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內侍放下手裏的黑底朱紋的漆盒, 退了出去。

元澈擡手将漆盒的蓋子打開,一股屬于柑橘的特殊香味撲面而來。

黃澄澄的柑橘個大而圓,看着心喜。

元澈盯着漆盒裏的柑橘好會, 算是明白了方才那內侍為什麽說那話了。的确,這宮裏怕是只有她才會喜歡這個東西。

他在北面長大, 年幼的時候, 曾經跟随父親在平城住過一段時日。雖然有飲茶的習慣,可對這些南邊來的果物,接觸的少之又少。他伸手拿了一個在手上, 垂目端詳了稍許。

元澈低頭在柑橘上嗅了嗅。然後剝開了,已經熟透了的柑橘皮松松的, 很輕易的就剝了下來。

門外有人進來,見着元澈手裏端着個柑橘,屋子裏彌漫着些許柑橘甜味。

“有什麽事?”元澈開口問道。

“卷宗已經全數送到陛下案前。”屬官回神道。

那些刑案案卷只要天子閱過,确定已經罰罪相符,接下來就可以下令行刑了。

元澈點點頭, 他掌心裏的柑橘已經把皮給剝掉了,果肉外面挂着不少的白須。屬官見着上頭的清河王把剝了皮的柑橘直接送到嘴裏。

白須和果肉混在一塊的滋味,很不清爽。但清甜的口感把這份不清爽給抵消了。

“大王, 上頭的那些白須還是去掉為好。”

元澈望了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手裏的東西, 他還是照着屬下的提醒,将果肉上的白須給去掉,“這裏頭有什麽緣由嗎?”

元澈笑問。

“這倒是沒有, 只是入口滋味好些罷了。”

元澈低頭将上頭的白須給挑幹淨, 送入口裏。

“大王何處來的這些?”

元澈對下屬私下頗為親和, 并不端上峰的架子。

這種東西, 從南邊運過來要話費不少功夫。再加上淮南等地氣候潮濕,運送過來極其困難。很多時候都還沒到洛陽,在路上就要爛掉八成以上。

所以這小小的柑橘,還真不是那麽好得到的。

元澈看了屬官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

“是人送的。”

屬官原本以為上峰不會回答了,等到正打算離開的時候,聽到上峰回答道。

至于是誰送的,上峰不答,他也沒有那個膽子問了。

正在關門的當口,門外闖進來幾個人,屬官擡頭看了一眼,都是宗室。連忙低頭退出去。

元澈日益受天子倚重,受人矚目之餘,其他年輕宗室也徐徐向他聚攏。

陰興王今日和幾個宗室來尋他,就見着他坐在案後吃東西。

“我們今日忙的腳不沾地,你倒是悠閑。”

陰興王說着,鼻子皺了皺,“這味兒聞着像是南邊的東西。”

說完就看見元澈面前案上擺放的漆盒,裏頭黃澄澄到極致漂亮的柑橘,讓他頗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元澈見着他要擡手來拿,搶先一步,将漆盒給蓋上,緊接着挪放到一邊。另外又令人将另外一盤時令青棗擺了上來,“蘭陵産的棗,正是當季,都嘗嘗。”

陰興王挑挑眉,他指了指被元澈藏起來的東西,“就這麽寶貴?連一個都不給?”

元澈笑了笑,陰興王見狀嗤了一聲,“小氣!”

見着元澈臉上神情半點不改,陰興王不說他吝啬,坐下來和他商談事,“樓玟這老小子,人在朝上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回頭就又去生病。病也就罷了,病死最好。但這老小子是人躺着,但是壞事沒少幹。”

陰興王從懷中拿出一卷黃麻紙遞給元澈,“高句麗不老實,讓遼東守軍東抗擊高句麗。”

“帶兵的是他的親信,他倒是好,拿着朝廷的話當耳旁風,抖抖索索的,像是和樓玟一樣。”

