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救
踏着地下殘雪,北唐素一路疾馳,穿過人群、荒野、雪原,甚至來不及多休息片刻。直至胯下疲憊的馬匹帶着她重又回到了那個寧靜的小鎮,她才如釋重負,匆匆地将馬拴住便徑直敲開了小醫館的門。
開門的是那時的老妪,她一見北唐素便喜道:“哎呀,姑娘,你回來了?身子可些好了?”她淺淺一笑說:“多謝前輩挂心,我已大好了。”說着朝屋裏張望了一眼,“上次那位重傷之人還在麽?”老妪面露難言之色,只說道:“姑娘先進來坐,進來坐。”
北唐素依言進了屋,那位少年大夫正翻看着醫書,低頭冥思,聽見有人進來忙擱下手裏的書,回頭一看竟是北唐素,便心知她要問些什麽,當即說道:“那位姓宋的将士已經走了。”
“走了?他的傷這麽重不要緊麽?”北唐素焦急的問他。
“他執意要走,我想若是不長途勞頓或扯到傷口的話應無大礙。”
“他有沒有說要去哪裏?”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手抵住下巴想了想說道:“他似乎是要回國都複命。”他說着看似不經意的撇撇嘴,嘟哝道:“舉國上下都知道我們燕國要亡了,再回去複命又有何意義。”
“大夫此言差矣,在其位盡其責,哪怕到最後一刻也該不辱使命才是。”
少年聽言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她一眼,笑道:“那依姑娘之言,燕國朝中在其位不盡其責的人……可不少了。”
“怕是的确如此。亡國并非一人之過,無能之人妄自恃權,周遭之人敢怒不敢言,而懷才之人再兀自盡力卻依然無力改變如此情境。”
“姑娘似乎知曉的很清楚啊,那如此一來,燕國豈不是不能翻身了?”
“不然。”
“喔?此話怎講?”少年訝異的看着她問道。
“忠義之士仍在,動亂之勢也在,若是有人能結合并領導兩股力量,也許可以奪回燕國。”少年微微鎖眉,似在思索某事,突然輕聲一笑說道:“在下名喚和修,敢問姑娘芳名,你我連彼此名姓都還不知卻在此妄議國事,倒也有些可笑了。”
“複姓北唐,單名一個素字。”說完她便起身要走,和修攔住她道:“北唐姑娘歇息會兒再走吧。”她搖搖頭說:“不了,我得盡快趕路。”
“呵,兩番都是如此來去匆匆,我自然也不便說什麽,只是前路艱險,還請姑娘珍重。”和修頗有禮數的點頭一笑,躬身作揖将北唐素送至門外。直至遠處已看不見她的身影時他才回屋,定定的坐在椅子上,有些恍惚的問老妪道:“晉姨,你說……我是不是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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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不能替您做決定,但是那姑娘說的并沒有錯,在其位盡其責,既然有這能力何不去嘗試一番呢。”老妪仍是那和善的模樣,邊就着方子抓藥邊與和修娓娓說道。
“是啊……燕國這方土地畢竟是我族的天下,就這麽看着它落入齊國手中,如此奇恥大辱,令我不甚甘心。其實我早就明白燕國江山比起現今這心向往之的自在生活孰輕孰重。我原來一直都在逃避……”和修看着窗外的遠山神情凝重。
老妪笑了笑,看向他說道:“您總叫癸巳、戊辰和壬寅時常打探朝中消息,何嘗真的置身事外了?燕國畢竟是您的家,哪有人不愛自己的家呢,倒是這不知身份的小姑娘讓您想明白了,好在還不晚。”
和修舒了一口氣,沒有回應老妪的這句話,轉而問道:“癸巳已經回來了?”老妪點點頭,“他也算是燕國數一數二的高手了,和師父不同,師父英勇是在明的戰場,他,永遠是在暗……讓他跟上北唐姑娘,師父回王都定然兇多吉少,若有不測她肯定會去相救,叫癸巳照應好,從旁相助、見機行事。”
“诶,我這就去告訴他。”老妪微笑着,心下已經了然。
待北唐素趕到燕國國都已是一天以後,甫一踏進城門,遠遠就看見人群熙熙攘攘,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大多顯得異常悲戚。
“請問,如今這是怎麽回事?”北唐素随意攔下了一名百姓問道。
“姑娘你是外鄉人吧?哎,真是天要亡我燕國,那狗皇帝昏庸無度,才登基這幾年就拱手把一個好端端的國家讓給齊國了!方才齊國太子帶了一隊人馬,已然闖進王宮了。”那人一臉憤恨,舉目遠眺往昔高高在上的燕國王宮。
北唐素撥開人群,遠遠只見齊國大軍已經圍住王宮,只等燕王投降。重兵把守下她根本進不了宮門,正在此時,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可是要去救宋将軍?”
