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波本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致命的錯誤。

那就是把沙羅當成一個孩子。

他能夠接受在組織裏長大的孩子天然地更加成熟,在這個年紀就精通槍械、毒藥,把極道成員的底細如數家珍, 卻一直認為沙羅只是接受了錯誤的教育, 沒能在善良的環境下長大。

他調查到沙羅以前是缽鐳街的孤兒, 在流浪許久後被貝爾摩德撿到, 展現出了極強的天分,從此成為了組織大力培養的一員, 也許是初見的形象迷惑了他的眼睛,使他産生了一種心理——

沙羅這樣的孩子變成這樣是他們的責任,如果日本官方在橫濱的掌控力更強一點, 也許她就不會在一片混亂當中摸爬滾打, 最後不得不依身于組織,或者其他Mafia之類的。

但事實上, 他懷有某種隐秘愧疚感的少女如今已經是黑暗世界裏能夠攪風攪雨的一個大角色,要說她以往給他帶來錯覺的最重要原因,恐怕是沙羅從未在他面前殺過人。

能夠在黑暗中貫穿俄羅斯殺手的雙膝和肘部的槍法,卻沒有直接沖着對方致命的額頭。在橫濱的時候,她也更多地站在了發號施令的位置上,手并沒有染上真實的鮮血。

反而是第一次任務完成之後,她和“琴酒”之間似乎有了一些龃龉,這讓少女直接帶着一身傷痕回到安全屋,她甚至累到直接這麽暴露在了自己面前。

波本捂住眼,他至今不知道這到底是他意外窺見了情報,還是對方設下的一個圈套,把他牢牢套在了某種“脆弱”的固有印象裏,從而賣力地為她做事, 回想起來自己完全被對方利用地透透的。

但是今天,沙羅毫不猶豫地對敵人下了殺手,而且是最血腥直接的那種身體碰撞,如果沒有他攔下的話,那個Mafia的腦漿和鮮血大概會濺滿她今天的白色襯衫吧。

深夜是适合反思的時間,酒店昏黃的床前燈下,波本攤開了自己的手,當時的力道仿佛還殘留在手心,這讓他不由得去思索,沙羅手上是否有更多的鮮血?她在這個位置上,要如何證明自己的忠誠?

外面連月光都被隐到雲後,恰好一個寂靜的夜。

“所以你在想什麽呢,”那個他腦海中萦繞不去的少女卻意外地出現在了房間裏,“看上去苦大仇深的樣子。”

她點亮了毛毯上的落地燈,同樣暖黃色的燈光為她一向蒼白的肌膚添上一層暖色,但沒有那種鮮活的笑容,反而多了冷冰冰的感覺,像是要逼近波本的一把刀,噎得他說不出話來。

“比起這個,你來我的房間不會覺得……”他斟酌了一下語句,“有點危險嗎。”

少女對這些一向是不以為意的,在平時,這也不過是兩人之間小小的交鋒,而且往往以他的敗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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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波本,也不得不承認吊橋效應确實存在,尤其對方還是這樣一位外表惹人憐愛的少女,他剛才在腦海裏做了一番批判,等話到嘴邊,就不由自主地換了一個說法。

不過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沙羅雖說自己是那位琴酒教出來的,但在平時給人的感覺更多的像是一個翻版的貝爾摩德,會挑動人心,永遠在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仿佛一切勝券在握。

此刻她氣勢內斂,嘴角弧度壓平,那身濕透的襯衫已經被脫下……但是她沒有換上新的衣物,而是套了一件浴衣就匆匆趕來。

波本又猜不透這是一個蜜糖陷阱還是任務出了問題了。

畢竟沙羅穿着随意,可紫羅蘭的眼卻染上了暗色,眼底氤氲的冷意卻像要掀起一場新的暴風雨,即使是身為同伴的他也不禁生出幾分膽寒。

她在慢慢走近,波本意識到了她沒有穿鞋子。

那雙幾個小時前才被他捧住的腳此刻一步步踏在絲絨地毯上,潔白如玉,讓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像是等待審判的罪人心頭自動配上了和腳步韻律一致的鐘聲。

不知何時,外面閃過一道雷電,慘白的光映到沙羅臉上,她的黑發張牙舞爪。

他原本就坐在床頭,因為裸睡的習慣,全身只有一床薄被覆蓋,如果她再近一點,事情就會變得真的很危險了——床的下部凹陷,沙羅一個膝蓋壓了上來。

她忽然勾起了一個笑容,波本下意識皺了皺眉,這個笑容讓他莫名地覺得詭異,可是就在下一秒,她就貼了上來——

“這就是那家夥的同伴麽,看起來,”波本這才看清了沙羅被劉海遮擋了一部分的右眼,“你被她吃得死死的啊。”

那是鮮血一樣的紅色,裏面還有一個“二”的漢字。

“你是誰?!”他迅速反應過來,反手拿出了枕頭底下的槍,對準了“沙羅”的額頭,“森下沙羅呢!她在哪?”