高句麗不老實,不是一次兩次。照着元徵的意思是,與其和他們小打小鬧,不如來一次重的,重挫高句麗的氣焰,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忌憚。

可是落到了那些駐守的鎮将身上,陽奉陰違,明面奉朝廷的旨,私底下卻只比平日裏勤快練兵了那麽些許。

到底是誰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

元澈看過之後,将手裏的黃麻紙疊好,收入懷中,“現如今陛下暫時還不會對他出手,但這也正好給了現成的理由。”

守軍是朝廷的,不是哪家的私兵。現如今已經不是當初完全由樓玟一人獨斷的時候,再照着以前那套,就成了授人以柄。

罪名這東西一時半會的,不能把樓玟拉下,不過也不要緊,先慢慢記着。

明棠在庭院裏看花看草打盹,那邊送東西的內侍來了又走。李鵲兒在她身邊很是有些愁眉苦臉,“美人就送一盒柑橘去,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這東西就算再難得,也到底比不上一些東西實在。

“他不好財,送金子過去,他會要嗎?”明棠反問,“男人愛財愛色,他不愛財,送金子是不行了,也沒聽過清河王有什麽好色的傳聞,再說了送色怎麽送?”

李鵲兒偷偷的吐了吐舌頭,對明棠讨好笑道,“是奴婢不周到。”

說着偷偷看明棠,要是真的送色,怕不是要這位美人親自上。

明棠靠那兒,“送金銀,這東西他如果喜歡,想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色,這人好前程可比好色多了去。

對于男人來說,建功立業遠比美人有誘惑的多。

明棠閉眼正打算又睡會,外頭有了動靜。只見着一個臉熟的內侍進來。李鵲兒仔細一看,趕緊去推明棠,“美人,陛下身邊的人來了。”

內侍看見明棠就笑,一拜到底,“陛下讓美人一塊去長秋殿。”

李鵲兒頓時笑僵在臉上,要笑不笑的十分滑稽。她去看明棠,只見剛才還在榻上歪歪扭扭的人,一下就在榻上坐直了脊背。

明棠點頭道知道了,讓李鵲兒等人去給她準備。

因為皇帝之前在宮外,她現在身上都是常服。要換身女官的冠服才能過去。李鵲兒領着人給她忙前忙後,嘴裏還在小聲念叨“這怎麽要美人一塊上長秋殿?”

在她身邊人看來,長秋殿那邊簡直就是龍潭虎穴。等閑去不得。去了怕是要卻胳膊少腿。

明棠無所謂,“陛下陪着一起去的,怕什麽?”

這也倒是,皇後就算再鬧騰,只要天子不慣着,不管有多大的氣性,都得老老實實的服輸。

一番忙完,明棠跟着內侍去到了皇帝辇前。

元徵在宮外看了樓玟回來,看上去心情不錯。見着明棠盈盈袅袅過來,叫她跟在行辇旁邊,好方便說話。

“你和朕去一趟長秋殿。好把你的事給皇後說一說。”

明棠一時間腦筋沒轉過來,去看行辇上,元徵笑着解釋,“是封你的事。皇後到底是中宮,昭儀也是高位,于情于理要和她說一聲。”

皇後還在位,元徵還沒把樓玟給拉下來。他的女兒還在皇後的位置上坐着,自然也應該有和身份匹配的對待。

明棠愣了下,“我還以為陛下忘記了呢。”

她仰頭,話語裏滿是幼稚似孩子的話語,“上回被人一說,陛下就沒再說了。”

“朕沒忘,一直都給你記着呢。”元徵說罷,拿眼上下打量她。雙目裏多少有些壞水。

“要是你生了皇長子,不管什麽事都擋不住你封位。”

皇長子那可是真精貴。元氏出身草原,對于漢人所看重的所謂嫡子并不看重。魏國的皇帝幾乎沒有從皇後肚子裏出來的。只要是長子,封皇太子名正言順。

明棠咧嘴一笑不搭腔。

元徵多少有拿話招惹她的意思,見着她臉上沒有半點平常女子的羞惱,只好坐回去了。

元徵來長秋殿少,平日裏就算來了,也只是在長秋殿裏坐坐。樓妙儀和他,性情不對付的厲害,如同是把兩只鬥雞給不管不顧的塞到了一塊,結果不是兩敗俱傷,就是其一被狠狠打壓下去。

