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拉下馬◎
十一月八號,按照陰歷算,這天立冬。
按照雲頂縣的習慣,家裏富裕的,這一天要喝羊肉湯,羊肉湯不好弄,怎麽着也要炖一碗肉湯喝。
再其次,吃不起肉的,也要弄一碗其他什麽湯暖暖肚子。
洪明他們首都機械廠過來的人,手裏有錢,能吃,會吃,怎麽會弄不到一碗羊肉湯喝?
江明彥說要買羊肉,洪明拍着胸口給包了。
這天正好是休息日不用上班,張惠在家躺着,今天她是不能回娘家了。
鋼鐵廠家屬院老張家,早上天不亮,羊肉湯就炖上了。
三斤羊肉兩斤骨頭,炖到上午十點多鐘,肉湯泛白,湯鍋裏翻滾的熱氣帶出來肉香味,順着窗臺飄出去,饞哭了一群人。
現在還沒好,加上蘿蔔還要再炖一會兒。
“去,叫小江過來喝羊肉湯。”
早上一早被拉起來燒火的張建林,困的迷迷糊糊地坐在竈臺前守着竈火到現在,此時打了個哈欠,只想回屋躺下補個覺。
“愣這兒幹什麽,快去呀。”
“哦。”
張建林不想去,去五鬥櫃裏摸了兩顆糖,出門招招手,把在樓道裏玩兒的兩個小孩兒叫來,一人一顆糖。
“槐花街我妹妹家知道吧。”
“知道。”兩個小孩兒看到糖眼睛放光。
“吃了我的糖就得給我辦事,快去叫江明彥過來喝羊肉湯。”
“嗯嗯,好。”
兩個小孩兒拿到糖撒丫跑了,張建林趁他媽沒注意,溜進屋裏睡覺去了。
前頭槐花街,兩個小孩兒傳完話嘻嘻哈哈地跑了,張惠輕哼一聲:“你們喝羊肉湯,我就只能喝豆腐白菜湯。”
“別氣,過段時間你胃口回來就什麽都能吃了。”江明彥哄她。
張惠嘿嘿地笑:“逗你玩兒呢,你快去吃飯吧,我自己吃午飯。”
“不着急,你先吃,等你吃完了我才過去。”
“這麽貼心呀?”
江明彥笑了笑:“祖宗,別閑聊了,現在就吃吧,今天天氣冷,再等一會兒湯涼了你怎麽吃?”
說是白菜豆腐湯,實際湯裏面加了蘑菇、山藥等其他菜,算是個雜燴蔬菜湯。蔬菜湯旁邊放着一小碟辣椒醬,蔬菜蘸醬還挺好吃。
張惠吃的很快,吃完就叫他走:“替我多喝點。”
“嗯。”
江明彥把碗筷撿到廚房,三兩下洗了,出門的時候還交代:“自己溜兩圈,困了就進屋睡。”
“知道了,別啰嗦,快走吧!”
江明彥到丈母娘家,屋裏熱鬧着呢,家裏好多小孩兒,都端着碗在喝湯。
“我記得就幾斤羊肉,咱媽炖了多少湯?”江明彥一看這情形,都驚了。
剛睡了一會兒又被他媽扯起來的張建林表情恹恹的:“咱們家最大的那口鍋你見過沒,一歲小孩兒放進去洗澡都沒問題,我媽炖了那麽大一鍋。”
江明彥看了一眼羊肉湯的顏色,湯一點都不淡,幾斤羊肉炖出這樣的效果,丈母娘挺有本事。
張建林輕哼一聲:“你知道個啥,那麽大一鍋湯能有多少油水?後面還加了一小盆蘿蔔進去呢。”
“咱媽為了像那麽回事,往鍋裏加了一大勺豬油,還調了一小碗芡粉汁兒勾芡。”
怪不得這個羊肉湯看着挺白濃。
“小江來了,惠惠吃了沒有?”陳麗芳抽空喊了女婿一聲。
“吃了,這會兒在家裏溜達。”
“吃了就行,咱們收拾收拾也準備吃午飯了。”
今天家屬院的小孩兒都被陳麗芳叫來喝了一小碗羊肉湯,三四五歲的小孩兒雖然年紀小,但是都挺懂事的,張家說要吃飯了,他們都端着還沒喝完的羊肉湯回家去了。
“謝謝陳奶奶。”
“謝謝陳嬸嬸。”
“嬸嬸炖的湯好好喝呀!”
