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維護◎

黎凝被裴濯的一番話說得心虛。

她确實沒有想過要給裴濯什麽酬勞……

“我、本郡主豈會是那等無恥之徒。”

黎凝後退一步,抱臂昂首,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姿态。

“那就好。”裴濯呼出口氣,看上去像是放了心,“我還以為郡主連這點便宜都要占我的呢。”

“……”

黎凝不禁自省,她一開始就沒想着給裴濯酬勞,難道是真的想占他便宜嗎?

避免被裴濯看穿心思,黎凝讓冬雪拿來錢銀,按府中侍衛每月的薪俸,折算成一天之後,給了裴濯兩倍。

但裴濯卻不接。

黎凝蹙起眉,不解道:“為什麽不要?這是給你的酬勞。”

“濯不要錢。”裴濯搖頭,一派不為錢權折腰的正義凜然氣概。

黎凝無言片刻,她可算明白了,裴濯一早地就給她下套,根本不是要什麽酬勞,不過是想從她這讨點什麽東西。

黎凝騎虎難下,終是讓冬雪收起錢,妥協般問他:“那你究竟要什麽。”

裴濯就等她這句話,嚴肅認真的表情被滿臉春色取代:“就是想問問郡主明日有沒有空,來滿香樓一趟,給濯請回客。”

給他請客?

這怎麽看受益的都是黎凝,而不是他這個需要酬勞的人。

怕又是個坑,黎凝不得不謹慎對待,狐疑又警惕地問他:“為何?”

她才不相信他有這麽好心。

裴濯緩緩眨了眨眼,一本正經道:“濯升遷三品武官,宴請同僚一聚,若是有郡主在場,能顯得濯的面子大,讓人豔羨。”

原來是想借她的光。

雖不知裴濯何時變得這般虛榮,今晚先是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官職,明日還要在同僚面前沾她光。

雖不知他那些同僚知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水火不容的關系,但即便兩人關系不好,能請到長樂郡主,也只能算裴濯面子大。

黎凝抑制将要揚起的嘴角,驕傲得下巴又昂了昂,像只得意的小孔雀。

小孔雀大發慈悲慷慨地應下他的請求:“既然你如此誠心邀我,那我便給你個面子。”

裴濯誠惶誠恐地作揖:“那濯明日提前兩個時辰遣人告知郡主時辰,郡主今夜早些休憩,濯期待明日郡主的到來。”

裴濯說的提前兩個時辰遣人告知她,應當是預留足夠的時間給她梳洗打扮。

但黎凝怎麽也沒想到,裴濯寅時初就讓人送了來信。

寅時?寅時!

他看到屋外一片漆黑的夜色了嗎?

黎凝冬日愛睡懶覺,睡前就叮囑冬雪,如果裴濯遣人送的信到了,不管是什麽時辰,不管她是不是還在賴床,都要把她叫起來。

當黎凝被冬雪叫醒時,一臉茫然,顯然還未清醒。等緩過神明白過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念出裴濯的名字。

這也意味着黎凝辰時初就要到滿香樓。

雖然兩個時辰不短,但黎凝梳洗打扮需要的時辰也同樣不短。

更何況,誰會在大清晨的宴請人的?

何況現在天寒,天色亮得慢。

黎凝合理懷疑這是裴濯新想出來的捉弄她的招數,二話不說被子一蓋,有什麽事情等她睡醒了再說。

這個回籠覺直接睡到天光大亮。黎凝睡飽了,氣也消了,趕到滿香樓時候比定好的時辰要晚三刻鐘。

黎凝可不覺得裴濯他們能在三刻鐘內用完膳談完話,她這個時辰過來,他們頂多用到一半。黎凝也不打算跟着他們一塊用膳,到場露個臉,讓裴濯的同僚們知道裴濯面子大到請得動長樂郡主,能沾沾她的光就行了。

誰知當黎凝推開雅間的門時,只看見裴濯一人在悠閑吃茶。

裴濯手執茶杯,聽到動靜才擡起眼悠悠看來一眼,不慌不忙抿了一口。

裴濯氣定神閑道:“郡主來得真早。”

他确實沒想到,黎凝會只遲三刻鐘。

特意選在寅時送的信,也是估計黎凝起碼會晚一個時辰以上。

這個時辰确實算得上早,但卻比他們約定的時間要晚,裴濯這話明顯就是在內涵她。

“其餘人呢?”黎凝端莊且淡定地走到裴濯對面的凳子坐下,“莫非是還沒來?”

該不會有人想法和她一樣,都是想着來露個臉就好罷……這讓她反而成了最早來的一個?

