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元治沒有和前頭兩位兄長那樣, 在宮廷裏呆過。他也沒認出明棠身邊的元徵是天子,他望着明棠,“你怎麽來了?”
元徵眉梢挑了挑, 看向明棠。明棠解釋,“我在府君這裏治病的時候, 小郎君曾經過來拜訪府君。見過幾面。”
元治見着明棠對身邊的少年不比旁人, 心思轉了幾下,已然猜到了這少年的身份。
事情來的有些突然,和棍子一樣猛地敲在頭上。耳朵裏都是嗡嗡作響。
即使算不上遠支宗室, 但他們這一支和大宗關系已經有些遠了。天子對元治來說,多數時候只是從兄長還有其他人的嘴裏聽過。親眼看到還是頭一回。
元治遲疑了下, 就要下拜。
元徵搶先一步,扶在他的手臂上,将人給托起來。
“朕今日微服出來,是給阿叔道賀的。”
元徵左右看看,發現元澈府邸門前, 不說門可羅雀,可也不見多少人前來拜訪。只有門口用來給賓客們拴馬用的石樁旁邊留着的一些穢物,多少表示之前也有人來過。
“怎麽不見別人?”
他看了一眼府門, 門內安安靜靜的, 沒有多少人聲。就算賓客到門內去了, 帶來的家仆也會在前庭裏歇息。等着郎主出來。
元治扯了扯嘴角,“之前也有人給兄長道賀,不過緊接着往上柱國府上去了。”
他故作大度, “畢竟上柱國府上正有喜事, 前去道賀, 也是理所應當的。”
元徵唇邊的笑略淡, “不要緊,朕親自來了。”
元治示意身後的家仆馬上進去給元澈送消息,他迎元徵入府門。
門內元澈已經出來,元徵扶住元澈,不讓他行君臣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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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這次微服出來,主要還是想給阿叔賀喜。要是為了讓阿叔三跪九叩的,朕也不必微服就來了。”
元澈順着元徵的力道起身,“臣不知道陛下前來,多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見諒。”
元徵忍不住笑,“這又有什麽好怪罪的。這又不是宮裏,自然圖個輕松愉快。要是和宮裏一樣,那還有什麽意思?”
他又道,“今日那些人竟然把外臣看的比宗室還重,真是可惡。”
趨炎附勢,也是人之常情。元澈對此并不在意,“陛下能來,臣已經感激涕零了。”
明棠伫立在元徵身後,看着這倆你一句我一句的。
即使元徵表露出親近,也帶着天子的高高在上,而元澈那邊,依然是臣子的謹慎。
明棠看了看左右,元徵出手大方,給元澈的這處宅邸,是從一個謀反的異姓王那裏收繳上來的。宅邸才建起來幾年,幾乎全新,賞賜給了元澈。
只是宅邸裏空落落的,哪怕到了堂上也不見幾個婢女,上來奉茶的,也是一些家仆。
“阿叔這裏,人不多啊。”
元徵見着前來奉茶的家仆,有些意外,洛陽裏的達官貴人們,最喜歡蓄婢。好些宗室也是如此,府邸裏養了不少的美婢,并且讓美婢們換上錦緞衣裳,每逢家中有貴客,便讓美婢們打扮的花枝招展前來侍奉。
洛陽裏這個已經成了風尚,甚至有幾個宗室家裏美婢還在洛陽裏頭留下了名聲。
南坊裏的那些達官貴人莫不如此。
“臣只有一個人,加上臣弟,也不過才兩個人。照顧起居也用不上那麽多人。”
元徵望着他,頗有些意外,“朕聽說,好些封了爵位的人,都想要買些奴婢,就算不為侍奉自己,也是為了充實門面。”
“臣不求這個臉面。”元澈笑道,他身上衣袍半舊,上面的暗紋在堂內的日光下顯出清晰的輪廓。
他秀冶的眉眼微彎,“臣和旁人也沒有太多的往來。若是真的有心結交,也不會在乎所謂的臉面。”
這話很得元徵的意,他笑起來,“平常我聽人說,先任城王的次子是個名副其實的正人君子,今日一見,果然是正人君子。”
和君子來往,雖然沒有和玩伴那麽肆意。但若是有才,能堪大用,元徵還是十分樂意啓用。
他看了一眼元治,元治會意告退。
“現如今讓樓玟如願了。只是不知道接下來如何。”
元澈低垂着眼,“陛下大婚之後,恐怕還沒有到陛下大展身手的時候。”
元徵點頭,這個是顯而易見。如果只是封個皇後,就能将一切解決掉。哪怕一口氣給樓家封兩個皇後,他都心甘情願。
“臣覺得,陛下可以多和各家的年輕人來往。除卻陛下之前的那些侍讀之外,還可以再多選一些貴家子弟伴駕。”
元澈道。
元徵有些意外,“人年輕的話,恐怕在族中還有朝堂上說不上話。”
