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鮮血
先帝的父親高祖在世的時候,對這個先帝這個太子并不滿意。當時先帝的前面還有一個廢太子,廢太子和高祖政見相左,後面得了人挑唆,竟然公然違抗君父。以至于被廢身死。這才輪到了身為皇次子的先帝。
先帝在做太子之前,不得父親的重視,在宮中也沒有什麽美名,倘若沒有前頭父子攻讦的事,恐怕就是個平庸宗室的命。但前頭太子廢了,大位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先帝的資質連高祖自己都不看好,高祖臨終的時候,先帝已經完全長成,但也安排了好幾位輔政大臣。
任城王是輔政大臣之首,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半分謀逆之心。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
元澈扶着柱子,“真好呀,沒有罪名的殺了人,還能坐在太極殿的那個尊位上。我們這些人還得仰仗他兒子的鼻息生活。”
“兄長……”
元治在他身後輕輕開口。
元澈想起天子到他門前的那日,他是沒想到天子會駕臨的。他躲在此處,一是避開尚太後自作多情的招攬,二是躲開朝堂上的那些風風雨雨。
沒想到天子會到他的門上。
天子那時候形容狼狽,卻被一個嬌小的人用力的托着。那日他踏着昏暗的天色,最先看到的不是天子,而是托着天子的人。
她形容狼狽,渾身沾上了泥水,身子在冬日寒徹心骨的風中瑟瑟發抖。可她結結實實的托住天子的軀體,将他整個人都背在身上。
即使狼狽,也沒有見到絲毫悲苦難堪。她看向前方的眼眸裏全是熠熠的光。
他自幼年起,就見過了各式的嘴臉。
他喜歡這種不離不棄,他心裏也想要。
尤其是那雙在寒風和昏暗燈火裏的雙眼,他很喜歡。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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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治不善于言語上安撫人,他才開口準備說些什麽,元澈搖搖頭。
現在他們也拿仇人沒有辦法,先帝在世的時候,他們這一支連父親的王爵都險些保不下來。到了天子在位,他們也要做天子的臣子。
外面平常人家的兒子,為父報仇天經地義。但到了他們的身上,只能将這份痛苦往肚裏吞。拿出忠臣的姿态繼續侍奉仇人之子。
這是何等的悲苦。
快意恩仇,于他們來說根本不可能。
“先渡過眼前這關,接下來可徐徐圖之。”
元澈回身,見到元治滿臉的頹喪,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時日還長,有點耐心。”
明棠挨了一頓背之後,暫時不打算去元澈面前表明繼續報答了。
大恩不言謝,她都記在心裏,不會忘記的。
只是她不去尋元澈,但元澈已經請她過去。
元澈一如昨日那般,坐在日頭下。他見到她來,指了指不遠處的胡床請她坐下。
“這次來,還是讓董娘子把這節背完。”
明棠的臉差點就垮下來。
她努力的笑,嘴裏說的卻是一派真實的心境,“怎麽還要背,府君難道看我是學醫的曠世奇才,所以打算一手栽培?”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啊。
元治在一旁看着止不住笑,這個宮裏的女官,完全沒有半點故作姿态的遮掩。随便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滿心的悲憤。
和兄長說話的人,幽幽看過來。元治毫不客氣的看過去,不過真的和她雙眼對上,吓了一跳。只見着她眼圈微微發紅。
元治臉上的笑不由自主的收回去了一半,還剩一半挂在臉上,看着頗有些滑稽古怪。
他對她,多少是有些對于那對父子的遷怒。可是将火撒在無辜人身上,說到底也不是君子該做的。
“阿兄算了吧。”元治道,“畢竟學這個也是要天賦的,外面的收徒,好生考一番還不夠,還得要來生辰八字,看看到底有沒有那個命。”
明棠那楚楚可憐頓時成了一臉虛空,她坐正了,“府君開始吧。”
元治咦了一聲看過去,明明方才還是不情不願的樣子,怎麽不過一個來回就變了?
