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怪異 霍渡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雨後的郊外, 野花野草上都沾着水珠。烏雲散去,朝陽漸露,将世間萬物喚醒。
靜默許久, 樂枝的胳膊有些酸了,她的身上實在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抱了霍渡這樣久,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她都用行動明明白白地在告訴他,她沒有嫌惡他呀!
憑霍渡的頭腦, 不可能體會不到她表達的意思。
可他毫無反應, 那只能說明他不信她, 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是在做戲。
心口酸澀, 樂枝緩緩松開手, 任胳膊緩緩垂下。可掌心在垂至霍渡的腰間時, 被他伸手握住。
霍渡手心的溫度一向寒涼, 樂枝回憶了每次觸碰他手心時的感受, 覺得今日是最冷的一次。
他就這樣握着她的手轉身, 用漆眸深深凝着她的眸,像是在她眼中找尋着什麽......
這時,安玄駕着馬車趕到了, 他就将馬車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不再走近打擾。
霍渡看着樂枝的眼角透着殷紅,他察覺到她的站姿微斜, 便垂下眼去仔細探究——
果然,樂枝似乎将全身的力量壓在右腳處, 左腳只是虛踩着。
他是斷過腳筋的人,這副模樣,他一看便知。
必定是扭了或崴了。
既如此,霍渡便握着她的手欲朝馬車的方向走去, 可樂枝卻重重甩開他的手。
腳下的路本就是斜坡,被她突然一甩,霍渡一時沒留神,身體踉跄一下,用右手撐住拐杖才堪堪站穩。
而樂枝也沒好到哪兒去,扭了的腳踝痛得厲害,身子失了重心往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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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酸楚積滿胸腔。一雙霧蒙蒙的狐貍眼中浮現惱意。
樂枝自問絕非是個計較的人,可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态度讓她不能釋然。明明是他誤解了她,可現在卻一言不發。
這算什麽意思?
“先上馬車。”低啞的語氣衆帶着微不可察的心疼。
火氣正洶湧的人自然毫無察覺。
樂枝抿唇瞪他一眼,然後不顧疼痛憤憤轉身,朝馬車的反方向走去——
真當誰都是沒脾氣的嗎?不就是步行回去,死瘸子可以,她也可以。
她才不要和他一起坐馬車呢!
這麽愛多想,那就想去吧。霍渡不是覺得她嫌惡他嗎?
那她就讓他好好看看,什麽才叫嫌惡!
“樂枝。”
霍渡緊蹙着眉,邊追邊沉聲喚。可那個別扭的身影置若罔聞,拖着傷腳決絕地走。
她不顧疼走的飛快,一時之間,霍渡竟追不上她。他冷着臉睥一眼白玉拐杖,胸腔中早已生出的念頭在此時瘋長。
——破拐杖實在是太礙事了,他真想把它給扔了。
遠處站在馬車邊等待着的安玄,看着這一幕,臉上逐漸顯出錯愕之色。
他不懂,殿下和太子妃到底在作甚!一會兒她追他,一會兒他追她,這樣很好玩嗎?
安玄忙碌了一整晚,又是抓人又是收拾殘局,他真的好困!他只想回府睡覺。遙望着越走越遠的兩人,他的眉眼揪在一起。
折騰這麽久,他們是不會累的嗎!
暖陽漸露,天色一片大好。可畢竟仍是嚴冬,寒風淩淩。
樂枝氣呼呼地急走着,棉氅被風吹到身後,無法裹住她纖瘦的身軀。忽然,她停下腳步。
臉上劃過一抹訝色,她是被迫停下來的。腳步像被黏在地上一般動不了,連垂着的雙手都無法擡起來。樂枝怔怔望着眼前的空蕩一片,明明什麽都沒有,可面前像是有一堵牆一樣攔住她。
腦海中浮現之前在府上泡湯泉時,她失重全身倒在池中之際,也是一股陌生的力量将她托起,讓她不由自主地撲到霍渡身上......