裴濯放下茶杯,古怪地看她一眼:“郡主挺會換位思考,自己來遲了,就認為其他人也同你一樣來遲。”

遲到終究是不大好,黎凝氣焰消減,再開口态度柔和幾分,聲音又輕又細:“那你的同僚他們?”

裴濯淡淡開口:“走了。”

“走了?!”

黎凝聲音陡然拔高幾度,“怎麽就走了?怎麽這麽快,你們可吃過菜了?”

他們吃得快,這小厮收拾的速度也很快……

這簡直就要讓黎凝懷疑,根本沒什麽同僚,也沒什麽宴請一說,不過是裴濯要她來此的借口。

“多虧了郡主,一個菜也沒吃上。”裴濯給黎凝面前的茶杯倒上茶水,擰起眉,好像是在思考回想,“我的同僚——他們以為今日郡主會來,不敢先動筷,後來餓極,只能先告辭自己回自家府上用膳,有一個人起頭,接着所有人都走了。”

裴濯語氣不喜不怒,一點不見責怪黎凝的意思,他這樣,反倒讓黎凝感到一絲自責。

黎凝竟不知道,她在裴濯同僚之間竟有如此大的威望。早知如此,她就不貪那三刻鐘的覺。

不過既然人都走了,這客看來請不成。

“那——”黎凝不自在地調整坐姿,斟酌着試探地開口,“我也回去了?”

原本面色平靜如水的裴濯突然一個涼涼的眼神看過來。

“我在這兒等了郡主這麽久,郡主就留我一人獨自用膳?”

自知今日是自己做得不對,黎凝清清嗓:“既然你還未用膳,本郡主今日就破例陪你一回。”

裴濯勾起唇角:“濯感激不盡。”

裴濯讓黎凝點菜,黎凝看了看單子,不知作何選擇,幹脆把招牌菜都點個遍,只把那道幹炒雞肉塊去了。

她可是還記得上回與裴濯在此因為一塊雞翅兩人是如何較勁的,現在沒了其他人在場,真搶起來,誰也讨不着好。

不過這次顯然是黎凝多想,裴濯不但沒有與她搶,還甚是客氣,間或詢問黎凝需不需要加菜。

今日的裴濯好像格外溫馴,把平日裏兩人針鋒相對時的鋒芒都收起,但黎凝并不會被他的表象迷惑。

不過兩人像現在這般和諧相處,黎凝反倒很不自在。好不容易等到吃飽,店小二也把桌子都收拾幹淨,黎凝再問:“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裴濯眯起眼:“郡主就這麽不耐和我待在一塊兒?”

黎凝一愣,一句“那還用說”差點脫口而出,轉瞬想到今日是自己做得不對,語氣難得軟了幾分:“那倒不是……”

裴濯又道:“那就是郡主還有其它比——陪一個剛被同僚丢下獨自一人等候郡主莅臨的可憐人兒再喝一杯茶——還重要的事兒?”

黎凝蹙起眉,險些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不過猜猜也知道,裴濯現在得理不饒人,可不就逮着機會消遣她。

“那就再喝最後一杯茶。”黎凝用了今日最後一點耐心才讓自己繼續坐在這,“喝完我就走。”

裴濯很好說話,慢悠悠地給黎凝倒了杯茶,而後從身後掏出寫紙張,細細欣賞。

黎凝被吸引注意力,抿了一口茶後問他:“那是什麽?”

“這個?”裴濯把那疊紙往上舉了舉,大方告訴黎凝,“同僚們祝賀我上任寫的賀詞。”

紙張上還有折痕,顯然不是今日拿到的,而是裴濯之前就收到,今日特意帶過來給她看。

黎凝總算明白裴濯為什麽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要等她來了,可不就是為了在她面前顯擺自己如今武官的身份。若是裴濯那些同僚在,裴濯說不定要比現在還要得意忘形。

“郡主可想看看?”裴濯這次就沒有方才那麽大方,黎凝要看是有條件的,“郡主想看可以,不過有個要求,看一張念一張。”

黎凝:“……”

黎凝無言地又抿了一口茶,壓下心中對裴濯的嫌棄。

不過确實可以看出,裴濯對自己有了新身份一事确實很歡喜。

瞧見裴濯現在肆意灑脫的模樣,黎凝突然想起幾年前在學堂發生過的一件事。

裴濯十歲才去學堂,到十二歲時候已經獨自一人攬下所有課業的第一。

君子六藝,禮、樂、射、藝、書、數,學堂裏沒人比得過裴濯,黎凝歲考被裴濯奪了第一的位置,雖會不甘心,但也不會因此嫉妒怨恨裴濯,只會自己加倍努力學習,好早日再贏過他。

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這麽想。

原本學堂也有一名騎射超群的學生,是夫子口中的好學生,用來當其他學生的模範,但在裴濯嶄露頭角之後,屬于這名學生的風光被裴濯盡數奪走。

後來或許是明白自己确實比不過裴濯,這名學生有日當着自己平日裏一起玩樂的好友的面,貶低裴濯,借以讓他們覺得自己高裴濯一等。

“他比我大兩歲,我才會輸給他,我要是跟他一樣年歲,可不見得我會比他差!”

