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位娘子被人帶走了, 要不要馬上追回來?”楊芸問。
那個女子看元澈對她的言行,必定是有些許身份的。
元澈坐在那兒,望着擺放在門口的素屏, 搖搖頭,“不了。”
“她原本也不是我這裏的。我也決定不了她的去向。”
他言語裏越發的冷淡, 透着一股淡漠的疏離。
楊芸的面色一時間越發的詭異。
元澈看見, 笑了一聲,“明日我就入宮舉薦你。估摸明日申時之前就會有結果了。”
朝廷辦事,可以慢也可以快。如今戰事當前, 差不多很快就有結果。
楊芸的臉上并沒有露出對元澈的感恩戴德。恩情太大了,以至于将兩個人綁在了一塊, 那麽再多的感激,就不必表露在面上了。
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是有時機,必定是不遺餘力的傾力相助。
明棠回宮,先是回的崇訓殿, 先見過成太後。
成太後對她這麽快回來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好生的言語安撫了一番。然後讓她到明桂那兒去坐坐。
她才到殿門,在殿門那兒玩耍的雁雁見着她就撲上來。一段時日不見, 雁雁的身形長了不少, 一頭撲上來, 差點沒把她一頭撞到地上。
“姨母去哪兒了呀。”
雁雁很是不解的問,“我都好久沒有見到姨母了。”
明棠是不好說自己出宮避難去了,含糊其辭說, “最近舅父他們來了, 姨母出宮安頓他們去了。”
“現在他們都安頓好, 姨母也回來了。”
雁雁在宮裏也聽說了生母族人已經從南邊遷徙到魏國的事, 她點點頭,“姨母回來就好,阿娘這段日子老是長籲短嘆,憂心忡忡,夜裏也睡不好。醫官開了不少藥,喝下去也沒見有什麽用處。”
說話間,明桂已經從殿內出來。
哪怕面上傅了粉,也能隐隐約約看到明桂眼下的兩塊青黑。
“姊姊。”
明桂看見她,招手示意她進來。又讓保母帶着雁雁去別處玩耍。
明棠跟在明桂身後入殿,“阿姊應當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我想睡也睡不着。”明桂拉住她坐下,“自從皇後入宮之後,就沒有什麽好事。現在陛下的後宮裏可熱鬧了,但你還沒有着落。莫不是皇後克你?”
明桂說罷,忍不住皺眉,伸手揉按兩下眼頭的穴位。
“一開始針鋒相對,到了宮外也不放過。現在倒好,陛下一口氣納了二三十個嫔禦。她倒是消停了。”
皇後一開始對明棠喊打喊殺,恨不得處置後快,可是當那些有顯赫娘家作為後盾的嫔禦進來之後,原本吵吵鬧鬧的皇後反而安靜下來了。也不見得之前在她們姐妹面前嚣張跋扈的模樣。
看來欺軟怕硬不管在哪兒都是通用的道理。
“她消停了,但是現如今宮裏的形勢不算好。”
明桂嘆口氣,“陛下對那些嫔禦,比對皇後要溫和的多。對嫔禦們也多有臨幸。”
說起這個明桂就愁的不行,男女之間,摻和的人多了,親近的人多了。那麽不管之前有多麽情深意濃,也要分出來給其他人了。
明棠看着明桂的滿臉惆悵,忍不住給她背上拍了兩下,“好了阿姊,真的沒什麽事。”
“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當然,她其實可不想回來。宮裏她沒什麽挂念。明桂和成太後在一塊,不管如何,下半輩子總會錦衣玉食的過完。等雁雁長大成家,明桂要是不想在宮裏繼續住着了,還能到宮外生活。
只是她沒這個機會罷了。
“如今這先機都已經被人給占了。”
明桂着急上火,“上六嫔都已經被那些世家女給占完了。三夫人倒還留了兩個,皇後家的,把右昭儀的位置給拿去一個。”
仔細算算,留給明棠的位置已經不多了。
雖然元徵當初許諾過左昭儀的位份,說是天子一言九鼎絕無更改,可天子真的拿着大義壓在她們的頭上,要是當做沒那回事,她們也毫無辦法。
明棠無所謂,“事到如今,阿姊想開就行。現如今若是陛下有心,那麽沒什麽好擔心的。若是陛下無心,那麽再擔心也無用。”
“左右擔心都是無用,那還不如放開心,該做什麽做什麽。”
明棠安撫道。
她這番話,讓明桂好半會都無言以對。過了好會才道,“這怎麽能一樣呢。宮中位置自然是越高越好,要不然別人光明正大的壓在你的頭上。”
明棠笑了笑,“可現如今如何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明桂張了張嘴,陷入一片頹然。
“你說我不用擔心,可是你之前風頭那麽盛。要是真的跌落下來,別說那些看熱鬧的。捧高踩低,借你對皇後以及其他妃嫔獻媚,這可怎麽是好?”