元澈卻說不用,“這些少年越年輕越好,最好和陛下年紀相仿。”
和元徵年紀相仿的,都是一些十三四歲的少年郎。這個年歲,除非是皇子,否則都是白身。
“樓玟在朝堂上經營多年,陛下若是貿然召見朝臣,恐怕會引起樓玟的警覺。”
元澈擡手,廣袖落到他的身側,“可是少年郎們不會,甚至樓玟自己也不會将這些人放在眼裏。”
“可是這些人又能成什麽事?”元澈反問。
“這些少年正是滿腔熱血的時候,最講義氣的時候。但礙于年歲,暫時沒有出頭之日。陛下留在身邊,會有派上用處之時。”
元徵垂下眼,眉頭擰着。過了好會他點點頭。
“也好,朕身邊也的确該多一些人了。”
上回元徵跑到郊外打獵出事,他身邊原先那些少年,不等宮中問罪,已經被家裏的父兄給活活打到起不來身,到現在也沒見到幾個恢複進宮的。
說完了樓玟,元徵來看元澈,“阿叔好心胸,見着賓客如此,也不生氣。”
元澈笑的爽朗,“臣也管不住他們的兩條腿啊。更何況,我和他們若說有什麽交情,也沒有。”
“既然如此,何必放心裏去。”
元徵颔首,“說的也是。”
“既然如此,那朕就留下來給阿叔道賀。”
遷居的時候,主人家需要宴請親朋好友前來,好生的熱鬧一番。讓人認認路。但元澈低調行事,哪怕被天子賞賜了宅邸,也沒怎麽宴請賓客。自己領着人過來住下,就算是可以了。
主人如此淡泊,庖廚裏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宴會的準備。天子留下來用飯的時候,庖廚裏很是忙亂了一陣,牛羊肉都沒來得及準備,只能現殺。
在硬菜端上去之前,只能先上點素菜,另外加上酒水。
幸好地窖裏藏着原主人不少藏酒,這些酒水少說有二十個年頭,滋味醇厚。正是适合端上去。管事的趕緊把酒水源源不斷的送上去。
元徵平日身邊有成太後的人看着,不敢讓他多飲酒。現在那些管束他的人不在身邊,他可以縱情肆意,再加上酒水以獨門秘法釀造,和宮裏的酒水又是不一樣的滋味。不免多喝了幾杯。
元澈倒是勸過他不要貪杯,可這個年歲的人,對什麽都有一份叛逆的心。越是不讓做,就偏要做。聽元澈相勸,反而喝的越多。
這酒水入口的時候,只覺得有淡淡的香味,不覺有多烈。但後勁十足。酒水下喉兩炷香的功夫,元徵手裏的酒爵就掉到了漆案上,在衆人的驚呼中一頭醉了過去。
明棠就在元徵的背後,元徵直挺挺往後倒,她伸手攙扶住。
他整個人都軟綿綿的靠在她的懷裏,任由她怎麽搖,都不醒。
“府君,這?”明棠擡頭就看向元澈。
元澈幾步沖過來,仔細端詳了下元徵的臉,元徵呼吸急促,面色潮紅。
“沒事,只是醉了。”元澈對她道。
他看向那些家仆,讓家仆們把元徵抱起來,擡到房裏。
“雖然說只是醉了,但還是有人看着。倘若醉中嘔吐,沒有人看着的話,也是危險。”
他見明棠要去守着,“我會讓人過去看着,照顧酒醉的人着實需要幾分體力。”
不等明棠表态,元徵的人就已經叫家仆給擡到那邊的屋子裏去了。
明棠看着人被擡走,着實有幾分無語。
”我跟着陛下出來,現如今陛下酒醉,我不在身邊照料說不過去。”
元澈點頭,“我知道知道你的為難之處。但是現如今你就算去了,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醉了的人,身子很沉。就算是壯年男人,也要兩個才能照顧的過來。”
元澈說完,突然想到什麽,話語一轉“董美人前去照顧也好。”
說罷,他向旁邊一讓,做了個請的手勢。
須臾之間,他話語就完全轉了個向。
明棠颔首之後跟了過去。
元徵才被抱到房內,內裏的家仆才把被子給他蓋上,就吐了一身。
宮中自有法度,禦前的人不可衣衫不整,自然也沒人敢喝醉上禦前去。元徵自己更是被成太後約束着,若是有誰敢撺掇天子海飲,怕不是活不到第二日天明。
元徵突然喝了那麽多後勁足的酒,吐的厲害。身上以及榻上全都是粘上的穢物。
明棠上前打算給他收拾,被那股濃烈的酒水膽汁混在一塊的氣味逼的往後退了兩步。
她給自己加油鼓氣了兩下,畢竟她這些年也受了元徵不少好處,臨陣脫逃不好。她正要再進去,家仆們攔住她,“娘子在外面等等,我等來照顧郎君就好。”
明棠看着家仆們已經手腳麻利的将熱水,已經取暖的熏爐,還有幹淨的嶄新衣物進來。
幾個家仆們把屏風擡在門口,将外面可能吹進屋子的風擋住。
明棠站在那兒,後退了一步,将事交給了家仆們。
她會照顧人,不過照顧喝醉了的人,卻是半點都不會。與其在這兒添亂,倒還不如交給家仆們。
明棠退到門外,将元徵徹底交付到家仆的手中。
“陛下如何?”
