着江淩步步走近,而這一次沈灼是步步遠去。
這一瞬間,江淩終于真正地意識到,他和沈灼相互糾|纏的過去結束了。仿佛是被人攪亂的命運線,在沈灼退避清醒以後,逐漸回歸正軌。
過去的荒唐是大夢一場,夢醒以後,他們還要繼續彼此的生活。
有師弟小小聲地提醒江淩該走了,墨卿語還在等着他。江淩一笑,擡頭看向墨卿語,他藏在心裏的姑娘不遠千裏而來,正溫柔地看着他,等着他轉身。
他和沈灼之間終究只是一個錯誤,年少的驚鴻一瞥,南山亭的怦然心動,到最後都不過是夢中的虛影,照不進現實。
另一邊,沈灼逆着人群而上,堅定地走向淩霜雪。
對其他人的比賽興致缺缺的師尊早已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單手托腮,目光淡然。他總是這般,波瀾不驚,不管是沈灼面對困境還是沈灼回來,他都沒有過分的緊張和激動。
他的情緒隐藏在平靜的表象下,讓人無從探究。
沈灼在他面前站定,臉上沒有完成彼此約定的喜悅,有的只是惆悵和疲倦。
場下的喧嚣歡呼和他沒有任何的關系,他發現自己從始至終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就算一切如他所願,他也聽不見屬于他的喝彩。他仿佛分裂出了另一個自己,對一切冷眼旁觀。
他的命運終究被改變了太多,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種變化,只是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翻來覆去地念叨,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
沈灼忍不住苦笑,在他眼裏場下衆生皆為虛幻,只有淩霜雪至始至終真實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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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沈灼在唇齒間滾過淩霜雪的名字,眼底是熱切是希冀。比起在場的這些人,只有淩霜雪明白這場比賽對他而言意義非凡。
他洗刷冒牌貨帶給他的屈辱,卻依舊沒有辦法自證清白,讓世人知道過去的一切非他所為。
奪舍二字說來輕巧,卻是空口無憑。就算相信他的人力證清白,敵人也會借題發揮,四處捅刀,讓他百口莫辯。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辯解,而是選擇抗下這一切,尋找可以翻盤的機會。他以為他會一直獨木前行,縱有無數的委屈也只有壓|在心頭,不可言說。
直到一場大醉,他黑暗的領空射進來一束光,他揣着滿腹的委屈一回頭,發現淩霜雪默默地站在他身後,一直陪着他。
淩霜雪什麽都明白,從那扇門到那團火,他一直都分的清楚。
他知道冒牌貨不是沈灼,所以他不在乎冒牌貨會變成什麽樣。但他在乎沈灼,所以沈灼回來後,他願意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沈灼手上。
沈灼無處安分的不滿和茫然有了着陸的地方,他伸出手想要讨個安慰,淩霜雪卻把膝蓋上的嬌嬌抱起來放在他懷裏。
沈灼抱着嬌嬌,嬌嬌睜着大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下來,去找九尾貓,我和師尊說說話。”沈灼一松手,嬌嬌一個翻身落地,化身成年體,瞅了眼密切關注戰局的時淵夜,叼走他座位上的九尾貓。
沈灼在淩霜雪的旁邊坐下來,手上閑不住,給淩霜雪泡了一壺茶。茶香四溢,讓人心曠神怡。
第一杯茶依舊是端給淩霜雪,淩霜雪看着杯盞中金色的茶湯,并不急于品賞。他斜靠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沈灼,問道:“最後為什麽要選擇留手?”
身在高臺,淩霜雪沒有錯過戰局的任何一個細節,在比賽的最後,沈灼是有時間使用乾坤劍法,以劍意制勝,但是他放棄了。
這一退便是雙方留手,成了平局。
沈灼倒茶的動作一頓,好一會兒後才放下懸着的茶壺,他擡頭對上淩霜雪的目光,問道:“師尊希望我和江淩鬥個你死我活嗎?”