明棠往明桂懷裏一躺,“不是還有姊姊和太後麽?難道姊姊還會真的眼睜睜看着我受欺負?”
明桂一口氣上不來,“我總有護不住你的時候。”
明棠搖搖頭,往她的懷裏鑽,“才沒有呢。”
“在我心裏,姊姊都是無所不能的。”
明桂哭笑不得,“什麽無所不能。其實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若是有心。很多事并難不倒你。”
明棠從明桂的懷裏擡頭觑她,只聽到明桂滿是感嘆道,“我們入宮的時候,我雖然那時候大你幾歲,但是主意都是你出的。有時候我是姊姊,可是卻是你在照料我。”
“我這輩子怕是就這樣啦,但是你還年輕呢。我還是想你能比我有出息。”
明棠靠在明桂膝頭,心中毫無所動。
“阿姊放心吧,若是陛下有心好好待我,自然不會委屈我的。”
這話說出來,明桂都是滿臉的懷疑。
後宮女子,絕大多數,頭腦比宮外的那些女子還要清醒的躲。宮外女子還幻想着,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宮內女子對于聖心的渴求,不是情愛,而是實實在在的分位子嗣,以及令人豔羨的容光。
嫔妃們自己心裏門清,天子到後宮,只不過是為了尋人延續子嗣,另外好好放松愉快。
至于情愛,若是信了,那就真是傻了。
“這話你自己信麽?”明桂問。
明棠往她懷裏一歪,“有什麽不信的?”
明桂氣的直接往她背上拍了下。
明棠哇的一聲叫出來,然後嘻嘻笑着窩在她的懷裏。
“別擔心了呀,宮裏的事,誰能說得明白呢。”
明棠安撫道,“當年尚太後不是風頭無二,結果你看她現在,宮裏和朝堂上睡搭理她了。要不是上柱國和帝太後放她一馬,她別說還做皇太後了。恐怕早就去做尼姑。”
“将來的事,誰能說的準呢。這宮裏,開始得意的,不一定能走到最後。”
明桂想起什麽,嘆口氣抱住她也不說話了。
元徵帶着明棠從崇訓殿裏出來的時候,見着她腳步輕快,臉上帶笑。不見任何的怨怼。
他和那些嫔禦相處,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對付。她們的脾性不和皇後那般暴烈,但也都有不小。
即使有了争吵,一時半會願意服軟,言行舉止裏,多多少少都都有些淺淡的疏遠和怨怼。
讓他很不舒服。
嫔禦的職責便是延續後嗣,侍奉天子。而不是來給他發脾氣的,一來二去,宮裏的那些嫔禦對他來說也沒多少意思。
就算有那麽些嫔禦曲意奉承,時日稍稍一久,他沒了興致。這種人,他自小到大都見多了。
對着那些跟着他笑的女人,像是對着外面的花花草草,甚至宮裏養着的那些貓兒都能比她們有意思些。
何況她們也不是生的有多貌美。
一番下來,他對後宮的興致也不大了。
“怎麽這麽高興?”
