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棠伫立在禦床旁, 禦座在上,她站在旁邊,稍稍低頭, 就能将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元澈目不斜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朕召阿叔來, 是有事和阿叔說。”

元徵也懶得再三去試探元澈是不是有心忠于他。他原本就是宗室們的族長, 不管年歲輩分如何,都應當效忠于他。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而不是他這個君主上趕着求宗室們效忠。

他這個皇帝大權旁落, 這些宗室就算附庸于權臣,恐怕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唇亡齒寒的道理, 只要人不蠢,都懂得的。

元徵将樓玟以自己女兒入宮為後,來換取天子親政說了。

“此事,阿叔怎麽看?”

元徵問道。

明棠恰到好處讓人送上酪漿,宮中的酪漿, 事先用茶葉煮過,裏頭的腥膻已經去掉了,還有茶葉草本的絲絲清香。

“臣覺得, 陛下不如讓他遂願。”

元徵的臉色當即難看起來, “把皇後之位給他家的女兒?滿足了他這麽一次, 誰知道他還會接着提什麽事給朕?”

“皇後之位他都敢提出口,朕還不知道還有什麽是他不敢提的。”

“他這是打算讓自己女兒占據皇後之位,接下來的太子也是他的外孫才好。這樣的話, 他依然可以橫行霸道。”

“陛下, 如今的最緊要之事是親政。只要陛下親政, 那麽接下來的事就好說了。”元澈道, “至于皇後之位上,坐的是哪家女子,這并不重要。”

“太子之位,臣只能說,世事無常,誰也不知日後會是如何的光景。”

Advertisement

“當年霍成君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呢。”

女人在誕育子嗣上,實在是吃虧,男人若是不想要她遂願。那有的是辦法,就算她一人再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辦法。

就算樓玟本事通天,他也沒有那個本領,能管到天子床笫上去的。

元澈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但皇後的位置十分緊要,樓玟如此做派,只怕他女兒也好不到哪裏去。”元澈将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手下的憑幾上。

他仰頭,“皇後不同,妃嫔們不得朕意了,可以丢到一旁。任由其自生自滅。皇後卻是要和朕擡頭不見低頭見。”

元徵想到那個場景,不由得面露厭惡,在朝堂上他可以為了朝政虛與委蛇。可是到了後宮,還要委屈自己。真是惡心的一言難盡。

尤其哪怕死了,他還得和皇後合葬。生前兩看相厭,死了還要湊在一對,一塊受用後代的祭祀血食,光是想想便讓他十足的厭惡。

元澈坐在那裏,聽出元徵話語下的厭惡。

“現如今大事為重,穩住上柱國。至于夫妻之間,那另外再說。”

元徵眉毛一挑,他心裏也是做好了這個準備。

他厭惡樓玟到了骨子裏,自然不會對他的女兒有任何的情愫。如今為了親政,和權臣做這個交易。自然有人會做了這個交易的犧牲品。

他不會委屈自己,那麽被犧牲掉的,就是別人。

元徵去看明棠,明棠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眼眸微轉和他對上。元徵對她安撫笑笑。神情裏已經和方才的抑郁有了極大不同。

“這怕是不好吧。夫妻好歹也是要過一輩子。人都說,堂上教子,枕邊教妻。做妻子的若是有不好的,夫君也要承擔罪責。就這麽舍掉了,到底有些不好。”

元徵面上帶笑,他将目光放在明棠的身上,過了小會才又回到元澈身上。

有些話他不會馬上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要臣下給他開個頭,他才會袒露自己的想法。

最初的惡人不能他自己來做。

元澈頭顱低垂,“夫妻緣分是上天注定的,能相敬如賓,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不能,也只能說天意如此。而解決眼下之困才最是緊要,陛下答應樓玟,暫且穩住他。至于宮中之事,外人無權置喙。”

元徵臉上浮出笑,他笑了好會颔首,“阿叔這話說的很對。”

他臉上笑意還在,過了小會吐出口氣,“若是沒有緣分,這也怪不得朕了。”

明棠聽着元徵的話,心頭有些發涼。她沒見過樓玟的女兒,可是她的結局還沒到入宮,就已經被人決定下來了。

心頭上有涼意蔓延開,順着經絡入了骨頭。

她去看元澈,元澈頭顱垂得恰到好處,既有臣子的順從,也不至于顯得太過卑微。

“好,既然如此。也只能這樣。”

元徵想到了樓玟,笑容微斂。

“到時候讓下面的人去辦吧。”

“阿叔還是回到洛陽,陪伴在朕的左右。朕身邊的人雖然多,但是能用得上的,還是不多。”

元徵說到這裏,有些感嘆,“朕真正體會到求賢若渴到底是什麽樣了。”

“朕聽說阿叔現如今,還沒有爵位?”

