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畫着向日葵的臺式日歷翻至新的一頁,九月二日早被人拿粉色的筆圈住,下面是“木匠班”三個小字。
莊曼侬往包包裏塞面紙時又瞥上眼,生怕記錯時間。
吃早餐時莊先生也問起她:“今天要去那個木匠班?”見她點頭,他又費解地嘀咕句,“怎麽想去做那粗活?”
高女士放下牛奶,笑他道:“你不是總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麽?侬侬這是替她的‘兔子木匠’實踐啊。”說着又朝女兒眨了眨眼。
莊爸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搖頭吐槽:“想也知道這周會有群不務正業的不去上班。”
商人看事情的角度總要清奇些,莊曼侬撇撇嘴,又聽他叮囑:“木工房裏那些大機械離遠些,注意安全。”
“爸,我們只是很初級的課程呀,用手工工具。”她伸出指頭比劃一丁點。
莊先生仍皺着眉頭:“那些鋸啊鑽的,也得當心。”
莊曼侬總覺得下一刻她就會被禁止參加“危險活動”了,連連保證真的只是做一個小板凳不會有危險。
直到下餐桌才算是熬過了老父親的唠叨,結果莊景伊又要做一個“不務正業”的總裁送她去C.Lab……
當初和家裏提起要去木匠班的事,莊景伊生怕她被騙,還讓秘書先生查過C.Lab的底細才松口答應。
不過,這位絕世好哥哥今早貌似還沒開過尊口和她說話呢,或者說他從昨天傍晚起就是這副面色不霁的樣子。
雖說她把親哥引進“阿姨狼窩”的事不道德,但他向來能應付好這種事情的,絕不至于這麽生氣,所以一定還有別的什麽原因,而這個原因只可能出在何冬容身上。
她默默扣好安全帶,悄自思量,等他把導航調好後軟綿綿喚他聲:“哥。”
莊景伊側頭看她眼,像是看穿她要說什麽,無奈道:“沒和你生氣。”
“喔。”她指尖在包包上輕敲兩下,沒再說話,低頭和泡芙小姐聯系起來。
Advertisement
自從報名木匠班後,她就和泡芙小姐成了微信好友,平時倒沒怎麽說話,只偶爾互贊下朋友圈,今天是因為要去木工作坊才聊上天的,泡芙小姐說她會在作坊外等她。
她回了句謝謝,心底隐約期待着,甚至猜測起昨天還吃過她小丸子的人見到她會是什麽表情。
往C.Lab去的路上會途經朱雀街,兄妹倆在拐進街道後齊齊偏頭,街道那側的葵花莊外何冬容正拿着根比她還高的長竿挂大臉太陽,背影看上去可憐得滑稽。
莊曼侬收回眼,見莊景伊容顏微霁,暗笑聲,苦口婆心勸說道:“容容她很遲鈍的,你要是喜歡人家就直說呀。”
也不知道他在憋個什麽勁兒?
莊景伊沉默許久,轉過兩條街才回她:“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操心。”
“哦。”
C.Lab的舊址在西遙郊區,不論是上下班還是與客戶往來都不哪般方便,卻好在離逍城最大的木材市場近,十來人為此幾度糾結,最後才拍板定了新址,搬到南遙臨江一側的街道上。
這條街有兩個特點,一是寬闊,老城區鮮少有這樣寬敞的路,二便是離火鍋街近,街道上總萦繞着火鍋香氣……
連穿過小吃街都顯得無力的莊曼侬此時正隔着車窗看一排排的火鍋店,莊景伊瞬間把油門踩得更深,拐出長街後面無表情道:“等秋深了我帶你去吃,自己不許胡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嘟囔句,轉而又笑彎眼角,“謝謝哥哥。”
莊景伊眉宇又柔和幾分,把不是小孩子的莊曼侬送到作坊外就止步,目送她朝一棵老榕樹走去便駕車離開。
***
老榕樹下守着個短發年輕姑娘,穿着極簡風的灰色襯衣與淺色牛仔褲,踩着一雙板鞋,看上去還是剛畢業的年齡。
莊曼侬朝她過去,那位年輕姑娘剛巧也看過來,兩人視線相撞,一種不言而喻的認定感油然而生。
泡芙小姐霎時紅了臉,腼腆朝她來:“請、請問是Manon麽?”