“我回家去了。”
小孩兒走的時候還知道說句好話,陳麗芳笑的合不攏嘴:“都回家吃飯去了,下午來玩。”
江明彥看到胖胖坐在那兒不說話,眼睛放空,跟個假娃娃一般。
“胖胖怎麽了?”
劉莉笑道:“媽叫鄰居家的小孩兒過來喝湯,胖胖心疼湯,争着喝,好麽,喝了一大碗,混了個水飽。”
張建林取笑小侄子:“剛才抱着肚子說肚子裏的湯在晃蕩,不敢下地走路,就坐那兒不敢動。”
張建山這個當爹的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傻兒子:“也沒缺他的嘴,都這麽大了,誰家的孩子跟他似的還有牛奶喝,怎麽就這麽護食?”
胖胖撇撇嘴,慢慢地轉身,屁股對着他爸。
張建林拍着腿大笑:“哎呀,真別以為孩子小就聽不懂話。”
“爸呢?”
“爸一早釣魚去了,說今天太陽好,肯定有大魚露頭。”
陳麗芳端着一大碗羊肉湯出來:“不管他,專門給他留了一碗,等他回來了喝。”
張高義今天運氣好着呢,一上午釣到一斤三斤多的,兩條一斤多的,高興的午飯都不想回去吃,還想再碰碰運氣。
一直在河邊守到下午太陽快下山了,張高義才興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張高義沒回家裏,提着一桶五六條魚去閨女家,咚咚咚地敲門。
張惠在屋裏看閑書,聽到敲門聲,被子裏伸出一條腿,踢了江明彥一腳,江明彥自覺地去開門。
“爸,今天收獲可以呀!”江明彥都驚訝了。
張高義哈哈大笑:“今天運氣不錯,夏天的時候都不一定能釣到這麽多魚。”
“那是爸的技術好。”江明彥現在拍馬屁的技術非常純熟。
張高義笑着進門:“惠惠呢,前些天還在跟我抱怨說你們家的石缸空了好久了。”
“在屋裏,我叫她出來。”
江明彥喊了聲:“惠惠,咱爸送魚過來了,你快出來看看。”
張惠穿着暖乎乎的鞋出門,喊了聲爸。
張高義指着那邊:“快去看看爸給你釣的魚。”
張惠笑道:“有幾條啊。”
過去一看,張惠一句好家夥,她爸不會是為了完成任務跟人買的吧。
那兩條大的,估計有三四斤吧,稍微小一點的那三條估計也得有一斤多,還有巴掌大的魚有四五條,都是鲫魚。
“鲫魚有營養,等你胃口好了,叫你媽給你煮鲫魚湯喝。”
“謝謝爸。”張惠撒嬌:“爸你真好。”
張高義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帶着光:“行了,我先回去了,你們倆過去吃飯不?”
“不過去,一會兒我給惠惠做,爸你先回吧,今天媽炖的羊肉湯您還沒喝呢。”
“行,那我先回去了。”
忙活了到這個點兒才回去,張高義還提着空桶,鄰居們見了都笑話他白忙活。
張高義擺擺手,什麽白忙活,魚都在閨女家。
張高義走後,幾個鄰居湊一起:“投生到老張家當閨女,我看比當兒子還好。”
“誰說不是呢。”
婚前婚後一個樣,嫁人了還能帶着男人來娘家蹭吃蹭喝,家裏爸媽哥嫂一句話沒有,誰家能這樣?
愉快的休息日很快過去,第二天又是早起上班的一天。
張惠神情糾結,前天莊紅和她媽吵了一架,今天去,肯定要把她拉到一邊單聊。
她再和莊紅吵一架?
叫張惠說,莊紅這樣固執的人,認死理,跟她說不通,除了浪費口水也沒啥作用。
江明彥見不得媳婦兒皺眉:“你別愁,這事兒我給你解決。”
“你先別,等今天去學校看看情況再說,她要是不惜得搭理我,咱們就這麽互相不搭理吧。”
張惠想的是,莊紅一個寡婦帶着女兒過日子不容易,沒到那個份上,真沒必要鬥的跟烏雞眼似的。
張惠想息事寧人,莊紅卻覺得要殺雞儆猴,不能讓縱容張惠這樣目無紀律的風氣。
到辦公室的時候,莊紅不在,大家有說有笑地聊開了,都在說昨天立冬家裏吃什麽好東西了。
沈燕湊到張惠身邊小聲問:“前天下午莊紅去找你了沒?”
