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拾完桌上的垃圾之後,又得開始準備今晚燒烤要用的東西了。
團建團建,無非就是聚衆吃喝玩樂,在酒肉與歡聲笑語裏促進感情。
姜青遙恨恨地寫完日記後,倚在床頭刷了好幾個搞笑視頻,也沒笑得起來。她下了床,來到窗戶邊,拉開窗簾,看着院子裏一片忙碌。
趙清元正跟蔣雲泊一起洗燒烤的食材,兩人有說有笑,看起來還挺高興。
姜青遙站了一會,離開了窗邊,開門出去了。
她下了樓,打算随便找點事做。
康榆樹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他沖她羞澀一笑,叫了聲:“遙遙。”
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呼,姜青遙不太習慣。
“遙遙”這兩個字,除了蔣雲泊,就只有她的父母偶爾會這樣叫。
但這是自己應下來的,姜青遙笑了笑,說:“榆樹,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康榆樹說:“有、有的,把這些肉都串起來。”
姜青遙說:“那我先去洗個手。”
她從洗手間出來之後,用紙巾擦淨手,跟康榆樹一起串肉。
康榆樹是那種陽光男孩的長相,有種硬朗的帥氣。
光串肉不講話,也太沉悶了些,為了避免太過尴尬,姜青遙開啓了話題:“你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嗎?為什麽要叫榆樹啊?”
康榆樹說:“我爸起的,因為我出生那一天,我家門前的榆樹全開花了。所以就叫康榆樹了,你、你會不會覺得我的名字很随便?”
“不會啊。”姜青遙說,“很好聽。”
康榆樹咧嘴一笑,說:“小時候讀書,有人說我父母沒文化,不懂取名,才給我取了這麽個名字。”
“別聽他們的,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姜青遙說,“你有沒有聽過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暧暧遠人村,依依墟裏煙。多美啊,以後有人要是這麽無禮,你就念這首詩給他們聽。”
康榆樹串肉的手一頓,認真地看着姜青遙,說:“遙遙,你真好。”
蔣雲泊走進客廳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麽一句話,看到的就是姜青遙在低頭淺笑的模樣。
他剛剛本來想去找姜青遙,但被一群人纏着,只好先跟着他們一起洗着洗那,好不容易洗完了,正想去找人的時候,就看見她跟別的男生在一起……串肉!
不就是串肉嗎?
他也來。
蔣雲泊搬了一張凳子,僵硬地插入了二人的中間,擠了進去,說:“你們在串肉啊,要不要我幫忙?”
盤裏的肉已經沒剩多少了,姜青遙淡淡地說:“不用了,我們快串完了,你可以繼續去洗菜。”
“我洗完菜了啊。”蔣雲泊說,“現在外面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開始烤了。”
姜青遙加快手上的動作,幾秒後她放下了最後一個肉串,說:“諾,我們也串完了。”
蔣雲泊覺得她情緒不太對,眨了眨眼,說:“等會烤肉你坐我旁邊,我給你烤?”
康榆樹看着他倆,覺得自己根本就插不進話。
姜青遙說:“我跟我們宿舍的人坐在一起吧,你整天跟我坐一起,我跟她們都沒話講了。”
蔣雲泊反應許久,垂眸說了聲好。
暮色已深,院子裏的樹上挂了幾串彩燈,吊墜似的,将院子照得五彩斑斓。
不怎麽明亮,但也已經夠了。
全班分成了幾堆,姜青遙坐在了自己宿舍那邊,左手邊是梁柔,右手邊是趙清元。
姜青遙坐在小板凳上,撐着頭烤着一串魚丸。
她沒有吃的興致,但倘若不跟大夥一起烤,勢必會有人來問她怎麽了,懶得解釋,不想撒謊,也不想自己破壞別人的興致。
那就烤吧。
大家鬧哄哄地說着話,比下午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還要熱鬧。
姜青遙終于烤熟了一串魚蛋,她一點一點地咬着,半天才吞下一顆。
正準備吃下一顆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來拍了拍她的肩。
姜青遙向上望去。
康榆樹捧着一個碟子,裏面是幾串烤好的烤肉和蔬菜,他遞給姜青遙,說:“嘗嘗我的手藝?”