他的語氣帶上了一點激動高昂。

“kufufufu,你沒有這個必要知道我是誰……”可對方卻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我只是來确認一下那女人說的話在同伴身上起不起效罷了,等她醒來之後,麻煩你和她說一句。”

“就說我謝謝西西裏情報小姐無私的幫助……”波本伸手,卻只扶住了突然軟倒的沙羅身體,溫熱柔軟和粗糙的布料同時接觸到了他的胸膛,他眼睜睜地看着沙羅眼睛閉上,那種奇特的氣勢消失無蹤,只剩睫羽輕輕顫動。

“唔……”慢慢蘇醒的沙羅一睜眼,就立刻打飛了波本手中的槍,然後一雙手柔弱無骨地滑上他的鎖骨、喉結,最後是動脈。

她眼底還有一絲迷霧,就保持着這個姿勢,翻身壓在他身上。

“那個混蛋用我的身體做了什麽?”她皺着眉,眼神往下移,卻沒有放到一個具體的目标上,好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波本不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這是被人鎖住喉嚨時的自然動作,無論對方是不是毫無力道地虛掩着。

“算了,”沙羅歪了歪頭,垂到波本身前的發絲就這樣掃過他的肌膚,“這不重要……”

你看看我們現在的情況,這是不重要的樣子嗎?波本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一聲。

“吶,波本,”她重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和剛才詭異的感覺截然不同,讓他心跳忍不住加速了幾分,“我有幾個問題要你回答。”

她的兩根手指還搭在他的大動脈上,波本只能努力抑制自己的心跳,也擺出了慣常的笑容。

“啊,你盡管問吧,”他眼神瞟上對方的手,“不過是不是……”

“不行哦,畢竟這個問題的真假對我來說很重要啊。”沙羅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波本你,知道最近拿到代號的一個成員麽?”她眼簾微阖,似笑非笑。

波本有些不适地動了動肩膀,卻立刻被沙羅按住,他只能苦笑,“你是在說黑麥嗎?”

“不是,”她緊緊盯着他的表情,像是伺機狩獵的動物,“他的代號是——”

“蘇格蘭。”

波本的瞳孔收縮,即使努力控制,脈搏還是有一瞬間的失速,他此刻反倒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敬業的情報人員了,否則他也不會再短時間內就打探到新拿到代號的蘇格蘭,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諸伏景光!

而且對方和他一樣是來自公安的卧底!

在回到酒店之後,沙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濕透的襯衫脫去,随手扔進髒衣簍,她不急着去浴室沖澡,而是先打開了公式書。

首先是看看現在意大利的情況,是否真的已經混亂到她無法預料的程度,在她看過幾個小家族boss的情報頁後,一不小心翻到了琴酒的動态。

那家夥最近應該沒有什麽大任務,除非組織裏又有卧底了。

可是她卻看到了一個沒見過的代號,蘇格蘭。

出于好奇心,她打開了電腦,順着琴酒和對方做任務的蹤跡,好歹是找出了幾張模糊不清的監控照片。

然而——她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願意用自己從不出錯的記憶力保證!

雖然已經有很大不同,但是她很确定,那是她幼年時的玩伴,寄宿在東京親戚家的諸伏景光!

她也一下子想起了她在調查波本時熟悉的街道,那不就是諸伏景光寄宿家庭所在的街道嗎。

當時她年紀太小,還不明白各種街道地區之間的關系,所以沒有記住名稱。父母在國外忙碌時,就會把她送去那個喜歡小孩的家庭安置一個半天什麽的,等到了時間,就會有保姆和司機來把她接回空蕩蕩的家中。

而她那時候比起外出玩耍,更願意待在書房裏拿着書本一點點看,所以只有這位“景光哥哥”身負重任時,才會把這個內向的小女孩帶出去散個步。

這個時間往往是孩子們都瘋玩結束,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他回到家之後,趁着天色未晚,把這位一表八千裏的妹妹一路護送到她家大人來接的地方。

印象裏……這個哥哥,經常笑着說,“我以後要當一個警察哦!是不是很厲害!”雖然沙羅沒有什麽回應,他還是會不厭其煩地找到話題聊下去,只有兩人的路上因此變得熱鬧起來。

一時間過于久遠的回憶湧上心頭,沙羅居然因此恍惚了一下,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六道骸借此機會控制了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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