從前,她曾聽皇兄說過。習內力之人,以息凝氣,化氣為力,可操控一定距離內的人或物。皇兄自小習內力,卻也只能控制物件,讓物件騰空而起,随內力四處飛轉。
所以,霍渡的內功該有多厲害?
這時,霍渡已走到她面前,而她身前那股無形的阻擋力量也在頃刻間消失。
許是方才走得太急,吸入太多寒氣,樂枝的喉間一澀,偏過頭輕咳起來。
見狀,霍渡伸手輕拍她的脊背,待她咳得差不多時,才将手撫上她的後頸,溫柔地摩挲。
樂枝還沒消氣,她擡手去推他的胳膊,不滿地低斥:“放手放手,冷死了!”
霍渡哪裏肯放。他輕笑,反而加了些力道讓樂枝湊他更近。兩人的鼻尖微觸,溫熱和微涼的鼻息交纏。
他不經意似的用鼻尖輕蹭她的鼻尖,再帶着哄人的語氣開口:“不鬧了。”
微暖的陽光照在霍渡的臉上,将他的輪廓照亮。
樂枝将他眸中噙着的溫柔收入眼底,心間微動,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垂眸、慌亂地朝後退兩步,與他拉開一點距離。
不能再看了。
如今晨光已至,她不能再如昨夜那般了......
樂枝抿了抿唇,将小性子收起來,“回府吧。”
她疲累地轉身面朝馬車的方向,可霍渡伸手扯住她的皓腕,讓她不得不再次回過頭,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還生氣?”
“嗯。”樂枝點點頭。
一副實話實說的模樣,倒是把霍渡弄得有些懵怔。
——他沒什麽與女子相處的經驗。以前也只聽尹老頭唠叨過,說女子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就算是生氣了也會故意說不生氣。
可他家小狐貍,好像沒有那些彎彎繞繞。
“殿下,你累不累?”樂枝伸出指尖隔着衣衫在霍渡的心口處點了點,然後學着他昨天的語氣反問他。
見他不語,樂枝喟嘆,她繼續說:“有什麽說什麽不好嗎?何必都憋在心裏。我和殿下說過,我是将殿下當成一路人的。你若有什麽不高興的,可以直接同我說。”
樂枝擡眸望一望天,想着自己接下去的路。她走的路很兇險,不知道哪一天就到頭了。所以,她一點也不想将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誤解裏。
“密室裏的血腥味好重,我難受又吐不出來。等回過神,你人也不見了。”頓了頓,她再度開口,語氣憂傷:“我以為我們是一起的。雖不是一起來的,但總會一起走。可是,你把我丢在那兒了......”
樂枝垂下眸,不讓霍渡看見她眼底的哀色。方才在密室回首看見空蕩一片時,沉痛的感覺被猛地勾起。
她好像總是在被丢下。
一朝國破,父皇、母後和皇兄逝去,皇姐現在都不記得她是誰,還有皇嫂和钰兒,如今也不知在身在何處?
孤立無援,她的身邊空無一人。
樂枝早做好了獨行的打算,可這不代表她就不會難過啊。
即使樂氏和霍氏之間隔着高牆,可霍渡屢次相助,她是真心把他當成朋友的。
霍渡的心口的窒悶感愈甚。
被丢下、被抛棄的感覺,他可太知道了。
可他今日做了什麽?
他大步上前,将樂枝按入懷裏。一顆歉疚的心瘋狂跳動着,他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歉:“對不起。”
只這一次,再也不會了。
樂枝任他抱着,委屈的陰霾逐漸消散。半晌後,她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輕嗯了聲,“我原諒你了。”
她想,朋友之間是不應該計較這麽多的。
馬蹄聲漸近,安玄仔細觀察着狀況,判斷兩人應該是和好了,才緩緩駕車上前。
聽見聲響,想起這裏還有第三人在,兩人不約而同地松手......寒風吹過,卻吹不散兩人耳尖泛起的紅。
待兩人上了馬車,安玄呼出一口氣,眉心舒展了。打了個哈欠,他提鞭趕馬,迎風而笑。
太子府。
離姚焦急地在院子裏來回踱步。臨月和景心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可太子妃和殿下皆一夜未歸,加上離姚的臉色,她們也能看出些端倪。
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
直到雪色的身影出現。
三人快步上去,恭敬行禮。她們将眼神都落在樂枝的身上,尤其是離姚,生怕主子受傷。之前的舊傷還沒好全,再添新傷,那還得了?