“找了,但是她好像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找到我爸媽家去了。”
“她才來不知道正常,肯定以為鋼廠子弟肯定住鋼廠家屬區。”沈燕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後頭了,你們聊的怎麽樣,以後請假怎麽算?”
張惠看了她一眼:“不用抱期望,我媽和莊紅大吵了一架,莊紅裏子面子都沒了,以後不給我穿小鞋就算好的了,你還能指望她突然明事理為咱們着想?”
沈燕嘆氣:“冬天來了,上課的時候還好,你說沒課還要在冷冰冰的辦公室裏坐着,多鬧心。”
張惠也覺得,唉,要是老校長回來就好了。
升國旗,所有的老師都得出現,張惠和沈燕都站在二年級隊伍的尾巴上面,張惠都站累了,莊紅還在抑揚頓挫地發表講話。
可能是當領導的話都多,今天感覺她的話特別多,說讀書的不易,鄉下孩子想讀書都交不起一塊錢學費,小小年紀就要下地幹活,他們有讀書的機會要珍惜。
話說的沒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意思,你有必要一個又一個地舉例嗎?這些說完還不算,還要再升華一下主題,學習紅色思想。
衆目睽睽之下,她掏出一張報紙,好家夥,總算到她每次講話都要有的讀報紙環節了。
“你怎麽樣?是不是不舒服?”沈燕見張惠臉色不太對,連忙問一句。
張惠換了只腳站立,擺擺手:“只要她這篇文章不讀它個半個小時,我應該還行。”
不只是老師覺得煩,下面的學生也都聽煩了,有幾個調皮的交頭接耳,根本沒再聽,有站的近的老師也沒管。
“好了,散會,大家活動活動身體,上個廁所就回教室準備上課。”
我的天,總算講完了,大家夥兒都松了口氣。
這群小學生,平時上課的時候在座位上磨皮擦癢的,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就跟椅子上有釘子一樣想往外跑。
今天反過來,大家都往教室跑,一屁股坐下就不想起來。
沈燕攙扶着張惠:“累不累?”
“我還行!”
沈燕吐槽了句:“好在都入冬了,要是換夏天在操場站這麽久,我看都得給曬成人幹。”
旁邊幾位老師連忙點頭。
自從這個新校長來了盡搞形式主義,平時板着一張臉,就跟誰都欠她的似的。
“你們幾個老師都別走,去會議室開會。”
“莊校長,第一節 我有課。”
“不耽誤,開個小會,幾分鐘就說完。”
莊紅态度強硬,大家只能不情不願地去會議室,張惠坐下瞄了一眼,大家都沒帶筆記本,看來是裝都不想裝了。
莊紅站在會議室前面:“我簡單說兩句,今天我點名批評張惠,張惠近幾日每天下午請假回家休息,完全把我說的學習任務抛在腦後,這是對學校規章制度的蔑視,是對學生的不負責,我建議對張惠進行懲罰,扣發一個月工資,扣發的工資記入學校的公共開銷,大家有意見嗎?”
好家夥,這次不絮絮叨叨了,直接幹脆地宣布結果。
沈燕舉手:“我有意見!”
“你說。”
沈燕站起來:“我們是老師,老師的任務是給學生上課,張老師那節課沒上你要扣她的工資?你有什麽資格扣她的工資?”
莊紅輕哼一聲:“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是鋼鐵廠子弟小學的校長,我怎麽沒資格?”
沈燕氣得暴走,口不擇言:“誰讓你來當校長的,你有什麽資格當校長,還不是你家親戚袁副廠長……”
李老師一把拉住沈燕,張惠十分配合地捂住她的嘴,旁邊老師連忙站起來拉住她。
“放肆,我當校長那是領導班子任命的,沈燕你這是對領導班子的污蔑,你……”
李老師笑着說:“沈燕年輕氣盛,莊校長別生氣,咱們就事論事,一件一件地來捋清楚。”
“莊校長說張惠違反學校規章制度,您是校長,您有資格定規章制度肯定是您占理。但是你想扣張惠的工資,我看你沒這個權利吧,畢竟張惠的工資不是你發的,是鋼廠發的,是鋼廠發給張惠教書的工資。”
“您想扣張惠的工資,不如問問鋼廠那邊領導對這個事兒怎麽看?實在不行,你問問學生家長,問問他們,你扣張惠工資的行為合理不合理。”
莊紅冷笑:“我說了,我是校長,我有權決定。”
李老師笑道:“我也說了,這是鋼鐵廠子弟小學。”
在座的老師,一大半都是在鋼鐵廠成長起來的子弟,真要鬧翻了,最後讓鋼鐵廠的領導班子來定是非,說不準最後是誰走還是誰留。
“沈燕,既然你這麽維護張惠,你願意幫她接受懲罰扣工資嗎?”