元澈笑了的很暢快,他看她,“方才不是還不願意麽?”
“方才是不願意,但是說我不行,那就不成。”
她徑直将書卷拿過來,她可以說自己不行,但別人說不行。
明棠低頭看膝上的書卷,書卷很長一卷,攤開在膝頭。另外一頭用手托住。
元治臉上浮出不解,他掉頭去看元澈,想讓兄長為自己解惑,卻見到兄長正笑的正歡,雙肩微顫,雙眼明亮。
“兄長?”他輕聲問。
元澈調整了下些許姿勢,“這脾性倒是和孩子一樣。”
到底是男女有別,明棠離他們有些遠,壓低了聲量她就聽不清楚了。
“宮裏還能留這種性子的,真是少見。”
元治很少入宮,但也知道女官看起來比宮人好些,也不是什麽可以随心所欲的。必定宮中有上位者一心放縱護着,才能留着這麽一份脾氣。
能有這個本事的,也只有天子了。
元治想到這裏,皺了皺眉。
“兄長,是不是到時候請宮裏派人來接回去了?”
即使他沒怎麽入宮,也不怎麽知道宮裏的事,到現在也明白天子待她如何了。
元澈看過去,元治道,“當初陛下留下她,是因為她發熱生病。怕在宮內傳給旁人。現在她病好了,也該回去。”
元治聲量壓得更低了些,“能得天子青睐到這個地步,只怕日後要高升。在兄長這兒久了,難免會有人到時候拿出來說長道短。”
沒幾個男人會喜歡自己的女人,和別人有什麽不清不楚的傳聞。到時候若是因此影響了前程就不太好了。
元澈唇邊的笑比方才越發濃厚,“我知道了。”
元治愣住,這話裏的意思,只是知道了,卻沒有照着他話去做的意思。
“從來只有君上派人來接,還沒有臣下催促君上的道理。再說了,怎麽去和陛下說派人來?我如今的官位,除非陛下親自召見,請見都難。”
“你是要我把人拉到宮門前麽?再在宮門前道一聲臣已将人送到?”
元治被元澈問的啞口無言。
元澈搖搖頭,“她性情像個孩子,你思量更是與小兒沒有是兩樣。”
元治被這話憋的半死,偏生又想不出別的解決之道。
他只能悻悻的坐着。
那邊的明棠瞧見這邊的兄弟兩個交頭接耳,尤其元治說話的時候,還要暼她幾眼。
她正要回去看。阿陳這個時候跑進來禀報,說是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一路上走累了,想要進來借主人的地方休整。
外人借地方休整的意思,便是要進來排污。
元澈眼都沒擡,讓老阿陳去把那夥人給攆走,“我這地方是給自己清淨,不是予別人方便的。再說老林裏有的是地方,請他們自便。”
老陳離開沒多少時候,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
元澈這裏并不算大,但離着外門還有段距離,聲響能鬧到這裏。肯定鬧事的人已經闖進來了。
明棠回頭,見着一群人騎馬馳了過來。馬是上好的高頭大馬,馬上的人衣着華貴,前後各有一個仆從跟着。
之前前去傳話的老阿陳被拖在馬後,身上不知道是被什麽綁住了,拖拽了有段路,臉上雙手鮮血模糊。
明棠就要過去,元澈比她更快,已經走了上去。元治走在元澈身後,暼了一眼明棠,示意她到身後去。
傷了人,此事必定不會善了。動起手來,那便是顧不上別的了。
明棠會意,馬上尋個地方藏好。
“我當主人家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馬上的年輕人比元徵大不了多少,尚帶稚嫩的臉上滿是桀骜,他騎在馬上,往下看元澈兩人。
元澈和元治身量高大,即使他人在馬上,也沒有顯出俾睨的氣勢。馬上的人面上浮出另外一層怒氣,“原來只是兩個長得過去的小白臉罷了。”
元澈看了一眼被拖在後面的老阿陳,再擡眼看人的時候,從面上到眼底沒有半點神情,“你這是打算做客的,還是來結仇的?”
