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旅館老板最終還是收下了那枚碎銀, 讓小二把四人帶去了房間。
因為四人只住一晚，而那枚碎銀足夠他們在這兒住好幾周，所以，小二把他們帶去了一間上等套房。
套房很大, 有兩間卧室, 一個喝茶歇息用的廳堂, 甚至還有單獨的洗浴室。
只是洗浴室裏只有木盆沒有水, 若要洗浴，還是得麻煩小二跑一趟。
小二走後, 凰炎将總門關上，落下橫木，轉身就見尹時停先東陽君一步晃進了其中一間卧室：“陽陽, 這間好！這間窗戶外邊的景色好！他們挂的那個紅紅的燈是什麽？還挺漂亮的~”
“那是燈籠。”東陽君說着，背着一只手踏進尹時停所在的房間, 往窗外看了眼, 也對這間房十分滿意, “這間是我的，你去那間。”
“好……啊？”尹時停本能地應下，應完才意識到不對，“我去那間？”他确認般地指了指另一間房, “我去那間的話，那兩只鳳凰睡哪兒？”
東陽君走到窗戶前的床邊坐下, 平靜地擡眸看着尹時停, 用眼神驅趕他。
烈羽和凰炎默默地後退了兩步，進了隔壁的另一間房。
“不是……四個人兩間房，當然是兩人一間，哪有你一個人占一間, 我們三個擠一間的道理？你們說是不是？”尹時停回頭想要尋求烈羽和凰炎的認同，結果回頭一看，自己身後哪還有人？
那兩只慫鳥！
東陽君看着他對着空氣說話的樣子，一個沒忍住，唇角上揚了一下。
不過尹時停回頭的時候，他還是繃住了，平靜地開口：“你想與我一間，也不是不行，我睡床，你睡地。”
“為啥？”尹時停委屈，“這床比你那帳篷還大，憑啥不讓我睡？”
“你付錢了嗎？”東陽君靈魂發問。
“……”尹時停一陣心虛。
是了，房錢是東陽君付的，他一點錢沒出。
但他出了力！
“我……我問了路！”尹時停梗着脖子說。
“哦。”東陽君淡淡地應着，在床上躺下，優雅地給自己蓋上被子。
尹時停看着他這副悠閑的樣子，有那麽一瞬間，真想撲到他身上，拿他的身子當床，看看他受挫的表情。
不過，他覺得這樣不好，而且，他真這麽做的話，肯定下一瞬就被東陽君從窗口踹飛出去，然後受挫的就變成他了。
最終，尹時停什麽也沒做，嘆了口氣後，轉身在東陽君床邊坐下，曲起右腿，右手擱在膝上，看着桌上搖曳的火燭發起了呆。
東陽君平躺在床上，腦袋沒動，将視線轉向他，用餘光看着他的後腦勺，看着看着，也是一陣失神。
兩人就這麽一躺一坐，一動不動地沉寂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尹時停先耐不住寂寞，就這麽背對着東陽君開口：“陽陽，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萬年前的人？”
東陽君愣了愣，欲言又止，有那麽一瞬間，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但尹時停并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下去：“或許你是對的，我并非出生在這個時代，但是，我只有跟你，跟烈羽、凰炎，跟你們在一起時的記憶，才是清晰的，我活在這個時代。”
東陽君轉頭看他。
“我不記得我父母的名字，也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尹時停嘆氣。
倘若只是一時卡殼，他一點都不會放在心上，啥時候想起來了，啥時候再說。
可是，一直到現在，他都想不起父母的名字和樣子，他再意識不到有問題，他就是真傻了。
“那塊石頭說，食邪早在萬年前就滅絕了，所以我的父母，其實早在萬年前就……”尹時停抿了下唇，“明明已經過去了萬年，可在我的記憶裏，他們昨天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意識到他們沒了的時候，我還是很傷心。”
東陽君安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也沒有把視線從他後腦勺上挪開。
他很少這麽耐心地傾聽別人的話，因為比起別人想做什麽，他更在乎自己想做什麽。
可這只食邪說的話，他就是莫名想聽。
或許是因為，這只食邪的存在本身就是個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陽陽，你說，為什麽是我呢？”尹時停忽然問，“如果食邪真的早在萬年前就滅絕了，為什麽我還活着？為什麽只有我活着？”
為什麽？
東陽君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為什麽是他呢？
妖魔界存在了數萬年，一共只出過兩條四指黑龍。
要說日黎君是因為逆天而行才遭受懲罰失去一指的，那他呢？
“這些沒用的事，少想。”東陽君終是忍不住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也不知是說給尹時停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本以為會得到尹時停的回複，沒想到，回應他的是平穩的呼吸聲。
東陽君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小心地起身，探頭看了眼尹時停的側臉，只見他低着頭，閉着雙眼，長長的眼睫毛随着平穩的呼吸輕微地顫動着，明顯已睡熟過去。
“……”東陽君默默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然後想到什麽似的重新睜眼，手一揮，房間裏的燭火熄滅，整個房間瞬間暗下。
他再次合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後，安穩睡去。
次日清晨，東陽君被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喚醒，起身往窗外看了眼，只覺整個鎮子煥然一新。
大紅燈籠熄滅了，但燈籠上金色的花紋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璀璨的光，本就繁華的街上，有了更多的路邊攤和行人。