“我他麽……”
張惠一眼瞪回去:“莊紅你別裝模作樣,說不過了就胡來?柿子撿軟的捏?你想扣,你直接扣我的呗,我是無所謂,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所謂。”
“那咱們就看看,誰有理。”莊紅很自信。
張惠臉色一白,腦袋一歪,暈了!
“張惠,張惠你怎麽了?你,你別吓我。”沈燕吓得都語無倫次了。
“張惠這是怎麽了?”
沈燕悲憤:“張惠懷孕本來身體就弱,今天站了那麽久,身體不舒服還堅持下來了,這一氣……”
李老師拍了這傻姑娘一巴掌:“愣着幹什麽,快把人送醫院啊。”
幾個女老師七手八腳地把張惠扶起來,慌成一團。
“我知道張惠家在哪兒,我去她家報信。”
沈燕扭頭瞪了莊紅一眼:“,誰有空,去機械廠找張惠男人。”
“走,快把人擡醫院去。”
會議室鬧起來,隔的近的幾個班級看到這個情況,連忙跑出來,不知道是誰起頭,一會兒功夫大家都知道莊校長把張老師氣暈了。
張惠有個當老師的爸,很學了一手教書的本事,她又不愛打罵學生,這屬于業務能力過硬脾氣還好,在學生中間十分有人氣。
莊校長和張老師,肯定站張老師。
子弟小學就在鋼鐵廠門口,老師都不在,沒人管,幾個調皮的學生溜出校門跑回去告訴爸媽。
消息人傳人,陳麗芳還沒跑到醫院,鋼鐵廠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張惠,陳麗芳的閨女呀,我記得那個小姑娘從小就長得挺好看的。”
“我家小兒子在她班上讀書,成績比一年級的時候好,這姑娘教書教的不錯。”
“是不錯吧,我記得陳麗芳的男人就是教書的,這算是子承父業了。”
“我家那個調皮的小侄子也在張老師班上讀書,聽小侄子說張老師從不打孩子,都講理為先。我嫂子說有次去買菜碰到張老師,張老師還跟她交流了幾句孩子的學習。”
旁人不解,“好好的,怎麽和校長幹起來了。”
“這個你不知道內情,那位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張惠那樣的小姑娘被氣暈了也正常。”
“對,再說人家現在還懷着孕呢。”
一個廠工作,一個家屬區住着這麽多年,左鄰右舍的說不定就有個在子弟小學當老師,他們雖然沒見過莊校長,但是真沒少聽老師吐槽。
叽叽喳喳一頓說,聽的人恍然大悟,哦,莊紅這人不行啊,說白了就是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官兒,啥都能管。
也有人替莊紅說話:“既然能當校長,肯定是很厲害的人,她這麽做肯定有道理,不就是管的嚴了點嘛。”
後勤部一個人小聲說:“那是袁副廠長的親戚,聽說原來在鄉下當老師,後來當了個什麽副校長,沒當兩天,得罪了夫家,躲禍來了咱們這裏當校長。”
“那怎麽能行?”
家長們不同意了:“我們好歹是鋼廠子弟小學,原來老校長多有能力啊,德高望重,這樣的人才配當咱們子弟小學的老師。”
“對,我也這樣想,就算外面請不到厲害的人,至少也要提拔咱們自己人吧,畢竟知根知底。”
“大姐你說的很是!”
“什麽大姐,看你臉上的褶子,一看你就比我年紀大。”
這個男青年連忙陪笑:“大妹子你說的對。”
“哼!”