宗室們家裏,長子繼承父親爵位。至于其他的兒子,那基本上就看自己的本事了。也有不少宗室身上只挂着個小小的官職之外,一無所有。

“朕打算給阿叔幾人一個爵位。”

元澈沒有半點喜形于色,他拜伏下身,“臣于社稷無功,不敢領受陛下大恩。”

元徵搖頭,“阿叔在朕身邊,為朕謀劃,便是對社稷有功。何況時日還長,阿叔怎麽知道自己配不上天恩呢。”

元徵說到這裏,算是将此事給敲定了。他又和元澈說起了別的事,此時元徵顯得随意了許多。不像和方才那樣拿捏着天子的架子。

“前段時日,多虧了阿叔了。”

元徵笑着望向明棠,“臻臻的病,着實棘手。朕把她放在寺廟裏養病,朕也實在放心不下。幸虧還有阿叔在。”

元澈低頭,“為陛下解憂,是臣的本分。”

雖然說是本分,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尤其他是托付女官在臣子的家裏。無親無故的,哪怕是他的意思,也有些強人所難。

“本分是本分,阿叔的忠君之心,朕是知道的。”

他看向明棠,明棠過來,“妾謝過府君。”

元澈向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禮了。

“阿叔就留在洛陽裏,郊外雖然清淨,但到底還是沒有多少人煙。若是有什麽難處,只管和朕說。”

元徵說完,還不等元澈反應,他稍加思索,“朕記得前段時日,朝廷收回一套宅邸,正好可以給阿叔。”

見元澈又要推辭,元徵擡手制止他,“朕下定決心之事,阿叔不必再說什麽了。”

說罷,他讓外面的黃門令進來,把他的诏令傳下去。

元徵的性子愛惡分明,喜歡的便是喜歡,不喜歡那便是不喜歡。不喜歡個人,除非逼不得已,否則連面上的功夫都懶得做。

他又賞賜了好些珍寶給元澈。

一是元澈的行事得他心意,他正在用人的時候,不介意多拉攏些人圍繞在自己四周。二是為他前段時日救治明棠的感謝。

元徵讓黃門令親自送元澈出殿。等元澈一走,元徵一頭躺在明棠的身上。

他枕在明棠的膝頭上,和年幼時候一樣。

兩眼直勾勾的盯着頭上的承塵。宮中用在皇帝面前的東西,十足的奢華。上頭以精致的絲線,織出繁複的七十二星宿。

“陛下看着不高興。”

明棠低頭看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忍不住開口,“陛下各種事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麽是不稱心的?”

元徵的眼珠動了一下,轉了一圈落到了明棠的身上。

“朕心裏難受,娶一個不喜歡的人。要朕如何能高興的起來?”

瞧瞧這話說的,明棠都不知道元徵是怎麽能把話說出來。

真要論起來,這兩邊還不知道誰更慘一點。

她以前覺得自己在元徵身邊也沒怎麽,就算被預定去做小老婆,她也感觸不大。也不管到底誰坐在上面。

就像是謀到了個鐵飯碗,好吃好喝,也不用看太多別人的臉色。一路到頭。

但聽了元徵和元澈的那一番話,她骨子裏都在發冷。

皇帝喜歡,那就是寶。不喜歡了,連在宮裏占位置都嫌棄礙眼,掃垃圾一樣的清掃出去。

只是皇後地位特殊,掃出去需要耗費皇帝的一些功夫。至于皇後以下,那就全靠皇帝的喜好了。

這說是鐵飯碗,好像也不是。

讓她讓賢,把位置空出來也無所謂。但掃去任生任滅,那就不太好了。

尤其搞個不好,她的那些儲蓄都被宮裏收走。這比周扒皮還狠。

“陛下想多了。”明棠心裏想的半點都沒有表露在臉上,她柔聲安慰他,“你看,現如今在陛下身邊的都是好事。陛下就要親政了。”

“拿皇後之位換的。”元徵兩眼望着她,面上毫無半點神色,“朕封皇後,竟然也得要看樓玟的眼色。就算娶了他的女兒。朕也知道樓玟是絕對不會真的放權。”

“這老東西精的和鬼似的,一個女兒送到宮裏,怎麽可能就讓他心甘情願的把權柄全都交出來。朕和他還有的交惡。”

他眉頭皺起來,明棠看着,輕按在他的眉頭上,指尖上用點力氣,把他的眉心給揉下去。

“臻臻看上去憂心忡忡的。”元徵望着她的臉,“怎麽了?”