她警惕的握着腰間短刀,眼前是個未曾謀面的男子。他抱拳說道:“在下癸巳,姑娘是否還記得。”北唐素想起那夜在齊國将軍府的事始終猜不透此人以及他口中“主上”的意圖:“你為何要屢次助我?”
“事成之後姑娘自會知曉,若欲救宋将軍請速速随我來。”北唐素來不及多想,既能救出宋霖自是最好。
癸巳一路帶着她來到城牆邊一處看似廢棄的屋外,對着木門先敲了兩下,頓了頓又敲了三下,那門便立即打開,開門的是個看上去異常普通的百姓,他向癸巳點了點頭,便引二人入內,走至竈臺前,用腳在地上撥開灰塵和些許稻草,地上隐約顯出四方形的縫隙。那人用手邊的一根鐵條奮力撬開縫隙,赫然出現一個地道入口。
不及細想,癸巳已帶北唐素走入了陰暗潮濕的地道,一路飛奔至地道末端。癸巳左耳貼在地道盡頭上方的石磚板上,确認沒有絲毫聲響才小心的将其推開。
看見光線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竟是富麗堂皇的寝殿,裝飾擺設皆考究非凡,北唐素驚異于眼前的景象,遲遲不敢上前,癸巳卻沉穩的說道:“救人要緊,勿再耽擱。”北唐素點點頭,随他翻出了地道。
兩人緊貼牆根正打算輕推寝殿房門,忽聞不遠處有腳步聲,二人當即頓住,門外似乎有人經過。癸巳透過窗花看了看,一聲輕笑,當即推門。不過一兩分鐘,北唐素甚至還不明就裏,但見他拖着兩名失去意識的燕國士兵回到了寝殿門口,将門緊閉,回身對她果決道:“姑娘去屏風後換上兵将的衣服,這樣混入軍隊會方便不少。”北唐素依言換上了軍服,兩人皆是一身燕軍裝扮。
癸巳熟門熟路的帶她混進皇宮大門前的隊伍中,眼見對面齊國大旗飛揚,一衆人馬最當前的那人身着一襲青色衣衫,眉宇中卻透出貴胄之氣,又自帶着三分笑意,應是那時城門百姓所說的齊國太子了。身後站着幾名文官并将軍高辭。北唐素再往左近看了看,燕王、宋霖、朝中大臣皆在宮門後。癸巳低聲道:“現下只能見機行事了。”
而此時燕王已然投降,宋霖心中有諸般不甘卻也只能默然站于君王側。齊國的朝臣接過降書遞與太子,并說道:“臣以為,燕王自可帶去國都軟禁起來,而燕國大将宋霖興許留不得。”
太子輕挑劍眉,斜睨了大臣一眼說道:“難道不可為我所用?”
