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果然貴的就是不一樣。◎
春末,繁花絢爛的季節,卻隐現一絲暑氣。柏油路上,兩側林木郁郁蔥蔥,有小洋樓藏匿其後,不時聽到自行車叮鈴,跟燕城的風景截然不同。
海城空氣遠比燕城潮潤,連帶城內綠意更多,就是不知夏季氣溫,是否像冬天般難熬。
微風一吹,涼爽襲來,楚獨秀連忙抓緊帽子,生怕它被春天偷走。她在街頭漫步一大圈,仔細欣賞海城的風景,總算偷得浮生半日閑。
論文答辯、收拾宿舍、借出存款、簽約善樂、奔赴海城……無數雜務恨不得将人壓垮,現在事情都解決得差不多,她才有機會閑逛一會兒。
楚獨秀聽取路帆的建議,租住善樂文化附近的公寓,刷卡進門,安保不錯,配備管家處理雜事,加上在房補範圍內,自己承擔的房租不多。
據說,公司不少人住過此處,作為剛來海城的過渡場所,也有員工至今租在這裏。
屋內就是開間,面積并不大,有獨立衛浴,開放式廚房,能容納1-2人居住,除了不通煤氣、電費較貴外,沒有其他缺點,交通相當便利。
王娜梨也租在樓裏,但跟楚獨秀不同層。她還發來自己的門牌號,邀請好友過來玩,無奈楚獨秀回燕城忙碌,一直就沒顧得上。
現在,諸事紛紛落定,楚獨秀緩慢運輸,打算靠燕城出差往返,将學校最後的行李陸續搬來,趕在畢業前徹底清空宿舍,正式在海城紮營。
街上,楚獨秀看了眼手機,距離開會還有點時間,打算步行到善樂文化。
順着小徑往前,眼前豁然開朗,繁華商區映入眼簾。有棟高度适中的樓,懸挂有太陽花圖案,正是善樂文化的辦公場所。
樓外有一道鐵門,攔截着外來人員,需要人臉識別通過。
“楚獨秀?”
楚獨秀正要進門,忽然聽到呼喊,連忙迷茫地回頭。只見不遠處有三四個女生,她們兩眼放光,看上去神情激動。
楚獨秀不認識對方,愣道:“你好?”
“哇哇哇——”其中一人聽見她說話,更是興奮得找不着北,“你能給我們簽個名,不是,合張照嗎!?”
原來是節目觀衆嗎?
“……好的。”
“謝謝謝謝!”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圍住楚獨秀,紛紛沖上前跟她合照,甚至新奇地問東問西。
“你怎麽在這兒?簽約善樂了?”有名女生掏出手機,貼着楚獨秀拍照,又連珠炮般地八卦,“不在燕城演了嗎?”
楚獨秀被問題砸得暈頭轉向,一時不知該回答哪個,瞬間就支支吾吾起來。
好在有人出現,及時解救了她。
北河不知從何蹿出,将楚獨秀撈了出來,領着她往公司裏走:“朋友們,鄉親們,公司趕着開會,不好繼續耽擱!我們先走一步,待會兒扣錢了!”
幹脆利落地打岔,轉移衆人的注意。
楚獨秀和北河迅速鑽進鐵門,隔着欄杆跟女生們揮手作別,接着一路小跑往辦公樓沖。
跑到樓門口,兩人都氣喘籲籲,總算能歇息兩步。
“你膽子真大啊?”北河佩服道,“正門都敢走!”
楚獨秀迷惑:“以前不就是走這個門?”
她曾經來過善樂文化,當時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北河擺手:“別提了,這段時間天天有人來蹲,聽說都出現什麽站姐了。”
楚獨秀睜大眼:“真的假的,但我們也沒顏值給人拍吧。”
簽約時,楚獨秀和楚雙優乘車進來,直接駛入停車場,沒有在外面停留,自然不知道情況。
她沒料到單口喜劇演員都有站姐,有人欣賞明星顏值,拍照出圖還能理解,但單口喜劇演員靠才華,拍照又有什麽意義?