元徵在行辇上問,“是不是遇見什麽好事了?”
明棠點頭又搖頭,元徵滿是不解的看她。
今日元徵沒有用那一百多人拉着的大辇,而是用的簡單的小辇,前後裏兩個內侍擡着,正好方便他和明棠說話。
“也沒什麽事,要說什麽事的話,自然是又回來了。”
明棠沖元徵一笑,她笑的兩眼都眯起來,頭發絲裏都透着一股高興。
“人高興總是好的。笑笑十年少呢。”
明棠說罷,轉頭看元徵,“陛下也笑笑,多笑笑,身體越發康健。”
“這又是什麽歪道理。”
元徵說着,嘴角卻跟着她一道翹起來。
跟在辇後的張賢聽到元徵話語裏的笑,不由得多擡頭看了前面的明棠一眼。
最近天子的心情,說不上不好,但也說不上好。在朝堂上和上柱國對陣,有所推進,也不都是一帆風順。
見過朝臣之後,天子時常滿臉陰郁。
後宮的那些嫔禦也沒有幾個,能教天子展顏的。
天子看着禮遇又善待這些嫔禦,可仔細琢磨,天子對這些嫔禦,都是一樣。都是一樣的時候,那便是一視同仁的冷漠。
張賢見着元徵一路和明棠說說笑笑,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陛下,”明棠在旁邊走着,“如今我住哪兒啊?”
“你暫時還和以前一樣。”元徵說罷,又道,“朕令人給你送上上好的蜀錦。”蜀中産物豐盛,其中布帛和竹紙為最好,宮中有最好的一批。尤其是蜀錦,要知道比起朝廷發行的五铢錢,不管是王公還是平民百姓,更認布帛為硬通貨。
明棠一句話又有進賬,臉上的笑多了許多。
元徵看見,心裏不由得松了口氣。他原本打算再等一段時日,再把人接回來。結果臨時起意,接下來如何他也沒想好。
幸好她也沒問,而且很容易的被他哄高興了,也沒有問他會怎麽安置她。
明棠到了永安殿,哪怕一段時日沒有回來,永安殿還是和原來一樣,半點變化都沒有。
此刻時辰已經不早,照着往日的慣例,服侍洗漱的黃門已經捧着盆盥等物魚貫而入。
元徵示意他們不要動手,看着明棠。
明棠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服侍人了,再做起來,難免有些生疏。元徵笑嘻嘻的照單全收,絲毫不在乎,她行動間把水落到他的身上。
這時候一個黃門進來,“陛下,鄭充儀已經準備妥當,除去衣物,可否讓鄭充儀入內進禦?”
宮裏明面上的規矩,嫔妃受召侍寝,得先沐浴,然後在外間除去身上衣物。身上裹一層布,步入寝殿內和皇帝同床共枕。
只是一般皇帝在這事上,比較随心所欲,很多時候并不遵循規矩。去妃嫔那兒過夜也是常有的事。
元徵懶得去妃嫔那兒,幹脆照着宮規,讓嫔妃們照着位份高低來永安殿。
黃門此刻就是來說這個事的。
明棠眼睛快眨了幾下,望向元徵,“婢可要退下?”
元徵莫名的慌了,像是做了壞事,突然之間就全都暴露在人前。
“讓她回去!”
