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該慶幸
盛熙陽慢慢地走上樓梯,以為盛霭要責怪他。
他在門口站定,敲了敲盛霭的房間門,盛霭在房間裏說:“進來。”
盛熙陽推開門走了進去,小聲地叫了一聲:“哥哥。”
盛霭仍舊靠在窗邊,手裏拿着一本書冊,身上穿着薄的白色短袖。他看着盛熙陽,安靜片刻後問:“什麽時候學的唱戲,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盛熙陽撓了撓臉,只能說:“偶爾聽到,跟着唱兩句,也就會了。”
這句話盛霭當然不會相信,因為唱戲這種東西如果不是從小練,也很難練得會的。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靠在窗邊,溫柔地笑了笑,“還會唱別的嗎?”
盛熙陽想了想,點點頭,“什麽都會唱一點。”微微一頓,“哥哥你想聽我唱嗎?我還會一點兒臺步。”
盛霭微微笑了,“嗯”了一聲。
盛熙陽清了清嗓子,也不介意在盛霭面前露一手。他稍微準備了一下,就唱了他練得最多遍的《貴妃醉酒》。
這個唱段盛熙陽還練過走步,是他媽媽親自領着他一遍一遍走的,所以盛熙陽記得很清楚。
盛熙陽唱戲的時候很忘我,一步一擡眼皆是戲。
盛霭靠在窗邊,手裏拿着書冊,靜靜地望着盛熙陽。
夏天的夜晚有蟬鳴,沒有春夜的薄霧,也沒有秋夜的微涼,只有一室微風和望得見的星子。盛熙陽唱完一首曲子,跟盛霭對上視線。
在那一刻,盛熙陽覺得盛霭的目光有些深。
可他不太懂那目光的意思,一時之間也安靜下來,像是等着老師點評的學生一樣。
安靜了很久,盛霭輕輕把手裏的書冊放在桌案上,走到了盛熙陽的面前,問道:“你母親是學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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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盛熙陽突然覺得心髒被攥緊了。
像是偷偷幹壞事被抓住一樣,盛熙陽後背的冷汗都一瞬間出來了。
明明之前聽到盛霭的那些話,都知道盛霭大概已經确定他不是他的親弟弟了,可為什麽在這一刻,盛熙陽還是會覺得脊背發涼。
他看着盛霭的眼睛,張了張嘴,竟然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盛霭也沒有催促,垂着眼靜靜地望着他。
問這句話,當然也是代表了知道盛熙陽的母親不是盛霭的母親,如果盛熙陽回答了,也就等于親口承認他不是盛霭的弟弟了。
盛熙陽不知道怎麽辦。
他是該承認的,可他不知道如果承認了,盛霭會不會……會不會讓他離開盛公館,就算不趕走,會不會以後……也不會再對他這麽好。
房間的寂靜讓盛熙陽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他短促的呼吸似乎暴/露了心事。
盛霭問道:“怎麽了?”
盛熙陽怔怔地望着盛霭的眼睛。
盛霭溫聲道:“你不想回答便算了,我也只是想問一問,沒有別的意思,你這麽緊張……”微微一頓,他似乎有些無奈地笑了,“哥哥是會吃了你嗎?”
盛熙陽沒有回答。
他的眼睫輕輕眨了眨,莫名其妙眼前就湧起水霧。
盛霭很溫柔,可有時候這種溫柔盛熙陽也不敢去接納。
盛熙陽低下頭。
其實不回答很多時候也是默認。
盛霭沒有再說什麽,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盛熙陽的頭發,“餓了嗎?要不要讓他們送點茶點上來……”
話沒說完,盛熙陽眼一閉,心一橫,開口道:“哥哥,我說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盛霭的身影微微一頓。
大概要親口聽到盛熙陽承認自己不是盛霭的弟弟,對盛霭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盛霭沒有回頭。
盛熙陽咬咬牙,直接開口道:“我母親是學戲的,我父親是教授,我……我是盛熙陽,但我不是你的弟弟盛熙陽,也不是之前……之前那個脾氣不好的盛熙陽。”
微微一頓,他擡起頭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我來自大概一百年後的現代世界,我在那邊出了車禍,一醒來就來到這裏了,我在那個世界的名字也叫盛熙陽,我沒有騙你……我,我這具身體的主人叫林小南,他其實跳河那一天……已經不在了,我看過他的日記了,他也不是真的盛熙陽。”
盛霭慢慢地轉過身來,怔怔地望着盛熙陽。
盛熙陽也覺得自己說的話特別離譜,尤其是對于民國時代的人來說,這怕不就是天方夜譚。
他嘆了一口氣,捂住眼睛,“我……我沒想騙你,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弟弟,可是我才來這裏,我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你對我好,我怕離開你我沒有辦法生活,所以我也沒有跟你坦白,我、我——”
盛熙陽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
他捂着自己的眼睛,感覺眼睛有些發燙,坦白的感覺并不好受,因為他要面臨的是更加不被相信。
然而,房間裏安靜了很久。
盛熙陽感覺自己遮住眼睛的手被人輕輕拉開了。
他擡起眼。
盛霭鏡片後的那雙眼安靜地望着他,道:“讓我看看你。”
盛熙陽也就這樣呆呆地給盛霭看。
盛霭看了他半晌,然後微微溫和一笑,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很輕,“确實跟之前那個孩子,長得不太一樣。”
盛熙陽怔住了。
盛霭又道:“你說……你來自一百年以後的世界,那你的父母知道嗎?”
盛熙陽搖了搖頭,“我可能在那邊已經死了,或者已經變成了植物人……就是躺在病床上沒有意識的那種。”
盛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來,手指輕輕擦過盛熙陽泛紅的眼角,說:“那他們可以放心,如果夜半能夠托夢,我一定會告訴他們,你在我這裏很好,我會好好照顧你。”
盛熙陽鼻頭一酸,竟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盛霭似乎也覺得有些有趣,微微彎了彎唇角,眼底帶着淡淡的笑意,“一百年後的世界……我倒是挺好奇的,可惜我活不了這麽久,不過這大概也是天意。”
“天意?”盛熙陽不解。
盛霭安靜片刻,說:“送你來我身邊,總讓我有一種注定的感覺,可能于你而說是偶然,但于我來說不是。”
“在‘你’跳河那一天,我本來想坐火車去北京的。”盛霭道,“但因為‘你’出了事兒,我就沒有去成。後來聽說那截火車出了事故,許多旅客屍骨無存。”
盛熙陽微微睜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盛霭。
“所以……”盛霭的眼底總有一種融化了水一樣的溫柔和淡淡的悲涼,“也許我該慶幸你的到來,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