盡管她的筆名聽上去像個英文名,但被人叫出來總感覺怪怪的。莊曼侬點頭:“嗯,叫我名字就好了呀。”
兩人早在報名當天就通了姓名,就像Manon的确叫曼侬那樣,泡芙小姐的真名也叫做丁泡芙,四舍五入一下,她們也是實名網上沖浪的好青年了。
丁泡芙又不加掩飾地打量起她,一雙眼忽閃忽閃的,想鄭重其事地贊美幾句卻偏偏害羞得很,最後單拘謹着領她去接待室。
木工作坊分為生活工作區和木工房兩部分,工作區裝潢簡潔素雅,辦公室家具極具木工特色,幾乎随處可見木制品,莊曼侬随意張望兩下便到了接待室。
室內寬敞簡潔,已經到了十餘二十人也不顯擁擠雜亂,要麽坐在沙發上刷手機吃蛋糕,要麽就聽兩個小青年講話。
她默默掃視圈,泡芙小姐先從角落裏取了盒蛋糕過來,腼腆道:“這是我同事一早排隊買來的,很新鮮的!”
她接來手上,從透明材質那面看進去,是塊水果蛋糕,她剛好很喜歡。
“謝謝你呀。”
泡芙小姐摸摸耳尖,看看手表,正要說話就見一個生着桃花眼的男人挑着眉往這邊看。
“那是Manon唔……你的朋友嗎?”
莊曼侬轉頭,對上男人驚奇的打量。盧荟女士的生日宴才過去不久,她倒還記得他,叫鄭……
“竟然真的是你。”
沒等她回憶起他的名字,鄭勳就眉開眼笑地走過來,仿佛忘了她在泡芙塔前對他的無禮,問她:“你也是被何大小姐召來的?”
想也是,要不是何桃的號召,今天來這兒的應該是完全不同的一批人吧?
莊曼侬垂了垂眼,搖頭時他卻笑眯眯說了句“嘿,說曹操曹操到”,她下意識看向門口。
最先進來的是何桃和她那幾個小姐妹,随後是兩位護花使者,最後出現的便是那位華先生,他總是人群中最挺拔的存在,此時卻挂着泡芙小姐同款腼腆笑容。
莊曼侬腦袋輕輕歪下,心下默數三聲,果然在這三聲裏何桃看見了她。
對方先是一愣,忽忽幾秒內表情由驚訝疑惑變成恍悟,然後踩着她精致的細高跟來她面前,冷哼聲:“好啊,可別說你是看在我面上才來的。”
兩人從高考體檢起身高就有166,并且多年頑強保持着這個身高,奈何莊曼侬今天穿着平底馬丁靴,何桃往她面前一站跟株小花棒似的,眯着眼看她氣勢洶洶。
莊曼侬被她看得有些虛,甚至覺得自己有種橫刀奪愛的惡人氣質,好在華昇上前來圓場,他從見到莊曼侬起眉毛就挑得比山還高。
他朗笑聲:“好久不見啊莊老板,沒想到兩位認識啊?”
“好久不見。”她應完觑何桃一眼,似是奉承,“這麽漂亮的姑娘,我當然得認識呀。”
何桃懵了一瞬,随後又冷哼別過頭。
這時窗邊過來個年輕人,對着手冊與華昇核對番,确定人悉數到齊,兩人便要帶衆人參觀木工房。泡芙小姐主動請纓再跟一程,比兩個直奔木工房去的男人要細心,她還替莊曼侬與何桃這行人介紹了下辦公區域。
公共辦公區一側還有間兩扇門的大辦公室,是C.Lab三位老板共享的辦公區域,裏面經改造有幾張柚木做的木工桌,平時簡易的工作都能在這裏完成,此時木門大敞着,莊曼侬探長脖子朝內瞧,何桃也跟她做着同樣的動作。
辦公室有一排窗,看出去是木工作坊內的小院子,屋內有個穿着白襯衣與西褲的男人,皮帶一束,窄腰長腿,有些像姜池,但不是。
他正半弓着腰在木工桌上磨刀,聽見門口窸窸窣窣的聲音時轉回頭,挑眉走來外邊。
泡芙小姐揚笑與衆人介紹:“這位也是我們C.Lab的創始人,賀彥西,也是這次三位授課木匠裏的一個哦,最擅長做北歐風家具,什麽都好,就是記不住時間。”
看他剛剛的反應,顯然是不記得今天有木匠班。
何桃的一個小姐妹調侃道:“現在做木匠也要看臉嗎?你們這兒說是模特團隊我也信啊。”
賀彥西朝她禮貌一笑,沒再回頭磨他的刀,而是跟泡芙小姐一起領着大家穿過個小院子進去木工房。
木工房占地寬敞,大設備擺在東邊,一堵木框結構的半隔離牆把設備區和工作臺隔開,一側放置各種夾具,一側放置板材。
西面陽光房有幾張工作臺,與一排窗戶的辦公室正對着,西牆上裝着置物隔板,衆人還在設備區聽講解時莊曼侬就情不自禁地溜來這側,又透過玻璃窗看對面的辦公室,裏面仍舊空蕩蕩的。
還是個老板呢,怎麽還遲到?