明棠低頭,“我只是在想,陛下不會那麽對我吧?”

看不出來也就算了,既然都已經看出來了,她也不做掩飾。

元徵稍作思索,便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他忍不住蹙眉,“你難道和她一樣?她父親狼子野心,她作為女兒,怕也好不到哪裏去。朕自然不能真心待她。臻臻你在朕身邊有多久呢。難道還能和她一樣?”

他頓了頓又道,“難道朕在你眼裏就是個刻薄寡恩的人?”

平常男人都還此一時彼一時呢。更何況是皇帝。

哪個皇帝不是刻薄寡恩的?

這話在明棠的嗓子眼裏堵住沒能說出來。她雙眼帶着點兒哀愁,楚楚的望着他。

“陛下,我害怕。”

可不是害怕,鐵飯碗也不牢靠,皇帝說翻你的碗,就翻了你的碗。

元徵起身,他把明棠給抱住,平日裏她鮮少露出這麽害怕脆弱的模樣。

他看着忍不住抱住她,用自己的這雙臂膀将她給保護住。

“陛下,我求陛下一件事。要是陛下不喜歡我了——”

“不可能。”元徵不等她把話說完,徑直将她的話打斷。“這事不可能。”

他低頭下來,注視她的雙眼,“所以臻臻不要再說,朕也不想再聽。”

宮裏辦事說快也快,既然已經選擇妥協,娶樓玟的女兒。元徵也在朝堂上提出了此事。

封後要麽以身份貴重,要麽以子嗣寵愛。元徵提出以樓玟的女兒為皇後,自然無人反對。之後元徵就将此事丢給了門下省和中書省,對此再也不管不問。

過了幾日,成太後請元徵到崇訓殿去。

元徵帶着明棠一塊前去,到了崇訓殿,才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一個十五六的少女坐在殿內,正在和成太後說話。

那少女元徵沒有見過,但在這個時候能到帝太後這裏來的,身份不言而喻。

元徵眉頭皺起,掉頭就要走。

“陛下不見太後了嗎?”

元徵拉過她的手,腳下走的飛快,“外人在,還是等人走了之後,朕再過來。”

他走的太快,明棠被他帶得險些一個趔趄。

殿門處的這點動靜,被成太後聽到,派了楊煜出來。

楊煜出來就是見到元徵拉着明棠離開,連忙攔住,“太後已經等陛下好會了,陛下來都來了,何不進去見見呢。太後見不到陛下,會傷心的。”

楊煜是成太後親近的中官,地位非同尋常。一般也象征了成太後的臉面。就算是元徵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楊煜擋在路前,元徵也不好将他拂開。

他看了一眼楊煜,楊煜壓低聲量,“太後特意将樓小娘子召來,自然有太後的用意。還請陛下不要辜負太後的苦心。”

元徵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無奈何的放開明棠的手,往殿內走去。

楊煜看到元徵往殿內去了,回頭看到明棠手腕那兒一圈紅的。看着就知道方才天子用了不小的力氣。

他嘆口氣,示意她跟過去。

明棠點頭,跟在元徵入殿,正好殿內的人聽到天子駕臨的禀報回過頭來。

那個和成太後說話的少女也起身。那個少女長得一張十分英氣的臉,五官有幾分刀雕的立體,尤其兩道眉濃黑,飛到發鬓裏去。

樓妙儀的行禮中規中矩,但起身的時候,擡頭對着元徵就是上下打量。

目光是純質到了極點的少女眼神,純淨而桀骜。

那種絲毫不加掩飾的打量,讓元徵蹙眉。

他沒有當場發作,仍由樓妙儀打量自己,擡了擡手讓她起身。自己坐到另外一張坐床上。

元徵沒有搭理眼前人的打算,坐下之後,望着明棠怔怔出神。

樓妙儀等了小會,都沒有等到皇帝正眼看她,終于察覺到不對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31 21:00:43~2023-01-02 21:01: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iela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次元的抖M 6瓶;海靈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