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學生們都坐在教室裏,安安靜靜地上最後一節自習課。

明天就放元旦假了,大家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看起來都在認真寫作業,其實心早就飄到了由懶覺、新年和假期組成的夢幻城堡中了。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維持紀律,看着底下有個學生,寫着寫着作業就咧開嘴笑了,然後連忙擡頭看了眼他,剛好與他的視線對上,吓了一跳,連忙低下頭,拼命地壓住嘴角的笑意。

班主任:“……”

他清了清嗓子,說:“明天就放假了,我知道你們都很開心,都已經想好了要怎麽度過假期。但是,不要忘了,元旦回來之後沒幾天就要期末考試了。後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假期,寒假,你們也不想過年的時候,一直被親戚問期末考考得怎麽樣吧。所以,玩歸玩,玩完之後一定要記得收心。”

底下學生都擡起頭,時不時地點點頭,附和一下他說的話。

但班主任心裏明白,他們的心仍然如同脫缰的野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策馬奔騰,說不行心裏還在想這個中年男人怎麽這麽啰嗦呢。

他說:“行了,繼續寫作業吧。”

學生們又齊刷刷把頭低下了。

姜青遙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到去辦公室裏拿日記本回來的時候了,她剛想站起身,就感覺到腹部有一陣清晰的拉墜感,身體裏有一股熱流湧了出來。

她臉色一白,不動聲色地坐回了原位上。

姜青遙知道那是什麽。

秦夢婉在她八歲的時候就教過她,女孩子會有特殊時期,肚子會有細密的疼痛感,身體會出血,第一次來月經名為初潮,每個人初潮的日子都不一樣。這個時候,不必驚慌,也不用覺得自己快死了,更加不用羞恥,應該拿衛生巾和紙巾去廁所,處理一下就可以了。

秦夢婉還教過她衛生巾應該怎麽用,在她八歲以後,她的包裏就會常備一張衛生巾,以防不時之需。

終于在今天派上用場了。

她從書包裏拿出衛生巾,沒什麽好遮掩的,衛生巾被她放到紙巾包裝裏面了,任誰看,都看不出來內有乾坤。

姜青遙轉過身子,小聲對陳意芷說:“意芷,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去辦公室把日記本拿回來,然後發給同學們,我肚子有點痛,想去一趟廁所。”

周文勁聽到他們的對話,眉頭一皺,小聲問:“你沒事吧?”

姜青遙搖搖頭。

陳意芷拍拍胸口,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周文勁說:“要不我幫你去吧。”

“沒事,意芷幫我去就好啦。”姜青遙對二人笑了笑,然後上臺跟班主任說明情況,班主任點點頭,就讓她和陳意芷都出去了。

出到門口,陳意芷問:“青遙,你沒事吧?怎麽突然肚子痛了?”

姜青遙說:“沒什麽,我可能是來月經了。”

陳意芷幾個月前就已經來了,聞言就懂了,說:“那你去看一下吧,你帶衛生巾了嗎?”

“帶了。”姜青遙走到廁所前,說:“你去拿日記本吧,多謝啦。”

“小事,不用謝。”陳意芷說完就往辦公室去了。

姜青遙關上廁所門,脫下褲子,發現內褲上果然沾了血,幸好沒有沾到裙子上,她把衛生巾貼好,整理好衣服。發現腹部的拉墜感越來越強烈,腹部也湧起了密密麻麻的疼,不是特別痛,但也不好受,她索性蹲了下來,倚靠在一隅,想等舒服些了再出去。

為什麽她不讓周文勁去幫她拿日記本呢?

姜青遙開始胡思亂想。

因為那點還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她一邊享受,一邊靠近,一邊又在逃避。

她害怕,害怕周文勁知道,又害怕周文勁不知道。又在想,如果周文勁知道了會怎麽樣?會高興嗎?會期待嗎?會對她有同樣的感覺呢?還是會覺得尴尬、不安與難堪。

姜青遙嘆了口氣,喜歡一個人真的太難了。

放學鈴聲響起,姜青遙隔得遠,又聽不清,但這鈴聲她聽了五年,哪怕捂住耳朵,都能清晰無誤地哼出來。

外面現在肯定很多人,姜青遙進來的時候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面無血色,嘴唇幹燥,一臉下一秒就要暈倒的模樣。想了想,為了不吓到別人,還是再等一會再出去吧。

她又在廁所裏待了一會,期間隔壁有人廁所有人進出,她站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得陽光的女鬼。

姜青遙蹲到腿都麻了,腹部的不适感減退,她終于站起身來,捶了捶僵硬的小腿,推開門出去了。

回到班上的時候,她發現班裏有幾個人圍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論什麽。

她走近了幾步,發現她們都圍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姜青遙驀然手腳冰冷,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喜歡為我講題的他,喜歡他的笑,喜歡他的體貼,喜歡他所有不動聲色的溫柔……”