姜青遙接過,說:“謝謝。”
她慢慢吃,這一碟子,夠她吃一晚上的。
等她終于吃完自己烤的那一串魚丸時,旁邊的趙清元突然站起身來,也拿了一碟烤好的肉走了。
姜青遙下意識地用視線追着她的方向。
只見趙清元走到了蔣雲泊那邊,把碟子遞給他,然後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最後居然幹脆直接坐下,坐在了蔣雲泊的旁邊。
姜青遙食欲大作,憤憤地咬了一大口玉米。
過了半個小時,趙清元才回來。
梁柔八卦地湊上來,問:“你都跟蔣雲泊說什麽了?”
趙清元羞然一笑,說:“沒什麽,就……就那些話呗。”
“你的臉好紅啊!”梁柔湊得更近了,小聲問:“是不是……是不是說了那些告白的話?”
姜青遙夾在中間,又想聽又不想聽。
趙清元只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梁柔覺得趙清元是在默認,瞪大眼睛道:“那他是不是答應了?”
趙清元依舊沒說話,但那雙春水渌波似的眼睛,向蔣雲泊的方向蕩了過去。
姜青遙跟着望過去,只見蔣雲泊似有所應,也沖着這邊笑了笑,這笑容似驚似喜,還帶着點讨好的意味。
趙清元立刻低下了頭,神色嬌羞。
姜青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猶如一道晴空霹靂向她照面劈來,一把鏽刀捅進了她的喉管裏,讓她心裏堵得厲害,她硬邦邦地咬着後槽牙,竭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當場失控。
姜青遙站起身來,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說完,再也不管身後是什麽情況,疾步步入了客廳,跑上樓梯。
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一鼓作氣跑上了天臺。
姜青遙倚着天臺的欄杆,大口大口地喘氣。
趙清元表白了,蔣雲泊答應了,那她姜青遙算什麽?她的暗戀成了荒唐可笑的東西,連垃圾桶都不屑收納。
天臺的角落放了一個水盆,姜青遙走過去,裏頭是橙紅色、正在融化的月亮,汁液飽滿,沒有棱角,在這盆淺水裏骨碌碌地翻滾。
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把月亮戳破了。
“遙遙,你在做什麽?”
姜青遙一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蔣雲泊走了過來,想将她拉起來,誰料姜青遙立刻環抱住自己,斥道:“別碰我。”
蔣雲泊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忍了忍,說:“地上涼,你先起來。”
姜青遙扶着欄杆,慢慢地站起身來,既然木已成舟,她不打算再讓蔣雲泊知道些什麽,驕傲的人得維持住體面,她不允許自己被審視,那目光會讓她覺得自己□□,狼狽極了。
她笑了笑,神色如常,問:“你不是在下面燒烤嗎?怎麽也上來了?”
蔣雲泊突然覺得姜青遙很陌生,他上前一步,疲憊層層漫上來。
“遙遙,我不放心你。”
姜青遙似是聽到了笑話:“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她低頭看了那盆月亮,說:“今晚月色那麽美,我只是想一個人上來,靜靜觀賞罷了。”
蔣雲泊捏着手裏的保濟丸,說:“他們說你肚子不舒服,是真的嗎?”
姜青遙怔了怔,片刻後又說:“剛剛确實有點不舒服,不過現在好多了,多謝關心。”
蔣雲泊再上前一步,二人之間只有十厘米左右的距離。
“你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客氣?又這麽冷淡?”