明棠循着聲源往背後看,只見着元澈站在她身後。
“陛下吐了,現如今裏頭的人正在料理。”
元澈聽後點了點頭,“吐出來也好,只要照顧妥當,最多也只是睡的久一會。若是全悶在肚子裏就說不好了。”
他說完,神情裏有些懊惱,“我該多勸勸陛下的。”
這懊惱是真情實意,做不得假。
“府君已經勸的夠多了,陛下貪杯。和府君無關。”
明棠看着元澈在一旁如何勸止,還令人上另外的菜上來。倒是元徵自己一刻不停的喝酒,然後宴會到一半,自己倒下。
少年人急着想要在人前表露自己。結果沒成想把自己給放倒。
元澈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她這話。臉上的內疚消弭了些許。轉頭說起明棠來,“董美人許久不見,可否身體還好?”
明棠有些意外的看過去,只見元澈解釋道,“最近甚寒,滴水成冰。董美人離開的時候還有寒氣淤積體內,沒有完全散去。在這個天裏若是寒邪入體,怕是會比較麻煩。”
他一派的醫者仁心,明棠順着他的話點頭,滿臉感激,“多謝府君。我很好。”
她又想了想,“回宮之後,感覺整個人比以前都輕盈了一些。”
明棠說到這裏對元澈微微彎腰,表示感激,“也只能是府君的那番舉措有作用了。”
元澈笑,“那幾針說實話,只是為了應急,能有功效,那就再好不過。”
他端詳了下她的臉色,“面色也好看多了。宮裏果然養人。”
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明顯的酒窩,再搭配上面容,十足的賞心悅目。讓人覺得親切。
長相好的人,在與人相處的時候,格外的有好處。
明棠摸了摸臉,十分不害羞,“真的?我也這麽覺得。”
兩人都是一塊經歷過生死的人,還都互相救過,自然是不比旁人還得講客氣,元澈愣了下,笑出來。
“我看陛下像是有些情志不暢。”元澈道。“想必宮裏發生了不少事吧。”
他看人的目光很是真誠,換一個人來,怕是有刺探天子情報。
明棠搖頭,“說來說去,還不是陛下和府君說的那幾件事。”
這回答滴水不漏的堵了回去。
元澈淺笑,看不出和方才又有什麽區別。
此時內裏的家仆出來禀告已經收拾妥當。
明棠到室內,聞到一股濃厚的合香味。元徵渾身上下已經收拾幹淨,連帶着卧榻上的被褥都已經換過,渾身上下煥然一新的躺着。
她上前看,見着元徵臉色發紅,呼吸順暢。知道是酒醉還沒醒。她手指放在他太陽穴兩側,仔細查探他的體溫,察得一切都正常之後,她才松口氣。
明棠回身,冷不防見着元澈站在後面,他雙目都放在她身上。
“府君?”
元澈輕聲道,“董美人陛下是真的用心。”
“府君說笑了。”明棠又轉過去看床榻上的元徵,她看元徵躺在那兒起不來,想要把人拖起來打上幾下。
酒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喝多了除了出事,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我在宮裏受陛下恩惠,做這些原本也是應該的。”
元澈只是笑,“可是上回除你之外,還有其他的那些少年。沒有一個和你做到不離不棄的。”
明棠沒有顧上他這話,因為床榻上的元徵有些躁動不安,把手從錦被裏掙脫出來露在外面。
天知道他渾身上下才被擦洗過,換過衣裳。很容易着涼。
她馬上把元徵的手給塞到錦被裏,“沒事不聽勸,多喝酒。到時候醒了還會頭疼。”
她叨叨絮絮的,話語裏透出一股自然的親密。
元澈在後面聽的清清楚楚,面上的笑略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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