這事兒本來只是學校內部的事情,這下一下鬧大了,這就不是莊紅說了算的事情,鋼廠的領導班子肯定要開會商讨。
莊紅和袁副廠長的關系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個會議他原則上回避。
徐廠長看了一眼衆人:“別坐着了,趕緊商量個解決方案出來吧,這事兒不解決好,我看不僅學校的老師有情緒,廠裏的工人也有意見。”
大部分老師是鋼鐵廠的子弟,教的學生也是鋼鐵廠的孩子。
這邊還沒開始,徐廠長的秘書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湊到徐廠長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徐廠長輕哼一聲:“這個有什麽好秘密報告的,說給大家聽聽也無妨,隔壁機械廠那邊提意見了,說咱們鋼鐵廠好好的一個子弟小學,被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外來關系戶搞的烏煙瘴氣,這事兒要傳出去,其他兄弟單位都要看咱們熱鬧了。”
“和機械廠有什麽關系?”
“機械廠從首都機械廠請來的那一批專家,領頭的那個,是這次暈倒張老師的丈夫。”
秘書輕咳一聲:“還有,張惠的大哥也來了,小秦他們好說歹說地攔着呢。”
“你還打聽到什麽消息,一并說了吧。”
秘書想了想:“張建山頂的是他媽陳麗芳的工作進的廠。”
說到陳麗芳,在座的老領導都有印象,那是個潑辣的女人,偏偏人家和人吵架還有理有據,氣勢十足,一般人還真吵不過她。
當年他們鋼鐵廠才建廠,隔壁市的鋼鐵廠以為他們小廠好欺負,攔截了他們鐵礦,當時徐廠長帶着人去隔壁市鋼鐵廠讨個說法,結果人家沒拿他們當一回事,把他們晾了半天。
都到下班吃午飯的時間了,還沒見到人,跟去的陳麗芳怒了,把人家鋼鐵廠從領導到秘書罵得狗血淋頭,不僅在辦公室罵,還去人多的地方嚷嚷,她要打電話給報社,讓他們宣傳宣傳這種流氓行徑。
陳麗芳的女兒被欺負了,現在看,大概還是占理的一方。
大家達成共識,不管是出于什麽,這事兒趕緊解決,一定要在陳麗芳沖出來罵人之前把這事兒給辦了。
秘書辦事能力不錯,叫了幾個老師過來,領頭過來的就是李老師,李老師也沒冤枉莊紅,說話實事求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聽過老師們的話之後,把莊紅叫來,兩邊證詞對照,沒有錯了。
怎麽說呢,莊紅做事死板了些,她做的那些事也算不上什麽大錯,但是,不符合實際,沒有因地制宜,罔顧教職員工的情緒,這是不合适的。
莊紅原來沒有當過校長,她做不好也可以理解,但是再讓她做校長就不合适了。
領導們商量後決定,原來的副校長提拔為校長,李老師當副校長,至于莊紅,也不能不顧袁副廠長的面子,就讓她在學校當老師吧。
“就這麽定了?”
衆人點頭:“這麽定很合适。”
“老姜,你是咱們廠宣傳崗的負責人,你也是老同志了,和陳麗芳也認識,這樣,你領個頭,代表我們鋼廠去醫院慰問一下張老師。”
叫老姜的中年男人點點頭,确實不是個好活兒,但是他出面最合适。
陳麗芳護短的很,要是徐廠長過去,被陳麗芳罵得擡不起頭,那也不好看。
至于,袁副廠長,他去的話那不是去慰問,那是去火上澆油。
聽說女兒暈倒了,陳麗芳吓得心口發顫,門都顧不上關就往醫院跑,等到了醫院見女兒醒了,臉色不好,氣的陳麗芳一頓罵,罵女兒不會照顧自己。
罵完女兒罵莊紅,罵完莊紅……
還沒等陳麗芳繼續往下罵,姜主任提着補品連忙進門:“張老師,我代表廠裏來看望你來了,你有沒有事兒?”
張惠虛弱地笑了笑:“感覺還行。”
陳麗芳眼睛一橫:“行什麽行,你要行也不會躺在這兒。”
陳麗芳罵兒子:“你就在鋼廠,你妹妹暈倒你怎麽沒有第一時間跟來?”
