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芙首先是慌亂,她別開眼眸,垂頭,好一會兒才将眼神定在面前的糕點上。

她慌亂什麽?分明是他輕薄于自己,她何必慌亂?該慌的那個不該是他麽?畢竟名義上,她如今是他兄長的未婚妻子。即便如今他是整個南朝的英雄,可做出這樣的事來,仍舊是不恥的,不是麽?

顧芙再次擡起頭來,微吸了口氣,朝陸雪棠瞧去,眼神帶了些愠怒。她本以為,陸雪棠該有些心虛才是。可陸雪棠單手撐着額角,并未避開顧芙的眼神,反而直直望向她,沖她挑了挑眉。眼神看着是不似往常清明,似乎是有些醉了,可顯然也并未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登徒子,什麽大英雄,其實不過是登徒子。

顧芙氣惱起來,心裏頭堵着一口氣,無處發洩,只好攥緊了藏在袖子之下的手。旋即松開手,将自己右邊耳垂上的耳環也摘了下來,收進了袖袋之中。

她無法确定那只失蹤的耳環在陸雪棠那兒,但心中已經朝這猜想靠近,将這頂帽子扣在陸雪棠頭上,登徒子,十足的登徒子。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人呢?想來也不過是輪廓有幾分相似。

她懷揣着這樣的憤懑與愠怒,一直到宴席結束。

這日慶功宴上,衆人情緒高漲,宴席結束時,衆人還都意猶未盡。許多達官顯貴都醉了,被下人們攙扶着離開,口中還在嚷着什麽“再飲一杯”“痛快痛快”之類的話。顧洛平今夜亦有些失态,但還算克制,只是有些頭昏,踉跄一步,被顧芙母親扶住。

母親笑着說:“小心些。”

父親亦是笑着搖了搖頭:“今夜高興。”

身後婢女們都笑,顧芙亦跟着笑。父親這麽多年來一直只有母親一人,感情恩愛,滿城皆知。眼前這一幕讓顧芙的心情稍稍好轉,只可惜,轉過頭,便又瞧見了陸雪棠。

她實在不願與陸雪棠再有任何接觸的,可偏偏這樣巧,撞上康寧郡主将人攔住。顧芙不知前因後果,只是想到不久前的事,臉色略沉。

路上陸續有人經過,這兩人太過惹眼,若是平時,大抵沒人看,可今夜大家都醉了,時不時有人擡眼望他們。陸雪棠颔首,喚了聲郡主。

康寧咬着下唇,一肚子的火氣要發作,礙于來來往往的人,只好先壓抑着,與他說話:“方才,你為何不見人影?”

方才席間,她差人給陸雪棠遞了張紙條,約他出來見一面。見他離了席,還以為他是來赴自己的約,興高采烈追了出去,哪裏曉得根本沒見到人。這豈不是在戲耍自己?

陸雪棠長眸微斂,聲音清冷:“郡主說什麽?我聽不明白。方才?哦,方才我喝醉了,去透了透氣,郡主說的可是此事?”

康寧臉色難看,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但不論是哪種,都叫她惱怒。即便陸雪棠是皇子,可他不受寵,又沒有母家支持,康寧可不曾将他放在眼裏。她能瞧上他,是他的福氣,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你!”康寧胸膛起伏,惱怒至極。

未等她發作,陸雪棠虛虛扶了扶額角,阖眸道:“抱歉,我今夜喝得多了,頭疼得厲害。郡主若是有什麽事,改日再說吧。”

說罷,便扶着身側侍從的手轉身離去,留下康寧在原地生氣。康寧看着陸雪棠的背影,跺了跺腳,亦轉身而去。

顧家方才正要過去,可被康寧郡主和三皇子攔住去路,被迫目睹這一切。待康寧郡主走後,他們才繼續往前。出了宮,在回家的馬車上,顧洛平靠在張氏的肩頭,閉目養神,忽地睜開眼,感慨道:“這位三皇子,真是為我們南朝出了一口惡氣。”

語氣聽來亦是充滿贊賞。誠然,三皇子今年不過二十歲,少年英勇,自然值得贊賞。至少在今夜之前,顧芙對這人也是贊賞的。只是……她回過神來,腦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今夜發生的事,眉心微擰。

張氏笑了聲,拿帕子給顧洛平擦汗:“你就別操心這些了,好好休息吧。”

“多謝夫人。”顧洛平扣住張氏指尖。

顧芙搖搖頭,移開視線。

待回到府中,時辰已經不早,沐浴過後便準備就寝歇息。顧芙坐在黃花梨梳妝臺前,素月與素星在身後替她卸下頭上釵環。

二人雖伺候顧芙已久,可每次見她不着脂粉時,依舊嬌媚動人,不由感慨:“我們家小姐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太子殿下真是有福氣。”