此時有人喏喏出聲:“可是他十歲才上學堂,至今才學了兩年,你六歲來學堂,已經四年……”

那人急急反駁:“可是因為年紀,他比我高,力氣比我大,在騎射上占了很大優勢!”

那幾名學生聽到這話就不再反駁。

不巧當時被黎凝聽到整個過程。

十歲與十二歲差不了多少,那人的父母也給他請了很多夫子教他,他有四年的時間去學習。

但裴濯在回到丞相府之後才同其他公子哥兒一樣學習那些東西,而且裴濯基本上都是在學堂學,丞相與丞相夫人曾打算給他再尋夫子教習,都被裴濯拒絕。

裴濯用兩年的時間就從毫無基礎到贏過一個學了四年、起點比他好太多的人。

這只能說明裴濯悟性好,肯下苦功夫。

那人見小夥伴都不再反駁他,得意地繼續道:“他不過是憑借丞相府的蔭蔽才能有如今實力,他要不是丞相府的小公子,你們看他能不能像現在這般厲害!”

“當然可以!”

黎凝的聲音突兀響起,吓得幾人呆愣不語,不知所措地看着黎凝。

黎凝很不情願地承認,裴濯确實聰穎,他能在學堂聲名鵲起全靠他自己的努力,與他的家世無關。

畢竟他在十歲之前并不在丞相府,回到丞相府與初來學堂是同一個起點,這期間他能有何作為全靠他自己的造化。

黎凝才不會因為自己比不上誰因此去貶低這人,她要做的,就是憑借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拉近差距,到最後完勝裴濯。

八歲的長樂郡主已經很有氣勢,一出手就把那些人吓唬住。

“他不過學了兩年,你學了四年,你比不過人家就拿家世來說事。裴濯有今日作為全靠他自己的本事,還是說——”黎凝眯了眯眼,“你覺得本郡主挑對手的眼光不行?”

學堂裏當然不止一位郡主,不過身份最崇高的,只有黎凝。

幾人都畏懼黎凝的身份,不敢辯駁,為首的那位學生更是被吓得不輕,直接“哇——”地一聲哭出來,這下子換黎凝被吓住。

都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得鼻涕眼淚一把的實在不雅觀。

其餘人見此情形早就溜之大吉,唯恐自己攤上事兒。

“你哭什麽……”

黎凝嫌棄地後退幾步,見他大哭不止,怕被夫子責罵,丢下一句“不準再哭了”,也溜了。

後來被夫子發現此事,告到長公主那,長公主來到學堂打算調和黎凝與那學生的關系,卻在詢問黎凝緣由的時候,黎凝咬緊了不肯說。

她那番行為勉強算是在維護裴濯,不過那時他們關系早就不和,黎凝才不要承認,不然讓裴濯以為她還上趕着為他着想。

她才不是在維護裴濯,不過是看不慣自己的對手被污蔑!

雖然那時的裴濯對她一切暗暗較勁的行為不以為意,甚至堪稱淡漠,并不像今日這樣,沒話也要找話說些什麽,好讓黎凝回言譏諷,兩人互相說上幾句讓對方不愉快的話。

那名學生也不敢說出詳情,不然回去了恐怕還要家法伺候,說不定還要攆着他給裴濯和長樂郡主賠罪。當時其他人也都跑了,夫子不知誰還是參與者,此事只好作罷。

只不過黎凝也沒想到,自己會因此傳出個嬌縱蠻橫的名聲。

都傳她在學堂裏把一位比她大兩歲的學生吓哭,還威脅他不準說出去,連夫子和長公主都拿她沒辦法。

發覺黎凝已經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裴濯又拿起那疊紙在她面前揮了揮:“郡主在想什麽,如此出神。”

黎凝:“沒……”

裴濯眉梢一挑:“該不會是在心裏豔羨我,卻不好直言罷?”

“想起幼時發生的事。”黎凝面容平靜,坦誠地看着裴濯。

裴濯見她如此認真,唇動了動,最終斂去笑,同樣神色認真地望她。

默了一會兒,黎凝卻沒往下說。

“幼時的什麽事?”裴濯不茍言笑時候的聲音是低沉的,聽着極為好聽。

可惜他在她面前總是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在想……”黎凝無辜地眨了眨眼,“你幼時還不是這般厚臉皮的,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厚顏無恥沒臉沒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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