難道拍脫口秀演員大腦磁共振圖像,欣賞那些幽默、智慧的神經纖維?
“總之,今時不同往日,節目又黑又紅,也算出圈了吧。”北河道,“新人王……不對,新王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了!”
楚獨秀汗顏:“北河哥,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都已經離開節目,別搞帝王将相了。”
“好吧,歡迎新同事,踏進善樂大火坑。現在簽約完,可以暴露了!”
北河攤開雙臂,肆無忌憚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恭喜你即将為愛發電、燃燒青春,被偉大的單口喜劇事業活活累死。”
楚獨秀:“……沒事,我有醫保了。”
兩人走向電梯,準備去會議室,一路閑聊起來。
“聽說你的合約差點把商總熬死,帶了個談判專家,愣是将他殺穿了。”北河興致勃勃道,“我們私下還讨論你來不來呢,畢竟搭上連勝集團,何必跑來小微企業。”
總決賽過後,楚獨秀和程俊華去向何方,無疑是善樂內部最好奇的事。其他演員早在節目期間,就靜悄悄地完成簽約,除了聶峰返回燕城外,王娜梨、小蔥等新人都選擇了善樂。
誰都知道二強選手的合約不一樣,就像北河、路帆等老人,同樣會享有公司優待。所有人都睜大眼觀望,要是金字塔頂尖的演員願意來,其他演員也會對善樂更有信心。
最後,楚獨秀選擇了簽約善樂。
“那不是我姐的公司不要我嘛。”楚獨秀開玩笑道,“學歷都夠不上人家敲門磚。”
“紮心了。”北河樂了,“沒事,跟我們一起擺吧,你學歷在公司夠用了!”
今天不是工作日,樓裏的員工不多,會議室外基本沒人。
北河熟門熟路地帶她往裏走,順勢就經過長長的櫃臺。兩座金色獎杯擺在上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當即吸引楚獨秀的注意。
楚獨秀停步,轉身折回去,仔細打量獎杯:“這是……”
她随手拿起一座獎杯,握起來沉甸甸的,設計精心又別致,上面寫着“第二季《單口喜劇王》年度冠軍”。
北河聞言回頭,見她擺弄獎杯,流露出一絲窘迫,忙不疊解釋道:“決賽不是一團亂麻,獎杯都沒有給我們,我和路帆後來回公司,就把自己的拿走了,只剩……”
只剩冠軍和亞軍的獎杯沒人拿。
“聽說商總聯系大……”北河摸了摸鼻子,小聲道,“聯系程老師了,但他沒有回複,最近也沒演出。”
楚獨秀摸了摸兩座獎杯,她不知為何湧生悵然,明明已經跨過那個坎兒,但回想起總決賽的風暴,心湖依舊泛起層層波瀾。
或許,遺憾的不光是沒領獎,而是領獎的人也丢了。
“你要拿走嗎?”北河道,“都帶走也可以,反正沒人敢拿。”
“先放這兒吧。”楚獨秀放下獎杯,輕聲道,“等程老師來公司,我倆重新battle一下,再決定誰該拿哪個。”
北河無奈地撓頭:“這都是什麽地獄笑話。”
程俊華會不會再來善樂,估摸都是未知數,尤其楚獨秀簽約了。兩人被非議波及,同在一個屋檐下,怎麽想都怪怪的。
楚獨秀一笑:“人活着總要有盼頭。”
她堅信,決賽暗淡的燈總會亮起,決賽離開的人總會歸來。
會議室內,善樂高層及骨幹齊聚一堂,商議公司未來的發展規劃。
楚獨秀踏進屋裏,她左右環顧一圈,才發現參會人員都認識。果不其然,北河以前說得不錯,公司管理極度扁平,逃不過這些老朋友。