張建山老實站着挨罵,不敢吭聲。
姜主任尴尬地笑了笑:“人沒事兒就好,對了,廠裏那邊對莊紅的處理已經下來了,莊紅卸任校長,原來的副校長提為校長,李老師當副校長。”
陳麗芳冷哼一聲:“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你們要早點處理那個不着四六的女人,何苦累我女兒受這一番苦。”
“是是是,都是我們的錯。”姜主任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
這會兒,江明彥和張建林到了,姜主任認識江明彥,連忙說;“你們一家人坐下說說話,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放下禮物,姜主任帶着人腳底抹油溜了。
沈燕見情況這樣:“阿姨,張惠,我也走了。”
陳麗芳笑着送她出門:“今天多虧你了。”
“沒事兒,阿姨不用這麽客氣。”
病房裏只剩下他們一家人,張惠才小聲問:“怎麽這麽快處理下來了,我以為至少要等兩天。”
張建山說:“學校離廠裏近,你一暈倒,馬上廠裏就知道了,有人推波助瀾,還沒到中午事情就鬧大了。我去找領導要說話,還沒拉扯幾句,徐廠長的秘書過來跟我說,叫我別急,馬上就能處理好。”
“十多分鐘,他們就把學校的老師叫進去問話,然後又叫莊紅進去,事情很快就定下來了。”
後頭,張建山就跟着姜主任他們過來了。
張建林補充:“江明彥去找咱們廠長,廠長叫人給鋼鐵廠那邊帶了話,那邊回複說壞不了事,午飯前就能處理下來。”
江明彥沒把莊紅放在心上,他此時十分擔心:“你有沒有事?”
“真沒什麽大事,今天升國旗的時候站的有點久,累了一點,其他的都好。”
陳麗芳不信女兒的話:“來都來了,叫醫生再過來檢查一下。”
江明彥和張建山、張建林都贊同,張建林腳下一轉,出門叫人去了。
醫生檢查後,再三保證張惠身體問題,回家好好休息就行,陳麗芳才帶着女兒回家。
時間不早了,該吃飯了,來的時候鍋裏還燒着菜呢。
“哎呀,壞了!”
“媽你別擔心,大嫂在家呢。”
陳麗芳當時撒腿就往醫院跑,劉莉本也想去,竈臺上還煮着菜,還要看着孩子,就沒走成。
看到張惠回來,劉莉才放下心來:“沒事兒吧。”
張惠搖搖頭,笑着說:“現在好着呢,能吃兩大碗飯。”
“餓了吧,飯都做好了,你再不回來,我都想帶着胖胖給你送飯去。”
陳麗芳擡腳往廚房走:“先吃飯,有話吃了飯再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張惠真餓了,一口氣吃了兩碗飯,還喝了小半碗湯。
劉莉聽丈夫和小叔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她扭頭問小姑子:“你早就想好要裝暈?”
張惠眨巴眼:“也沒有早就想好,那時候吵架吵上頭了,我也顧不得了。”
本來張惠想的是莊紅最好無視她,她肯定不會故意跟她作對,就這麽糊弄着過了得了,誰知道莊紅上綱上線地要拿她當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學校的其他老師也看出來了,莊紅這個人根本說不通,算是大家一起使勁兒,把莊紅拉下來。
要不然,張惠覺得這事兒不可能突然就鬧開了,又迅速解決。
本來李老師和沈燕一起送她去醫院的,李老師走到半路上,想起什麽又往回跑,恐怕李老師那時候就想到借她暈倒的事情要把莊紅弄下來。
張惠松了口氣,以後日子就好過了。
“對了,莊紅不當校長,以後是學校的老師。”
“那咱們管不着,她當老師還能管到惠惠頭上來不成?”
“校長變成老師,只怕她不好意思留下吧。”劉莉揣測。
張惠卻覺得,莊紅一定會留下,離開學校她還能去哪兒,況且帶着一個女兒呢,總不能回鄉下去吧。
她好不容易才出來。
此時,莊紅把自己關在校長辦公室裏,她想不明白,她守規矩,按規矩辦事,最後怎麽是她的不是了?
還是張惠代表的是鋼廠子弟自己人,她是個外人,才會被排擠?
要走麽?要是換年輕那會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她肯定站起來就走,還要給領導寫封信,諷刺他們有眼無珠。
現在她不敢了,莊紅嘆氣,人到中年,她還有什麽任性的本錢?
原來的副校長,剛被提拔的夏校長,安安穩穩地在自己辦公室裏辦公,李老師去敲門的時候,夏校長熱情招呼她坐。
“我剛想去找你,關于辦公室的事情,你也知道校長和副校長辦公室都差不多大,我想呢,我幹脆就不搬了,等隔壁辦公室打掃出來,你用那間辦公室如何?”
“行啊。”李老師笑着說:“你的事兒說完了,現在說我的事,您教教我,這個副校長,我要幹點什麽?”