“賣包子啦！新鮮出爐的包子啊！肉包一銅板一個，菜包一銅板兩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客官！要來碗新鮮的五香面嗎？”
“本店有上好的首飾和布匹！這位姑娘，進店看看吧！只是看看不吃虧！”
東陽君聽着街上的叫賣，看着各種美食散發的熱氣和人與人之間熱情的互動，不由失了神。
他曾在古籍上見過對人界“煙火氣”的描述，那時的他不懂，可現在，他有些懂了。
尹時停是被外面的叫賣聲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轉頭就看到東陽君看着窗外發呆的樣子，不由挑了下眉。
那個總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東陽君，此刻看着窗外發呆的樣子，就像一個初生懵懂的孩童，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
尹時停心思一動，起身後，擡起一只膝蓋擱到床上。
感受到床的下沉，東陽君立刻回神，警覺地轉頭，對上尹時停的視線：“做什麽？”
“呃……”被抓個正着的尹時停尴尬地維持着想要爬上床的姿勢，進退兩難。
最終還是非常無恥地把另一條腿也擱了上來：“你在看啥？也讓我看看？”
東陽君眯了下眼睛，最終什麽也沒說，掀開被子下床。
見他下去了，尹時停瞬間對窗外的景色失去了興趣，跟着他下床。
東陽君用餘光掃他一眼，忍不住諷刺道：“不是要看窗外麽？怎的又不看了？”
“窗外的景色哪有你好看……不是，我開玩笑的。”尹時停說着，覺得這麽說不太好，便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你确實很好看，但我并沒有在特意看你……呃，內什麽，你不是要出去了嗎？那就幹脆一起出去了再看？”
東陽君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将褶皺整平一些後，徑直走向廳堂。
此時，烈羽和凰炎已早早醒來等在廳堂。
身為東陽君的近侍，他們晚上必有一個醒着，早上必在東陽君醒來之前做好一切出發的準備，哪怕并不知道第二天要做些什麽。
見東陽君從卧室裏出來，兩人立刻雙雙從茶幾旁站起身：“殿下。”
東陽君向他們二人颔了下首算是回應，然後什麽也沒說，直接走向屋外。
尹時停緊緊跟着他，烈羽和凰炎對視一眼後，也保持着一定距離跟上。
一行人先去昨天問到的當鋪典當了一些東西。
皇庭不缺財寶，可這次來人界來得太過倉促，東陽君也好，烈羽和凰炎也好，身上都只帶着一些平時可能會用到的飾品——妖族不像人族，妖族不分男女，誰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打扮自己。
只是，妖族随時都可能面臨戰鬥，所以外出時，除了不影響戰鬥的項鏈、手镯等飾物，其他飾品一般都會收在身上。
尹時停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三人從身上摸出一件又一件飾品，逐漸在櫃臺上堆成一座小山，眼裏全是驚訝：“看不出你們妖，這麽，這麽……”他詞窮了。
他看看櫃臺上的飾品山，又看了眼全身上下只有一塊玉牌的自己，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糙。
當鋪老板是個女的，她看着櫃臺上的這堆東西，也是一臉震驚，一副“這場面我真沒見過”的樣子，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幾位少爺需要典當的東西有點多，價值也都不低，我們需仔細核實，還請耐心等待。”
東陽君點了下頭。
得到允許，當鋪老板這才開始依次核實櫃臺上的東西。
然而，她剛伸出手，尹時停便注意到什麽似的開口：“等等。”
當鋪老板的手一頓。
尹時停伸手從她眼皮子底下拿起一枚鑲嵌着紅色瑪瑙的金戒指：“這個好看，這個我要了！”
東陽君：？
烈羽凰炎：？？？
當鋪老板不知道四人互相之間是什麽關系，所以不敢出聲。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烈羽忍不住開口：“你給我适可而止！白吃白住還不滿足，還妄想白拿殿下的東西？殿下……”
“給你了。”東陽君面無表情地說着，看向當鋪老板，“其他的，拿去核實吧。”
“好……”當鋪老板的手又動了起來。
烈羽擡起一只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眼睛上，不忍直視——殿下果真對尹時停……他發誓，他再也不摻和這兩個人之間的事了！再摻和他拔自己身上的毛下來給殿下做裝飾！
一段時間後，當鋪核實完所有飾品的價值，給了四人一些銀兩和幾串銅錢，這些錢夠他們在人界生活一段時間，暫時由更加細心謹慎的凰炎保管。
離開當鋪前，東陽君問了神器的下落，當鋪老板的回應是：“若你問的是上古神器，這兒可沒有，可若是降妖除魔的神器，小鎮北邊的院子裏有個除妖師，他平時會自己煉制些法寶，你們感興趣的話可以去問問。”
“除妖師？！”烈羽驚叫了一聲，然後被凰炎一把捂住了口。
尹時停雖也詫異，但轉頭看了眼東陽君，見他神色平靜，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也淡定下來，沒說什麽。
東陽君平靜地詢問：“這個鎮子上，有妖？”
“哦，那倒沒有。”當鋪老板回應，“但是鎮子外邊有一些，時不時地會來騷擾一下，全靠北邊的那個除妖師護着，才一直沒出什麽大事。”
“自從神皇開辟妖魔界，妖族與人族分處兩界，為何人界還會有妖？”東陽君不解。
“害，那都是神話傳說，誰知道神皇和妖魔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不過聽我祖輩說，以前确實沒有妖，但是大概一千多年前，鎮子外邊突然就有妖了。”
一千多年前？
東陽君看了眼烈羽和凰炎。
烈羽一臉茫然，凰炎則像回憶起了什麽，微微皺眉。
莫非……是烏雀一族暗殺皇庭之主的時候？
那時究竟還發生了什麽，是他們不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