陳意芷的聲音準确無誤地傳到了姜青遙的耳朵裏。

帶着放大了的調笑、鄙陋和嘲弄,直擊她的心髒。

“哎呀,姜青遙怎麽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害不害臊哪。”

“誰知道呢,表面上只會好好學習的小公主,居然偷偷喜歡周文勁。”

“你們說她是不是日久生情啊,跟周文勁坐在一起久了,就喜歡人家了。”

“周文勁是班長诶,長得也好看,還經常幫她,姜青遙喜歡她也正常。”

“可是周文勁幫她應該也只是責任吧,身為班長,幫助殘疾同桌,只能說明他人好,不能說他也喜歡姜青遙吧。姜青遙是自作多情了吧?”

“你看看,她這裏寫的——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怎麽辦?臉好熱。哎呀,下一步是不是應該就要牽手抱抱親親了啊……”

“……”

字句如潮水,争先恐後地湧入姜青遙這片死寂的海裏。

語言居然可以任人打扮,她的少女情懷和純真的喜歡,被她的朋友、她的同學打扮成醜陋、惡心、鄙俗的東西。

她們的話語在教室裏回蕩,摩挲着她的思想,她的神經和她的靈魂,既讓她怒火中燒,也讓她無地自容。

她怎麽會這麽傻,傻乎乎地交了錯誤的日記本上去,她怎麽會這麽傻,傻到讓陳意芷去幫她拿日記本?姜青遙想,她寧願裙子被血染得遍紅,被全班同學知道、注目和恥笑,也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站在這所教室裏。

圍在一團低着頭的同學們終于有人擡起頭,無意一瞥,差點吓掉了魂。

“青……青遙……你……回來啦?”

姜青遙咬着牙,還未開口,教室後門突然沖進來一個人,沖到那群女生中間,奪走了姜青遙的日記本。

“你們都有病是吧?”

蔣雲泊狠狠地瞪了那群女生一眼,罵道:“有病就去治,別在這搞東搞西。”

幾個女生看到姜青遙,原本都有點尴尬,可蔣雲泊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是姜青遙的什麽人?怎麽能如此辱罵她們?

其中有個女生不爽,道:“你又是姜青遙的誰?憑什麽說我們,你喜歡她嗎?我告訴你,你喜歡她也沒有用,她喜歡的人是周文勁。”

蔣雲泊氣炸了,胸中有團火在熊熊燃燒,燒得他理智全無,罵聲正要脫口而出的時候,一聲“雲泊”制止了他。

“雲泊,算了吧。”

姜青遙艱難地從喉嚨裏撕扯出這幾個字,沙啞得像是混了顆粒。

蔣雲泊胸口劇烈起伏,他閉了閉眼,努力平複情緒,然後走到姜青遙身邊,将日記本遞還給她。

姜青遙低聲說:“謝謝。”

她一直低垂着眼,臉上是一片死寂,蔣雲泊心疼死了,摸了摸她的頭,問:“沒事吧?”

“有事。”姜青遙擡起頭,對那幾個女生說:“是,我的确喜歡周文勁,我坦坦蕩蕩。可我喜歡誰,跟你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你們有什麽意見,可以在我面前說,不必在我背後議論那麽多,周文勁喜不喜歡我,是不是同情我,都輪不到你們在這裏說三道四。現在我站在這裏,你們還有什麽話?說啊。”

以陳意芷為首的幾個女生雙臉一紅,竟是沒有想到姜青遙就這麽說了出來。

陳意芷吞吞吐吐,說:“青遙,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日記本的,我把日記本拿回來的時候,你的日記剛好擺在了最上面,然後風一吹就吹到了這一頁,我就瞄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姜青遙語帶嘲諷,說:“對,你瞄了一眼之後,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就沒忍住,多瞄了幾眼,還沒忍住,所以找一群人跟你一起讨論‘我的日記’。”

她把“我的日記”這四個字咬得很重。

“你們原本都沒有翻看我日記的權力。但你們不僅看了,還當衆朗讀,試圖揣測我的想法,惡意揣測周文勁的想法,你們明明知道我還沒有離開學校,卻半分情面也不講、半點道德也不管。今天是你們不要臉,不是我姜青遙不要臉。”

姜青遙的話鋒利極了,真的是半點顏面都沒給這群女生。有臉皮薄的待不下去,回座位上拎起書包就走了。

陳意芷低垂着頭,額邊的長碎發遮住了她的臉,看不見神情。

只聽她說:“我拿日記本回來的時候,楊老師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讓你現在有空的話,去找一下她,她會在辦公室待到七點。如果你不想現在找楊老師,也可以元旦回來之後找個時間找她。”

楊老師是他們班的語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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