元徵喝道。
黃門被他這突然而來的喝聲吓到,趕緊連滾帶爬的下去了。
明棠見着那黃門連滾帶爬的模樣,頗有些同情,反過來勸元徵,“既然已經輪到了,不如讓人進來吧。若是回去了,明日宮裏傳遍了,怕是對這位充儀的聲名不好。”
明棠知道這批進來的都是士族女,姓鄭的話,應該是荥陽鄭氏。在家嬌養的貴女到了宮裏,照着皇帝的喜好呼來喚去的。也着實有點小可憐。
元徵聽着她嘴裏滿是為鄭充儀說話。心下有種詭異的憤怒。
他仔細的盯住她的臉,她的臉上完完全全沒有任何嫉妒和不甘,幹淨的比每日他對着的那張黃麻紙都要幹幹淨淨。
元徵再用力的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這一次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朕召幸嫔禦,你不高興?”
明棠搖頭,“陛下這是為了千秋着想,我為什麽要不高興啊?”
這話來來回回扒弄個幾遍,也沒能找出這話裏有什麽不對。元徵卻越發不高興。
他不喜歡後宮後妃嫉妒,可也看不慣她風淡雲輕的做派。
“陛下。”
明棠看出他的不痛快,正要上前再勸兩句,元徵卻兩眼盯着她,“既然如此,那麽不如你來吧?”
明棠一聽腦子裏嗡的一聲。
四周的黃門反應倒是比她還要快的多,将各類盥洗的器物給端出殿外,喘兩口氣的功夫,寝殿內除了她和元徵兩人之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明棠曾經聽私下那些宮人偷偷的談論過皇帝臨幸的事,不過那都是私底下的調笑,說着好打發寂寥時光的。真實如何,誰也沒親眼看過。
沒成想被她遇上了。
明棠渾身上下僵的厲害,瞧着元徵向她步步靠近,當見着他伸手要把她打橫抱起來的時候。
她腦子一抽,“陛下,我今日還沒有沐浴。陛下要是不嫌棄……”
要是不嫌棄她一身汗味,她是無所謂的啦。
明棠面上露出個羞澀且感激的神色。
元徵的動作頓住了,過了半息,擡起來的手也放了下來。
心頭的那口氣洩了下去,元徵面上露出些許疲憊。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果然還是嫌棄的嘛!
明棠沒有半點猶豫,她對元徵行禮過後,一路溜到外面。
外面守着的黃門見着她還沒小半會的功夫,就已經出來了,望着她雙眼瞪直了。
明棠不敢多留,怕下刻元徵要她洗白白,自己送進去。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她溜回原來的住處,即使她這段時日不在,她的住處依然是和以前一樣。李鵲兒一直守在這兒,見着她回來,又哭又笑了好久。
在宮外過習慣了自在日子,再回宮裏受約束,多少有些不習慣。寅時起身的時候,明棠看着外面漆黑的天滿心的感嘆,“我都許久沒有見到這個時辰的天了。”
李鵲兒給她把襦裙給整理妥當,頭上的步搖也戴好了。
“日後美人就不用這麽早起來辛苦了。”
李鵲兒忙完了,後退幾步,上下打量,覺得已經處處妥當,點點頭,将她送出了門。
明棠想起以前過的逍遙日子,對着如今自己又回到了苦逼的上班時刻。一時間心思複雜。
或許是昨日也裏還是惹到元徵了,他并沒有和她說上什麽。頗有些冷漠。
天子下朝沒有多久,明棠繼續看着他板着臉入殿。她也不急着上去哄,這時候哄,一個沒什麽時機,二個人在氣頭上,去哄要花費比往常要多出許多的功夫。何況她還不想去哄,畢竟才站班,心情不好,不想費力。
她紋絲不動的站着,滿腦子懷念之前的好日子。
外面的黃門進來,“陛下,禦史中尉求見。”
明棠頓時來了些許精神,她記得元澈的病還未好,怎麽就入宮了?
她去看,見着元澈着緋紅的衣袍入內,隔着一段距離看,面上的确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痕跡。
明棠一時間滿是詫異。
好的怎麽快,那怎麽她在的時候,他一口氣病了那麽久。一副好像要纏綿病榻的樣子。
難道還都是騙她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2-21 20:58:51~2023-02-22 20:28: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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