謝慎辭坐在正中間,發現楚獨秀進門,擡頭望了她一眼。他左邊坐着商良、尚曉梅,右邊是路帆,路帆旁邊還留有座位,應該是給北河、楚獨秀準備的。
商良眼看北河帶着搖錢樹姍姍來遲,忍不住剜了對方一眼,最後還是把話咽回去。
“哈哈,好像晚了點,領導來太早了。”北河幹巴巴地嘀咕,“明明我們沒遲到。”
這是內部的小型會議,除了三位創始人外,都是善樂的演員骨幹。北河和路帆是開疆老将,楚獨秀在公司知名度最高,三人都握有一定股份,深度參與公司管理及制作。
參會人員到齊,會議也就開始。
“雖然大家早就認識,但我還是簡單介紹,這位是楚獨秀,楚老師。”商良擡起手來,主動推起流程,“她剛剛簽約善樂,以後也會定期參加會議,把控公司的編劇內容,讓我們歡迎她的加入。”
其他人面露笑意,友好地鼓起掌來,完全是發自真心。
尚曉梅、路帆等人早跟楚獨秀熟識,真要算下來,屋裏所有人,楚獨秀跟商良打交道最少,原因是商總基本在公司活動,很少出現在演播廳。
楚獨秀起身鞠躬,不好意思道:“謝謝,謝謝各位。”
她覺得此幕莫名滑稽,尤其商總叫她“楚老師”,看來合約重創了對方,以至于稱呼都變化了。
謝慎辭眼看她落座,他的目光柔和,略一整理文件,這才說起正事:“今天的會主要讨論三件事,一個是劇場爆滿,有好多觀衆催公司加場,各地巡演形式及內容,都得有一個初步章程。”
“我和北河私下讨論過了,但具體細節還得敲一下。”
北河點頭:“沒錯,不光是聞笑劇場,還有外地合作的劇場。。”
謝慎辭:“二是訓練營計劃,主要是路帆負責,開營時間和培訓內容。”
路帆聞言嗯了一聲。
“三是節目的事,盡管決賽結束了,但網上還沒消停。”謝慎辭平靜道,“這也是今天最重要的事,究竟要不要辦第三季,想聽聽在座各位的想法。”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尚曉梅抿了抿嘴唇,她雙手緊握置于桌上,神色疲倦困頓,眼下一片漆黑,顯然近期忙得狼狽不堪。
“不然先讨論節目吧。”謝慎辭見衆人不言,提議道,“這決定善樂接下來的布局,也會影響到劇場和訓練營。”
商良皺起眉頭,一針見血道:“《單口喜劇王》是公司的王牌節目,不管曝光量,還是回報率,都是現今最高的項目。我們出去招商引資,都需要拿它做招牌。”
這是現實問題,想要推動公司發展,必須有過硬的節目。《單口喜劇王》經歷市場檢驗,相比其他新項目風險小,帶來的現金流非常可觀,借此才能研發新節目、開展訓練營。
“但一直辦下去,不是長久之計,我們以前也讨論過。”尚曉梅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比賽是高強度消耗,給演員的壓力很大,其實不适合一年一次,尤其今年撞上這種事。”
北河:“确實,總是打比賽,線下也清空了,不利于劇場演出,上過節目的段子都不能演。”
路帆提醒:“可是隔兩三年,熱度也會消失,又不知道未來什麽樣了。”
一桌人發言結束,就只剩下楚獨秀。
謝慎辭擡眼望她。
其他人見狀,同樣看過來,緩緩收斂聲音,靜候她的意見。
畢竟她是總決賽受害者,無疑對此事最有發言權。
楚獨秀撞上衆人目光,說道:“當然要辦第三季。”
“理由是……”
楚獨秀振振有詞:“我還沒拿冠軍呢。”
下一秒,全場震撼,嚴肅消釋。
短暫的靜默後,衆人忍俊不禁,連商良都低頭推眼鏡。
北河既好氣又好笑:“好家夥,我們還怕你有心理陰影,沒想到你比我們想得開!”