可礙于太子殿下在,她們都不敢上前去。
“都退下。”霍渡開口。
三人目光瑟瑟,點頭稱是。可視線卻不離開樂枝分毫,腳步更是未挪半分。
樂枝看出她們的擔憂,淺笑說:“你們先下去吧。”
離姚這才松了口氣,三人一道轉身退下。
霍渡眼含深意地望向樂枝的側臉——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種魔力,叫人心甘情願将全部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牽起她的手邁進寝屋,直接走向床榻......
“不沐洗嗎?”
脫下外衣,兩人躺在塌上。雖昨夜泡了那樣久的溫泉,可去過密室後,總感覺身上有股血腥味。
“睡醒再洗。”霍渡淡淡道。
“哦......”樂枝眨眨眼,想起現在的時辰,又問:“那殿下今日不去上早朝嗎?”
這個問題樂枝疑惑了好久。霍渡好像不是每日都會去上朝,一國儲君,如此閑散的麽?
他到底想不想做皇帝呀!
“不去。”霍渡伸手将她攏入懷裏,也順便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然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後合上眼。
樂枝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裏,雪頰貼着他的心口,臉頰燒紅。
他們之間怎麽變成這樣了?
她嘗試着推了推霍渡的胸膛,可是推不開。
算了,她也确實累了。
沒關系的,朋友之間親近些也無妨的。
許久後,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霍渡懶懶地掙開眼,垂眸凝望樂枝酣眠的睡顏,将她的神态印刻在漆眸中。然後不自覺地勾了勾唇,再将她擁緊些,與她一同入眠。
從清晨到正午暖陽高照,再到落日西沉,兩個一向淺眠的人竟相擁着,沉眠不覺醒。
接下去的兩日,是難得的靜谧。
一樁心事了,樂枝略松了松繃緊的神經。可她心裏清楚,這樣的寧靜只不過是暫時的。
第三日傍晚,離姚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旁,“主子,霍诩派人傳話,說要見您。”
與主子推心置腹後,離姚便依樂枝所言開始以全名稱呼霍诩了。
确實,這樣的僞君子,不配尊稱。
樂枝并不驚訝,只點頭應好。
楊恒和那三個人失蹤幾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都是神翼軍中有頭有臉的人,平白消失,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齊帝下令徹查此事,卻毫無所獲。
想來是霍渡将痕跡抹得幹幹淨淨,讓人無從可查。
可這幾個人與她、與姐姐之間的過節,霍诩這個罪魁禍首自然一清二楚。世事有湊巧,可太過湊巧,便是人為了。
樂枝知道,或早或晚,霍诩一定會懷疑到她身上來。
“好,我知道了。”
不多時,樂枝在梳妝臺前簡單收拾,算着時辰準備去赴約。
可還未起身,便見霍渡悠然進屋。
——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書房嗎?
霍渡慢悠悠走近梳妝臺,看着銅鏡中那張芙蓉面。樂枝還未挽發,他便笑着伸手挑起她的一縷烏發把玩......
“要去見霍诩了?”他忽然開口。
“嗯。”樂枝笑笑,心知他對她和霍诩見面的事沒什麽興趣,反正霍诩說了什麽她回來都會告訴他。
頓了頓,她又随口問了句:“殿下想一起去嗎?”
“好啊。”
樂枝驚愕轉身。
從溫泉山莊回來後,她總覺得,霍渡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可再細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