淩霜雪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身體往前,拉近和沈灼的距離。他說:“沒這個必要。”
江淩和沈灼不是仇人,切磋一場倒也無妨,倘若真的要痛下殺手,拿出底牌拼個你死我活,那最後的結局未必是淩霜雪想要看到的。
沈灼笑了,淩霜雪說的對,不僅沒這個必要,甚至連這場比賽從一開始就不該有。
他和江淩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在這段被愚弄的人生中,他有什麽錯呢?他不過是短暫的在江淩的人生中路過,留下了名字,就被篡改了命運,從雲端跌入地獄,聲名狼藉。
江淩又有什麽錯呢?他不過是足夠優秀,向世人證明自己的同時想要和喜歡的人長相厮守,就被人惦記上,被‘同性’糾|纏騷擾多年。
說到底,他們都是被人戲弄的對象,兩個可悲的受害者。
他們沒有錯,真正有錯的是漠視他人的性命,不把別人的人生當回事的穿書者。他們一時興起而來,翻弄出腥風血雨後拍拍屁|股走人,把爛攤子留給所有人。
沈灼不禁憤怒,可是憤怒之後更多的是無能為力。他的神情變得苦澀,連喝到嘴裏的茶都變了味道。明明是按照淩霜雪的口味做的甜,卻還是一路苦到心裏,讓人忍不住皺眉。
“我當初對江淩多少有一些怨恨,誘導他參加宗門大比,想要和他争這個高下。可是當我們真的站上去,我才發現原來這一切和我想的不一樣。我遷怒的不過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可憐人,我起碼還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卻還蒙在鼓裏。”
沈灼輕笑自嘲,可是笑着笑着就委屈起來。見過光的人被抛棄在黑暗中,那是天塌地陷般的絕望。好不容易再度看見光,越是追着光跑就越是依賴,想要擁抱,想要寬慰。
“師尊,我要是和江淩動真格,你覺得我能贏嗎?”沈灼問道,可是剛說完他就有點後悔,因為這個問題已經沒有意義。
他不期待淩霜雪的答案,正準備轉轉移話題,就聽見淩霜雪認真道:“有點難,這是江淩的主場,氣運會向着他。”
沈灼愣住,淩霜雪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麽毛病,但仔細一想卻處處都是問題。
這次宗門大比變數頗多,除了沈灼還有一個被改變了命運避免死亡的曹瘋子。比賽中脫穎而出的人數不少,就算江淩是最顯眼的一匹黑馬,其他人也只會議論期待,不敢篤定他就是勝利者。
可是淩霜雪不一樣,他說江淩氣運加身,這篤定的口氣就只差點補一句江淩是主角,旁人打不過。
沈灼不禁詫異,他剛想問,淩霜雪又不慌不忙地補了一句:“不過凡事無絕對,雖然氣運站在江淩這邊,但你也不差。”
淩霜雪突然一碗水端平,把篤定的口氣變的模糊。沈灼笑了起來,揉着額角暗道自己想多了。
淩霜雪見他不說話,眉間略有疲态,擡手打了個響指,一道防止窺探的禁制落下,他和沈灼的一切言談舉止都被隔絕在世人的視線範圍之外。
“如果不舒服,可以倒下休息一會兒。”淩霜雪拍了拍自己的腿,道:“給你靠!”
沈灼:“?”
沈灼不解地看着淩霜雪,他的動作太自然,以至于沈灼險些忽略這是如此的暧|昧。
淩霜雪并沒有覺得有不妥之處,他一本正經地做着暧|昧的舉動,神情依舊坦然,道:“你是想丹試也和聞人且打個平局?”
武試一場平局就夠了,要是丹試亦是如此,對沈灼的利會大打折扣。
而且淩霜雪所處的看臺位置足夠富餘,他覺得讓沈灼躺下來休息沒有任何問題。更何況他落了禁制,其他人不會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沈灼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猶豫了一下,乖乖地躺下去,靠在淩霜雪的大|腿上。
淩霜雪的腿筆直修長,肌肉緊實,靠起來并不是特別舒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灼倒下去後感到全身放松。他甚至有些歡喜,心裏是莫名的愉悅。
淩霜雪從儲物镯裏翻出一件披風,輕輕地搭在沈灼的身上。
沈灼看着頭頂上的蒼穹,烏雲密布,似有一場暴風雪在醞釀。他看着看着,心裏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毫無睡意。
很快,淩霜雪發現他的異樣,擡手落在他的眼睛上,覆蓋了他的眼,遮去那無盡的陰雲,反倒是從指縫中落下微光,像是黑暗中的星辰。
冰冷的手指沒有溫度,沈灼的心卻實實在在地漏了一拍,睫毛掃過掌心,那種觸感有些微妙,讓人心悸,不可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