“但事物發展總是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進。”楚獨秀思索道,“我覺得,未來可以隔幾年再辦,可今年遇到這種事,更該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不是光逃就有用的。”
商良贊同地點頭:“我認為楚老師說得對,不是我們不辦節目,問題就能夠解決了。”
“朋友,就那麽想奪冠嗎?”北河哭笑不得,“獎杯放在外面,你現在拿走吧。”
楚獨秀坦然道:“對,我就是想奪冠,但不想光自己上臺領獎,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奪冠。”
衆人一怔。
“我從決賽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誰拿了冠軍,産生的影響都太小,稍微風光一會兒,就被大衆忘掉了。”她輕聲道,“只有單口喜劇奪冠,一切才能發展下去。”
“所以,在這個行業沒穩固前,都必須努力辦下去,直到單口喜劇奪冠。”
總決賽就像一場狂潮,将她學生的天真沖走,校園的優績主義被徹底擊碎。
這類似在學時開心讀書,對未來滿懷鮮活憧憬,但走上社會才發現,外面跟學校不是一回事兒,學生會幹部不值一提,節目總冠軍也影響有限。
她和程俊華都是行業優等生,面對社會的狂風驟雨,同樣毫無還手之力。
這個行業太脆弱了,絕非個人英雄主義能拯救,唯有讓點滴雨露彙聚成川,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起來,才能綿延不絕地流淌下去。
商良贊同地點頭:“我認為楚老師說得對。”
尚曉梅被此話觸動,她眼神明亮起來,接着又想起什麽,說道:“但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辦了第三季,反響也不一定會好,必須要認清一件事,選手水平決定節目上限。”
“第二季看點是你和程老師,從目前情況來看,他不會再來第三季了。”尚曉梅道,“演員消耗一直是致命問題,即便我們持續地培養,但儲備也不能跟國外比,行業發展時間太短。”
“如果只是綜藝節目,其實只要段子厲害,別的都沒關系吧?”楚獨秀若有所思,“觀衆不在乎資歷,喜歡的就是表演,否則我也沒法冒頭。”
路帆:“但好段子也很少,包括打磨段子的經驗,都需要長久的積累。”
“如果新人有初稿,我來幫忙打磨呢?”楚獨秀道,“我以前在燕城俱樂部,也會跟其他人交流改稿,包括當初在訓練營……”
楚獨秀的技藝在切磋中提升,不論是俱樂部、訓練營,又或是節目錄制期間,不斷吸收嶄新的精妙技巧,這才逐漸成為六邊形戰士。
這讓她存在一大優勢,能寫不同風格的段子,還能改不同風格的文本,就像為王娜梨提供建議。倘若她作為總編劇,潤色一波選手稿件,就能大幅提高節目質量,不一定會比第二季差。
謝慎辭沉吟片刻,說道:“但節目選手很多,要是這麽做,你負擔很重。如果你要參賽,還會受到影響,甚至顧不上自己。”
北河驚道:“對啊,完全燃燒自己,來照亮別人了。”
“……還好吧?”楚獨秀尴尬地笑道,“但也沒其他辦法,找到更強的選手?”
畢竟,她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從哪兒再挖一匹黑馬,有足以跟自己、程俊華抗衡的實力。
“天吶,絕對的奉獻背後,竟是絕對的蔑視。”北河倒吸一口涼氣,“恐怖如斯!”
這是絲毫不怕自己技術落後,大公無私地分享經驗,當真有獨孤求敗之風了!
“我認為楚老師說得對。”商良贊同地點頭,就沒聽過那麽舒心的話,他用手掩蓋面部,隐藏住滿意笑容,小聲地感慨,“果然貴的就是不一樣,确實像值51%股份的。”
一分錢一分貨,這種敢于扛起責任的态度,跟某些甩鍋王者截然不同。
謝慎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