皇帝不可能看皇後的臉色,所以樓妙儀是注定吃虧的一方。

到了長秋殿,元徵就見到了樓妙儀的冷臉。往日早就不耐煩拂袖而去,今日他是有事過來,也不和她計較。

元徵在禦座上坐了,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讓皇後坐下。

樓妙儀挑挑眉,“陛下難得對我這般寬厚,怕不是有什麽事吧?”

元徵見多了樓妙儀話裏帶刺,剛才算是她難得的柔軟話語了。

他也不在乎,“朕打算過一段時日封董美人為左昭儀,左昭儀在後宮猶如朝廷上的大司馬,朕今日和你說一句。”

說罷,也不等樓妙儀有什麽反應,他招手讓明棠到皇後面前,讓她給皇後見禮。

樓妙儀的眼睛裏生出了詭異的神采,她絲毫不在意皇帝已經不耐煩遮掩的冷遇,看向了明棠。

明棠能感覺到樓妙儀那熱切的注視,這注視古怪到了極點。她心下生出了狐疑。

“陛下做決定就行。”樓妙儀收回了目光,照舊還是以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樓妙儀的樣貌不錯,但是在怨偶的眼裏,就算是長得國色天香,也和驢臉沒什麽區別。尤其元徵看她那臉上好像是在辦喪似的,永遠都是似笑似哭,更是添煩。

至于覺得皇後長進了,那是半點都沒有的。這原本就是皇後應當有的心胸,做到了理所當然,做不到便是不能容人。

元徵等了下,見着樓妙儀坐在那兒半點沒有動靜,不得不提醒道,“皇後應該賞賜些東西。”

樓妙儀臉上似笑非笑,“這不着急,等到封位了,才賞不遲。到那時候更加的名正言順不是?”

樓妙儀說完回首和元徵一笑,那笑容在元徵眼裏看着冒着一股陰陽怪氣。

這長秋殿裏他是待不下去了。

元徵起身,帶着明棠就要往外走。樓妙儀也不着急,她領着殿內的女官在後面高呼送陛下。

“這長秋殿是個好地方,可惜好地方住了個不像樣的人。”

元徵側首和明棠低語。

夫妻間的事,外人不要插手。不然有事了不好交代。

“罷了。”

元徵也沒打算和她做長久夫妻,樓妙儀在他看來,更多是樓玟逼他放在皇後位置上的,是他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長久下去。

如此一想,元徵對樓妙儀倒是能有更多一點的寬容。

長禦見着天子在這兒坐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領着人走了。不得不回頭來勸皇後。

天子和皇後從大婚到如今,從來沒有過夫妻之實。這麽下去,皇後怕是岌岌可危。

“殿下何不對陛下服軟?只要殿下服軟,一切都好辦了。”

樓妙儀對長禦的勸說置若罔聞。

她坐在那兒沉湎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笑了兩聲,像是想到了什麽,越發的興致高昂。突然她起身,把長禦吓了一跳。

長禦看着她來來回回走動,嘴裏小聲的念叨着什麽。

長禦在一旁小聲喚了一聲皇後,樓妙儀也沒有搭理她。

“殿下,殿下可還好?”

長禦看着樓妙儀來回踱步,不由得輕聲道,她向身後的宮人打了個手勢,讓人趕緊去把醫官給架過來。

樓妙儀腳下突然停住,她轉過頭,兩眼幽幽的往長禦看去,“我沒事。”

長禦被她盯着,頓時間說話都不太利索,“那方才殿下是怎麽……”

樓妙儀回首臉上笑容比方才還大,“我是高興。”

她揚起臉,看着頭上的雕欄畫棟,“我真的是太高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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