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嫌棄的白蓮花(十四)
裴修明沒……
裴修明沒有想到自己洗碗出來以後還能看到林遠, 少年一臉倔強地以保護之姿站在白楚蓮的旁邊,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勢。
他眸色漸深,淺色的眼珠裏像注入了墨水一般深沉, 很快他的眸色又恢複了正常,笑着問:“這麽晚了,林老師還沒有回去?”
林遠點了點頭, 算是對他的回答,仍舊沉默地站在原地。
裴修明将目光轉到了白楚蓮身上:“《無煙之戰》的內容有很大的變動, 需要和你重新簽合同, 而這恐怕不大适合讓外人知道。”
白楚蓮敏銳地捕捉到了“外人”兩個字, 她略帶探究地瞄了一眼俊美的男人, 男人氣定神閑地立在那裏, 一副不将林遠看在眼裏的樣子。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氣氛壓抑得叫人難受——咬緊牙關的林遠、眸色深沉的裴修明以及神色清明的白楚蓮。
裴修明忽然笑開, 對白楚蓮說:“小古人,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
白楚蓮與他對視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還有些許稚嫩的少年,注意到了少年在這秋天裏額頭冒出來的冷汗。
她不着痕跡地收回了眼神,溫和地對林遠說:“林老師, 我送送你。”
“我……”倔強的少年哪怕被成熟的男人壓制得體無完膚,依舊有着自己的堅持。
白楚蓮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林遠的衣角, 清澈的眼眸微含氤氲,“林老師, 你先走吧。”
他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懇求,抿緊了嘴唇,維持着自己最後的體面, 顫抖着聲音說:“我就在樓下,有什麽事打我電話。”
“林老師放心,有我在楚蓮不會有什麽事。”裴修明笑容可掬地說着,那笑容在林遠的眼裏分外刺眼。
白楚蓮假裝沒有看到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換上鞋子将林遠送到電梯口,才開口說:“林老師,我這邊沒事,你早點回去吧。”
林遠低頭看向女孩,女孩的眼睛依舊明亮而透徹,只是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如此狼狽不堪——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厲害,與那個男人的對峙他輸了個徹底,一向自視甚高的天之驕子在這一瞬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高壘的自信崩塌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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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維持着自己的淡漠與冷靜,不想讓女孩看到自己的挫敗,甚至不敢開口和女孩說一句話便疾步踏入電梯之中,直到電梯門關上徹底隔開了他與白楚蓮,他才懊惱地蹲了下來……
白楚蓮平靜地看着電梯的數字跳到“1”,才轉身回房間裏,門才剛剛關上,鞋都還來不及換,兩只強有力的手臂便将她鎖在了門與男人寬闊的胸膛之間,空間狹窄,熱氣撲來。
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着她,顯得她格外嬌小,她略顯局促地轉過身來,一擡頭便對上一雙染墨的桃花眼,情絲糾纏暴戾。
“小古人,這樣子玩弄一個單純的愣頭青,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裴修明呼氣炙熱,噴在白楚蓮的耳邊,讓她感到一絲癢意想要避開,可她被困在了裴修明的兩臂之間,無處可逃。
于是,她仰起頭,幹淨通透的眼眸直視着撕去僞裝的男人,“我不知道裴導在說什麽,反倒是你這個樣子讓我有些害怕……”
“害怕?你的眼睛可不是這麽告訴我的。”裴修明将頭再壓低了一些,與白楚蓮鼻尖對鼻尖,幾乎以最近的距離對上她的眼珠,漂亮得沒有一絲雜質,清清楚楚地映着他此刻的狼狽。
他忽地将額頭抵在白楚蓮單薄的肩膀上,“呵呵”地笑了起來,小古人沒有良心也不會害怕,将所有人都耍着玩,而他明明知道這是一個跳不出來的陷阱卻依然掉了進去……
“裴導?”白楚蓮遲疑地叫了一聲。
裴修明閉了一下眼睛,再睜眼時桃花眼又恢複了平時的疏離淺色,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指了指一邊的琵琶盒,“我想再聽聽你殺青那場戲彈的琵琶曲。”
對他的突然轉變,白楚蓮沒有半點不适,她好脾氣地應了一聲“好”,換了拖鞋又洗了手,擦了護手霜,儀式感十足地拿起了那把琵琶。
一上手,白楚蓮便知道這是一把好琵琶,劇組拍戲的那一把琵琶已經不錯了,但是還是比不上這一把。她來了興致,将那日沒有彈完的《破陣曲》淋漓盡致地演繹出來。
明明只是一把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硬是有千軍萬馬之勢,裴修明只是聽着,就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古戰場,兩軍厮殺,刀光劍影,烽火連天,是将軍破陣直入敵營的仰天長笑,是壯士九死一生後的劫後餘生,是女子盼得君歸的柔腸百轉。
一曲畢,酣暢淋漓,又悵然若失。
裴修明一時分不清眼前的女子究竟是那個溫柔善良偏又無心無情的小古人,還是那個等待救贖偏又慷慨赴義的風塵女子,不管是何者都似那一縷輕飄飄的青煙,看得見卻是抓不住。
他想起了這些天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反反複複去看青煙殺青的那段戲,埋藏在骨子裏的瘋狂被剝去僞裝釋放出來。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女人,想要看她動情的眉眼,而當他坐到白楚蓮前面的時候,他又僞裝起所有的瘋狂,他知道不能讓她猜到自己的心,女孩太過狡猾,一旦被她看透,自己就失去了所有的資本。
“裴導是為了專門聽曲而來的嗎?”女孩笑語晏晏。
裴修明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對着女孩笑得炫目,“算是其一,這個曲子叫什麽名字?”