姜青遙退後一步。
蔣雲泊步步緊逼:“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
姜青遙再退,眼眶裏的淚已經搖搖欲墜。
蔣雲泊再進,他今天莫名其妙,白白遭受了姜青遙幾次冷眼,明明自己也一肚子委屈,卻還要照顧着她的感受,不斷地重複回憶,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姜青遙,你今天不說個清楚明白,就別想從這裏下去了。”
姜青遙已被逼到角落,冷硬的磚牆頂在了背後,聽着蔣雲泊的聲聲質問,她終于忍不住了。
“你還問我為什麽?”姜青遙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她已經看不清蔣雲泊,“蔣雲泊,你都跟趙清元在一起了,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你知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想你對我這麽好!”
蔣雲泊怔愣片刻,懷疑自己的耳朵出錯了,他胸口起伏,氣極反笑:“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誰他媽跟你說我跟趙清元在一起了?我怎麽就跟趙清元在一起了?就因為我吃了她烤的肉?那你這麽多年來吃過多少我做的東西,是不是八百年前就該嫁給我了?”
冷冰冰的神色龜裂,姜青遙抹掉眼淚,錯愕地望着蔣雲泊:“你沒答應趙清元的表白?”
“不是,趙清元什麽時候跟我表白了?”蔣雲泊真想撬開姜青遙的腦子,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那、那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跟我說了下明天的活動安排,然後我們讨論了一下,僅、此、而、已。”
姜青遙的淚水都因驚愕而凝固了,不再往外湧出。
其實認真想來,梁柔說的話,趙清元都沒有直接承認,而是梁柔和姜青遙自己,在腦海裏腦補了一場情感大戲。
姜青遙還是沒完全想明白:“那你剛剛為什麽要沖着趙清元笑?你們對視、對笑……”
蔣雲泊深呼吸了一口氣,打斷了她:“我是看見你望過來了,對你笑。我完全都不知道趙清元在哪個地方。”
姜青遙:“……”
靠,她也忍不住想罵髒話了,不過要罵的對象是自己。死了死了,她剛剛跟蔣雲泊說了什麽來着,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蔣雲泊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跟姜青遙平視,說:“你就是以為她跟我在一起了,所以才對我這個态度?”
姜青遙僵直了脖子,不敢承認。
“說話啊,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
“嗯……有一點吧。”
蔣雲泊打量着她的神色,說:“你又為什麽會覺得,我跟某個人在一起了,就不能對你好了?”
姜青遙慌亂四望,看着樓梯口的方向,心想,要不三十六計,跑完上計。
蔣雲泊看穿了她的心思,說:“今晚你不把事情交代好,別想着跑,你跑不過我。”
姜青遙梗着脖子,說:“我有什麽好交代的?”
蔣雲泊說:“行,那我先給你交代清楚。我不可能跟趙清元在一起,王清元李清元張清元也不可能,你以後別再給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小,有些事情我本來不打算這麽快說的,但你太過分了。姜青遙,你記住接下來我要說的話,用你能記住唐詩三百首的腦子給我記清楚,我喜歡的人是你,只會跟你在一起,只會對你好,只喜歡你。你聽明白了嗎?”
月亮停駐在了半空,金紅澄澈,有一番凝而不動的秀致。
過了許久。
姜青遙木讷讷地點頭,說:“聽明白了。”
蔣雲泊捏了捏她的臉,說:“該你了,說點什麽吧。”
“我……我……我……”
蔣雲泊側耳傾聽,姜青遙“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些什麽信息。
“遙遙。”蔣雲泊輕聲說,“不用想那麽多,你就說,你喜不喜歡我?”