“臣認為不可。早就聽聞宋霖乃忠君愛國之人,能力尤佳,但若重用恐其心存謀逆之心,反對齊王不利,若不重用便同一般庸碌之輩無異,無法體現其才能,況且本國已有高辭這元大将,無需添此隐患。将宋霖除去也正好可以殺雞儆猴,叫燕斷了複國的念頭。”
太子低眉,微抿雙唇忖度了片刻:“真要除他,倒的确心有不忍。”
“還請太子三思啊,‘心有不忍’亦會亂了大謀。”那大臣的腰已壓得極低,顯然是誠心勸谏太子盡快除了宋霖。
高辭在後聽到朝臣如此言說,上前一步,面露不屑道:“鄭大人多慮了,如今燕國衰亡至此,任他再有能耐又如何招兵買馬?依我看只需多加留心便是了。”
“高将軍此言差矣!燕國雖敗卻仍有可集結之士,我們只知一個宋霖而已,說不定如他這般的愛國将士不在少數,且如今燕國境內有不少動亂起義,他們大都因燕王昏庸而揭竿,又怎知他們不會結合起來反抗我齊國呢?!此外……”
“那就殺吧。”太子打斷了他頗顯激昂的話頭,命人帶宋霖上前,自己拿過身邊将士的羽箭,搭上長弓,口中低聲自言自語道:“真可惜,不過不是我要殺你,是鄭大人這老東西執意要殺你的,做鬼可別來找我。”
燕軍中,北唐素和癸巳見勢不妙,齊國太子從拿箭直至弓矢射出都一氣呵成,無半點猶豫,眼見宋霖即将中箭,癸巳右手一甩,袖中迅速閃出一葉飛刀,不偏不倚的砍斷了羽箭。
“走!”癸巳與北唐素見機沖出隊伍,直奔宋霖身側。宋霖見癸巳前來相救心中了然,但北唐素的出現着實令人訝異。
齊國太子見狀微皺着眉,面露不悅道:“竟有人敢妨礙我。”說着随即又搭上一箭,不料此時昔日那位風光的燕王突然大叫一聲:“不要管我,快回護将軍!”頓時燕軍本就不多的将士一片混亂地向宋霖那裏沖去,齊國太子正要射出這一箭卻頓時被擾亂了視線,一松手,箭矢自然射偏了。混亂中衆人腳下塵土飛揚,癸巳卻眼睜睜看着羽箭飛來,心中自責不已。陳鈞此時虎着臉将手中的長弓向鄭大人一抛,不滿道:“啧,這燕王最後倒做了件聰明事。”
“太子!這、這……當真不妙,趕緊派人追上宋霖,否則有大患啊!”鄭大人抱着弓又彎着腰慌張的說道,此時高辭早已派手下兵将進行鎮壓,太子悠然的說道:“那是自然,不過,弓箭倒是許久未練了,手上分寸竟有些拿不準,令人不快。”
待混亂已定,齊軍副将押上一名小腿中了太子一箭的燕軍士兵,并說道:“此人就是方才設計營救宋霖二人中的一人,請太子處置。”
太子瞥了那名垂頭跪倒在地下的傷兵一眼說道:“擡起頭來。”那人依言擡頭,眼中卻滿是憎惡,高辭見其面目,腳下一趔趄,又轉而強作鎮定的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此人請交由我來處理吧。”
“不用了,既然中了我的箭還是我親自來問。在我面前作亂,膽子不小。”齊國太子一聲輕笑,撣了撣落在肩上的塵土。
高辭眉頭一皺,只覺得此事頗為棘手,随即正言厲色道:“燕國剛入齊國版圖,諸多國務還需太子處理,此等小事還是交給屬下為好。”
太子甩了甩袖子笑道:“我一箭射下的‘獵物’為何要交給你?況且,如此有趣之事我可不能錯過。”高辭聽言頓時啞然,齊國太子能力不俗卻甚喜胡鬧且陰晴不定,再說下去只怕會吃力不讨好。
一旁的大臣再次作揖,肅然道:“太子!這逆賊定然知曉宋霖的去向,他竟如此大膽,敢在我齊國大軍前公然劫人,說不定他背後有極強大的靠山或者高人。本想除去宋霖,如今反倒叫他逃跑了,既不能為我國所用又不能斷了他的生路,真是得不償失!一定要嚴加拷問這賊人,老臣覺得應叫高将軍多派些人手看着,要是宋霖傭兵謀反……”
太子嘆了口氣,再次打斷他說:“燕王也不用留了,降書到手,叫人守好這裏,我回去向父王複命了,還要……練練箭。”說着他拍了拍大臣的肩,狡黠地笑道:“話說多了容易口渴,還容易招人煩,鄭大人這方面有待改進啊。”說罷,太子哈哈大笑,右手一揚,對着身後百千齊軍說道:“三軍将士聽令,燕國已降,班師回朝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陳鈞啊……在朋友中人氣還挺高的呢...作者自己對鬧騰的腹黑男好像沒有太大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