“可不是嘛,自打咱們小姐回來,太子殿下每回見了咱們小姐,那眼珠子簡直跟挂在小姐身上似的,一汪深情好似能溺死人啊。”

“可不是嘛,不過殿下也真能忍耐,眼神都如此深情了,可從來不做逾禮之事。”

顧芙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有些臉熱,“你們啊……不許說了。”

被她一訓,兩個丫頭都閉了嘴,只是臉上的笑意并未散去。顧芙嘆氣,一垂眸,目光頓在那只孤零零的白玉耳環上。

她心裏倏地發堵。不知為何,她心裏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顧芙深吸一口氣,将那只白玉耳環放進首飾盒中,蓋上盒蓋。但願這件事就這樣結束吧,不要再橫生什麽波折了。這世道便是如此,縱然她是吃了虧的人,她受了委屈,可因她是女子,倘若事情鬧大,叫旁人知曉,便會于她的名聲有礙。

一輪孤月高懸枝頭,灰藍色的天幕藹藹,檐下風燈被吹得打轉,光線投進窗內,影子随風而動。陸雪棠将那只白玉耳環收進掌中。

他眼神清明,笑意自眸底而起,懶懶散在眼角眉梢。他一手撐着額角,半阖長眸,憶起那個滋味不錯的吻。

真是可口呢。

只是反應如此青澀,難不成還是第一次?陸雪棠勾唇,思及此處,笑意更盛。

他攤開手心,那只白玉耳環掉出,被他捏在指腹,微微晃蕩着,泛着微弱的光芒。

翌日一早,顧芙要進宮一趟,是去壽康宮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近幾年身體不好,不知怎麽信起道教來,因顧芙又曾去觀中為母親祈福三年,太後便召她前來一同探讨道教之事。

顧芙陪着太後說了會子話,太後身子骨不好,精力不夠,沒多久便乏了。臨走前,拉着顧芙的手誇道:“好孩子,哀家與你甚是投緣,日後你常來宮中陪哀家說說話。”

顧芙應下,接了太後好些賞賜,又謝了恩,恭敬退下了。

她自壽康宮出來時,正巧遇上陸成器。

顧芙與陸成器隔了幾步,在壽康宮門外的通道裏面對面站着。顧芙福身見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陸成器微笑颔首:“孤來給皇祖母請安。”

他嗓音低啞,說話不疾不徐,令人舒服,顧芙垂着眸子,想起許多旁人稱贊陸成器的優點。這樣一個未來夫婿,自然無可挑剔。

陸成器看了眼壽康宮宮門,小聲問道:“皇祖母沒有為難你吧?”

他說着,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顧芙身前,男子的氣息瞬間入侵鼻腔,顧芙發現他身上總有種好聞的味道。

她垂着睫羽:“太後娘娘仁厚,并未曾為難臣女。”

陸成器嗯了聲:“那便好,孤進去請安了。”

說罷,他便要從顧芙身側繞過,忽地腳步一頓,又回過身來,将一個長方的小匣子放在顧芙手中,“前些日子便想給你。”

這回說完是真進去了,顧芙愣在原地,先是瞧着陸成器的背影,待背影都瞧不見了,這才定睛在手中的長方匣子上。

匣子打開來,裏頭是一支芙蓉金簪,正好襯她的名字。

素星驚嘆一聲,說:“哇,好漂亮的簪子,而且芙蓉花正好應了咱們小姐的名字。”

素月與素星擠眉弄眼,顧芙瞪她們一眼,将東西仔細看了一遍,命她們收了起來。主仆幾人從壽康宮到了禦花園,素月還忍不住打趣此事:“依奴婢看啊,太子殿下恐怕請安是假,特意來看小姐才是真。”

素星應和:“畢竟小姐第一回 侍候在太後娘娘身邊,太子殿下定然是擔心小姐嘛。”

顧芙被她們說得越來越害羞:“你們啊,這可是宮裏,也是什麽話都能亂說的嗎?”

素月與素星忍着笑意點頭,連忙認錯。顧芙輕嘆了聲,轉過身,遠遠的一眼,餘光瞥見了陸雪棠的身影。瞧他的方向,似乎也是朝這邊過來。她面色微沉,當即加快了步子。

顧芙不願碰見陸雪棠,她對昨夜的事心有餘悸,已然在心裏将這人劃進“不是好人”行列。今日又在宮裏,人多眼雜,倘若叫旁人看見她與陸雪棠有什麽接觸,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好在他似乎并未看見自己,顧芙抿唇,匆匆往出口方向走。

還未至出口,顧芙被迫停下,視線中忽地出現了一雙圓頭黑色緞面官靴。

顧芙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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