姜青遙覺得自己的臉上肯定是火燒雲之态了,蔣雲泊的呼吸灑在她的臉上,炙熱的氣流化作一根繃緊的線,發出金色的顫動。
“嗡”地一聲,一種無形的、醞釀已久的勇氣釋放而出,姜青遙終于道:“遙遙也喜歡阿雲,很喜歡。”
蔣雲泊先是松了口氣,而後湧起狂喜,終于說出來了,二人都不再将那些心思隐藏在了習慣之下,仿佛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只是因為我們是鄰居,我們認識了很多年,我們已經習慣了。
不,還有不可說的原因,今日,他們終于将那些暗湧的暧昧撕裂開來,任由這緋色浪潮将他們侵卷。
蔣雲泊這時反倒害羞了,他稍稍退後,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二人都沉默了許久。
“看、看星星嗎?”蔣雲泊終于想到了可以說的話,天臺望遠鏡如今成了救星。
姜青遙頰邊泛紅,說:“好啊。”
二人剛走到天臺望遠鏡旁,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了小雨。
那一團深邃的夜色砸成了雨,鉛水似地流瀉開來。
天臺望遠鏡這邊搭了棚,他們才不至于淋成落湯雞。
但肯定是看不到星星了,連月亮都暫時躲了起來,為這場雨讓路。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夜色掩蓋着什麽,姜青遙說:“我不想那麽快下去,我們在這裏站一會吧。”
下面的熱鬧也被這場雨破壞了,大家都草草收拾了燒烤的東西,進屋避雨去了。
蔣雲泊說:“好。光站着嗎?要不要聊點什麽?”
能聊什麽?聊點什麽?剛剛才說出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姜青遙的心飄飄蕩蕩,她突然說:“阿雲,很久以前你問過我,我的夢想是什麽,那時候我沒有告訴你,但我答應你了,你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你現在想告訴我嗎?”
“嗯。”姜青遙輕輕一笑,說:“其實也不是多麽偉大的夢想,我以後想當一名寫作者。”
蔣雲泊鼓勵道:“那樣很好啊,以後你出書了,我買一百本!”
姜青遙哈哈一笑,說:“那還是遙遙無期的事呢,我現在還在輸入階段,而且這條路也沒有這麽好走,走一步算一步吧。畢竟,‘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
蔣雲泊熱烈地注視着她,問:“遙遙,我們現在算是什麽關系?”
姜青遙白了他一眼,說:“既然都喜歡對方,那你覺得呢?”
“我們這算是……在一起了?”蔣雲泊嗫嚅道。
姜青遙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蔣雲泊還是不放心,再确認一遍:“也就是說,你是我女朋友了?”
“……嗯。”
“我們談戀愛了?”
“嗯嗯嗯,你還要問多少遍?”
“遙遙。”
“嗯?”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細而綿的雨絲集成水窪,像一個一個的小月亮。
“嗯。”
已經牽過很多次手了,從小學六年級牽到了高中,可這次的心境卻與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姜青遙的手是軟的、涼的,他握住,卻只覺得心跳快得驚人,渾身的肌膚都被燙熱了。
他突然傻笑起來。
“你笑什麽?”
蔣雲泊說:“不笑什麽,就是高興。”
姜青遙笑着說:“傻子。”
說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暗戀成真,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她想到剛剛,蔣雲泊步步緊逼,在一個有涼風的夜晚,卻像一個炙熱的夏季那樣将她裹住,逼她汗流不止,迫她火燒兩頰,她心燥得如同遠處壓抑着的悶雷。
她靠着牆,窘迫又歡樂。心裏還有一陣後怕,姜青遙很慶幸蔣雲泊逼她了,不然以她的性子,這件事還能隐藏很久很久。
姜青遙說:“有點冷。”
蔣雲泊立刻說:“那我們下去?”
姜青遙搖搖頭,抱住了蔣雲泊。
她雙臂環着蔣雲泊寬闊的背,說:“這樣就暖了。”
蔣雲泊怔了怔,伸手反抱住她。
擁抱果然都是有溫度的,它籠罩下來,削薄了這夜裏的幾分寒涼。
姜青遙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蔣雲泊說:“什麽聲音?”
雨停了,空氣裏還是很潮濕,花葉上,幾滴殘留的雨水顫巍巍地滲入泥土。
姜青遙将臉埋進了蔣雲泊的肩膀裏,嗅着這纏綿風雨的味道,聽到躁動的心跳。
她說:“有一片雲泊在了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