夏校長哈哈大笑:“咱們多少年的老熟人了,不用這麽客氣。說句老實話,當初老校長還在的時候就跟我說,他說他走了推薦我當校長,到時候提拔你當副校長,繞了一圈,沒想到還真成了。”
李老師,哦不,李副校長和夏校長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既然領導信任我們,我們也要做出一點成績才行,咱們先商量商量,這個規章制度的問題。”
李副校長點點頭,這個是現在教職員工最關心的問題,确實該先解決。
下午沒課的老師,知道張惠回家了,都提着東西上門看望張惠,倒是把張惠搞的挺不好意思。
本來就沒病,這麽搞一出,好像是她借口生病收大家的禮物似的。
沈燕把買來的蘋果往桌子上一放:“你不用客氣,收着,這次因為你的事把莊紅拉下來,咱們所有人都感謝你。”
幾個年輕女老師連忙點頭,莊紅來的這三個多月,真是受夠了。
所有人都期待着新的校長帶來新的氣象,第二天教師大會,基本上也和大家期待的一樣,有一些改動,但是基本上恢複到和老校長在的時候一樣的制度。
不用說,沈燕激動得把手掌都拍紅了。
下午沒有課的老師,火速撤退,總算找到曾經的快樂了。
陳麗芳中午來學校送午飯,張惠一邊吃飯一邊說:“媽以後不用給我送午飯了,我自己回去吃。”
陳麗芳想了想:“送你家去吧,等以後月份大了你爬樓也累,幹脆中午在你家裏吃,吃完就好休息。”
“好嘛,謝謝媽。”
陳麗芳笑道:“想謝謝我,就多吃點,孕婦最需要補充營養。唉,你能吃點肉就好了。”
張惠也愁,就是吃不了肉啊。
下午下班時間,洪明去辦公室找江明彥,蹭自行車回家的張建林也在。
“二哥你先去車棚拿車,我一會兒就出去。”
張建林不走:“你們兩個背着我搞鬼呢?”
“放心,不是壞事兒,二哥先去吧。”
江明彥這麽說,張建林更是不想走了,一屁股坐下:“我聽聽。”
江明彥和洪明對視一眼,洪明撓撓頭:“他知道也沒什麽,反正現在和咱們沒關系。”
聽到這話,張建林敏銳察覺到問題,什麽叫和咱們沒關系?
鋼廠廢鋼數量不對勁,機械廠這邊的領導已經告訴鋼廠那邊的,徐廠長親自成立了調查組在暗中調查。
這個事兒首先是機械廠發現的,鋼廠挺沒臉,機械廠沒有把消息爆出去,就算是給徐廠長面子了。
所以在處理莊紅這件事上,徐廠長肯定也考慮到這個人情了。
張建林腦子飛速轉,本子上登記的數量有沒有問題,有沒有出現虛報?不可能,廢鋼虛報數量有什麽好處?
登記的數目是對的,和實際數量對不上,那就只有一個原因,有人在偷廢鋼。
現在一口鐵鍋多值錢啊,要是有人把廢鋼倒騰出去,打成鐵鍋流到市場裏,那得掙多少錢?
洪明笑了笑:“你都想到倒賣廢鋼了,難道廢鋼只能用來做鍋?”
還能做什麽,做自行車?做木倉,別逗了,一般人沒那個技術,這需要生産線的。
洪明沒告訴張建林,以前還真有能人這樣幹過,要不是被抓到,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我花了錢叫人跟蹤鋼鐵廠原來的那個庫管,沒查出什麽消息,現在鋼廠的人也在追查,我想要不咱們就撤了吧,反正也和咱們沒關系。”
江明彥提出來:“會不會是哪個領導家的人,借着職位便利幹的事?”
張建林一拍桌子站起來:“袁建軍!”
怎麽想到他了?
張建林激動:“是不是他我不敢說,但是他肯定有嫌疑。”
“我聽我哥說,袁建軍去年買了三塊表,其中一塊還是托人去外貿商店買的蘇聯的進口貨,好多人羨慕他呢。”
洪明思忖着:“他爸是副廠長,他媽是文化局的,他們家不缺錢,又只有他一個兒子,他喜歡玩兒表,也買得起吧。”
江明彥想了片刻,那也不盡然:“袁副廠長我見過,看他的行為作風,不像是能撒錢讓兒子玩樂的人。”
“你這麽一說……”洪明想了想,還真有可能。
可以往這上面靠一靠,但是這話不能咱們去說。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因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