不過,她并沒有說別人的資格。
“哼。”何桃陰魂不散,又跑來她旁邊。
莊曼侬結舌,看她還氣哼哼的,小聲說:“對不起嘛,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誰要你的對不起了?就是看不慣有人裝模作樣的樣子,哼哼,難怪那天晚上我怎麽問也不說。”
她那時候分明是不敢向自己承認罷了,這會兒偏被人說成裝模作樣,任誰也開心不起來,她索性不看何桃,轉去看西面牆上挂着的各式工具,還意外發現幾個身體圓胖的小動物木玩在支架上。
“幹嘛不說話?”
“哼。”她也輕哼聲。
何桃莫名心虛,癟癟嘴:“休想我哄你。”
“誰要你哄了?”她滿不在意地說。
“……”跟過來的泡芙姑娘被兩個漂亮姑娘的對話惹紅了臉,看她們兩眼才說:“我先回前面咯?你們也快開始講課了,中午見。”
“好,中午見。”
莊曼侬從陽光房內看泡芙小姐跑回前面一排房子,繼續無視何大小姐,何桃看華昇領着衆人過來,往她身邊湊了湊,壓低聲說:“不過哦,我可不是為姜池來的,我是來跟人算賬的。”
這話教她紅了紅耳朵,另一方面有為這話好奇:“誰敢招惹你?”
何桃一噎,憤憤道:“反正你敢,還有你哥。”
“咳,”華昇停在兩米遠外,指了指手工桌,“打擾二位了,不過該上課了。”
何桃一見他人,下巴擡得更高些,繞過長桌揚長而去,留華昇苦惱地刮了刮後腦勺,莊曼侬大約明白那位要和誰算賬了,朝他點點頭也過去。
零基礎的傳統木工班采用的是一對十的教學方式,本來只勻了兩位來帶課,結果剛出差回來的賀總閑不住,也決定教幾個人。
也不知道有沒有暗箱操作,反正以何桃為首的十人被劃到華昇那組,另外一批真正的木工愛好者被劃到一位三十歲出頭的青年人手下,傳言那是C.Lab最“年長”的一位,大家都叫他石哥,莊曼侬則被劃到賀彥西這組。
今早只有一堂課,教授最基礎的木工劃線技巧,每人分到兩條加工好的木料與一套畫線工具,圍坐在手工臺邊像一群上手工課的小朋友。
不過成年人才沒有小朋友可愛,想來是纨绔慣了的鄭勳,當着三位木匠老師的面忽然起身,繞來賀彥西這組跟莊曼侬旁邊一位戴眼鏡的年輕人換了位置,還嬉皮笑臉跟人說“繼續,上課重要”。
賀彥西掀起眼皮看他眼,剛才華昇還和他悄悄通過風。原本站着和衆人講劃線理論與線形,這時幹脆架着把木椅坐去鄭勳與莊曼侬中間。
鄭勳皺皺眉,往後挪些,越過他後背看莊曼侬,莊曼侬默默前傾,三點一線,靠賀彥西擋住他的視線,取了把角尺在手上把玩。
正不知神游到了哪處,手邊的木料被人抽走一根,她不解看向賀彥西。
講到關鍵處的賀彥西被她看得停了一拍節奏,解釋句:“抱歉,我只是想給大家舉個例子。”
并沒有認真聽課的莊曼侬低聲說句對不起,之後就緋紅着臉仔細聽他舉例,只可惜她愛走神的毛病一點沒長進,沒聽幾句又往窗外看,除了院裏一棵橘子樹再沒旁的。
再收心時視線意外地停在賀彥西的側顏上,他果然也很好看,高挺的鼻梁微帶駝峰,額頭和下巴的線條都生得正合宜……
***
小院西邊的橘樹樹桠上綁着根已經敗色的赭紅色布條,院裏吹過陣風,樹葉與布條都搖晃着,姜池從工作區出來小院時風剛好停下。
淹潤天光底下,尚青的橘子堆在梢頭商量着變紅事宜,他也在心頭琢磨着待會兒要說的話。
可走到門邊,一片雲過來攔住了天光。
他站定,從門口看進去,她正偏頭盯着賀彥西出神,胸腔裏驀地滋長出一種微澀的情緒。
比青橘酸,更像是醋泡過的淡青色蒜頭,不但酸,還有他最讨厭的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