馬背上的人聽了就笑,“是你自己不識好歹的不讓我進來,現在結仇不結仇有什麽要緊的?”
元澈站在那兒,就算人坐在馬背上,也沒能讨得多少便宜。
“你是哪家的人。”元澈言語平靜,光是從話語裏聽不出有任何的怒意。甚至連半點興師問罪的姿态也沒有。
“洛陽裏的人,不要輕易得罪。”
馬上的人啧了一聲,他當然也知道洛陽這地方随便掉塊瓦砸中個人,也有可能是王公。可看着四周的模樣,哪裏像是王公的模樣?
“我阿爺是上柱國。”
他說着嬉笑着拿眼看人,“就算我真的做出什麽事來了,也沒什麽要緊的。”
元澈點頭,“難怪,上柱國只有一個獨子。還是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苗名叫樓參。應該就是你了。”
“上柱國權勢炙手可熱,我聽聞就算是宗室諸王,在大道上遇見上柱國,也要讓道而行。那麽你這麽跋扈專橫,倒也說得過去。”
樓玟權勢熏天,在子嗣上很是艱難,二三十個妻妾,到了三十好幾才得了一個獨子。自然是百般溺愛。到了如今這脾性更是沒辦法拉回來。樓參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說過一個不字,今日在這裏被人拒絕,當初大怒,将前來傳話的老蒼頭捆了拖在馬後,沖進來。
“老子原本只是想要借個地方,你不識好歹,那麽老子就專程溺在你身上!”
洛陽一寸土一寸金,但凡在洛陽四周有莊子的,大多是身份不差。可看着莊子窮酸成了這也,就算有些身份,也不夠。
到時候鬧出去,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元澈眼眸擡起,牽唇一笑。那個笑惹得樓參大怒,揚起馬鞭抽去。元澈向後一躍,将那鞭子躲開。
前後的那些随從見狀沖上。随從不多,因為山路難走,所以帶的人不多。随從們狗仗人勢,氣勢比主人還要嚣張,抽出佩刀就包抄過來。
結果三五兩下就被反手奪刃,樓參見狀越發暴怒,馳馬就沖過來,想要親自收拾他、元澈反手往下一砍,刀刃正中馬腿。
馬吃痛揚起兩蹄,把背上的人給摔下去。
明棠躲在暗處,看着外面混戰成一團。她随手從一旁抽了捅火的棍子,悄聲的出來。如今場面上正在酣戰。那下把樓參掀了下來,他手裏的刀卻沒了。
之前被掀翻在地的人從地上爬起來,抽出佩戴的匕首,對準元澈的後心,正準備偷襲下手。
明棠趁着混亂裏沒人在意她,已經繞到了後面,毫不猶豫掄起手裏的棍子對準後腦勺敲下去。
越是危急時候,就越能激發人的能耐。明棠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那麽大的力氣,棍子敲在骨頭上震得虎口發麻。然而她馬上又敲了第二下,第三下,對準了腦袋往死裏敲。
元治聽到動靜趕來,一腳踹在他肚子上,那一腳的力道不可小觑,頓時人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元澈此時奪了樓參的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樓參面無人色,哆嗦着嘴唇,“你要是動我,我阿爺一定不會放過你!”
元澈一笑,“你既然這麽說,那我更加不能放過你了。”
話語落下,反手抽刀,人霎時被割開了喉管。猩紅的血噴濺而出。
明棠見着那人軟綿綿的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後便沒了動靜。
她下意識向元澈看去,元澈白皙的面龐上沾了血跡。血星星點點粘在他的面龐和眉眼間,生出了詭谲妖冶的麗色。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18 21:09:39~2022-12-19 21:0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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