“《破陣曲》。”
這個曲子在後周的邊塞廣為流傳,是每個賣唱女的必備之曲,她習得後,又做了些修改,在原本大氣有餘連貫不足的曲子中增了些輾轉柔情,叫整首曲子更加蕩氣回腸,也便有了裴修明現在聽到的這一版本。
裴修明很喜歡這首《破陣曲》,原本在青煙之死這場戲中他是想用《十面埋伏》的,可是當他聽到這首《破陣曲》的時候,便覺得這首更适合當時的氛圍。遺憾的是,那場戲裏《破陣曲》只彈了一半,所以他今天來的目的之一是拿這首曲做電影的插曲。
他身體向前傾斜,看起來真摯又虔誠,雙目炯炯地看着女孩,“我來的目的之一是請你到錄音棚彈奏這首曲子,作為電影的插曲。你知道這首曲子的作曲是誰嗎?”
他猜這是一首古曲,一首已經失傳的古曲。
“并不知曉……”女孩想了想,“本是民間廣為流傳的,卻不知是何人所做。我稍作了潤色,方有了現在的曲子,裴導要聽原曲嗎?”
裴修明沒想到如今的版本還是女孩修改過的,便又聽了一遍原曲,果然不如女孩改編的好聽,不得不讓他再次驚嘆眼前這小古人的才華。
他思考了一下,開口道:“這首曲子在電影裏只能标注你是演奏者,作曲不能寫你的名字。畢竟‘白楚蓮’沒有任何學習樂器的經歷,能演奏已經讓人質疑,更不要說作曲了。”
他怕網民們深扒,發現了女孩身上的秘密,這個秘密雖然有些匪夷所思,可女孩身上的疑點太多了。
“本也不是我做的曲子。”白楚蓮沒覺得什麽,她只是在原來的框架裏添東西,自是算不得作曲之人。
裴修明點點頭,他也料到女孩不會在意這些,他眸色深邃地瞧着女孩,“還有一件事,我想把這部片子改成雙女主,你和莫曉岚同為女主角,所以我要和你重新簽合同。”
白楚蓮微微一愣,“我自是欣然接受,只是其他人……”
“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裴修明極其自負地笑着,他的片子用誰、誰的戲份重都是由他的心而定,無人可以左右他。
“那麽莫莫知道嗎?”白楚蓮問道。
裴修明意外于女孩對另一個女孩的關心,也許在她的心裏莫曉岚的地位比自己和那個愣頭青加起來還要重些,心中微酸,卻是笑着說:“她沒意見。”
“我與你修訂合同,需要知會公司麽?”白楚蓮又問。
“我已經和橙子娛樂說過了。”
白楚蓮将所有細節的問題問了個遍,細細看過合同以後,發現大部分條例有利于自己,這才在修訂的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裴修明覺得有趣,意外地發現古人比自己想的要懂合同一些,好奇地問:“以前簽過類似的合同?”
白楚蓮斜睨了他一眼,笑得十分俏皮:“我又不是來自蠻荒之地,哪家貴女手中沒有幾家店鋪的?”
“成親了?”裴修明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沒有。”白楚蓮落落大方地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倒是訂了一門親事,可惜未能嫁成……”
裴修明明顯心情愉悅了不少,“嫁什麽嫁?還只是個小朋友呢。”
等重新簽好合同,裴修明也不多做逗留,随意說了一句“這琵琶就留給你了”,便站起身準備離去。白楚蓮同樣換了鞋子,把他送到電梯口,裴修明無奈地笑了笑,她倒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從電梯裏出來,裴修明便瞧到像衛士一般站在深深夜色中的林遠,兩個男人彼此對視了一眼,裴修明輕嗤了一聲,眼裏仿佛沒有林遠一般徑直離去。
林遠緊緊握住拳頭,看着男人華貴的背影落入了名貴的轎車裏揚長而去,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男人的差距——對方已經功成名就,而他卻一無所有。他又回頭死死盯着電梯,只要他按一下,便能見到她,可是……
清高的少年最終選擇了落寞離去,當他在回去的半路上接到白楚蓮的電話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林老師你回去了嗎?”女孩的聲音還是這樣溫柔,光聽着便覺得甜蜜。
林遠凝望着前方一片茫茫的漆黑,幹澀而冷漠地說:“我已經回寝室了,沒什麽事我就挂了。”
他像個懦夫一樣挂了電話,任由黑暗淹沒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第二天上午,林遠還是半天的課,這位一向認真的學神在上課的時候肉眼可見地跑神了,課堂之上頻頻看着手機,直到他收到了白楚蓮發來的消息。
女孩說,她要提前進組,這段時間恐怕上不了課了。
他合上眼睛,讓自己在白日裏也能沉浸在黑暗中,他聽到耳邊有舍友問到:“林神,你這是要堕入凡塵,這是哪位姑娘讓你動了凡心?”
他沉默着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