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只見從場院的門口有個人走了出來,身上披着他的手中居然還拎着一把弓。

七寶一眼看見,本能地後退一步。

這人看向她,竟緩步走了過來。

此刻同春在七寶身後,小聲地說道:“姑娘,那是……”

話沒說完,苗盛因也瞧見了此人,但他的反應跟七寶不同,瞬間竟是滿面喜色,邁步往前走了過去。

七寶大驚,忙叫道:“阿盛!”

苗盛聽見便停下來,這會兒的功夫,那人已經走到跟前兒。

七寶不知他的來意,忍不住叫道:“世子,你怎麽在這裏?”

原來這現身在場院門口的,竟是康王世子趙琝。

七寶問完後,旁邊的苗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忙向着趙琝行禮。

趙琝瞧一眼七寶,又沖着苗盛笑了笑道:“我聽見你們在捕鳥,特意沒有進來驚動,好好的怎麽又放走了?”

七寶聽他提起來,一時顧不得別的,回頭看向身後地上那只給射殺的鳥兒。

方才她看到籠子裏竄動的小鳥的時候,突然間想起了夢中威國公府給抄檢,被錦衣衛們圍着驅趕而行的族人們。

後來又給關入了大牢裏,衆人絕望地聚在牢房之中,那種想逃脫卻又無法脫身的情形,豈不是相繼了給篩籮扣住了的鳥兒們?

所以七寶想到這個,才忙将鳥兒都放走了。

可偏偏又給趙琝射殺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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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寶發愣的時候,苗盛已經回答道:“是我表姐不知道這捉鳥兒的竅門,不小心放跑了的,這只鳥兒是世子射下來的?您的箭法果然出色的很,只是……世子是什麽時候來的?”

趙琝點點頭:“才進門,怎麽,你大哥哥呢?”

七寶聽到這裏,這才驚疑地又轉身,她看看苗盛又看看趙琝,竟然不知道他們兩個居然認識?!

正好趙琝在打量着七寶,七寶便拉拉苗盛:“你怎麽認識他?”

苗盛從方才趙琝現身的時候,就發現七寶的反應不對,見她不向趙琝行禮,早就心裏不安,此刻忙笑道:“表姐你有所不知,世子殿下是大好人呢。”

七寶聽了這句,更加如同做夢一般:“好人?”

一瞬間她幾乎不懂“好人”兩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世子趙琝,正對上他打量的眼神,只不過跟之前見過的幾次不同的是,這次趙琝的眼神沒有之前那樣的兇悍跟充滿邪氣了,反而有種奇怪的平靜。

因為“前車之鑒”,七寶一看他就本能地想拔腿逃走,只是因為同春跟苗盛都在,且又是在苗家莊園裏,倒是不用太過怕他。

趙琝看着她提防的神色,卻泰若無事地笑道:“七姑娘,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了。”

七寶不信這話:“世子又怎麽在這裏?”

趙琝說道:“我跟府裏的大公子相識……之前來過兩回,近日城內一直下雪很是無趣,我便帶了人出來打獵,不知不覺走近了苗家莊,便過來叨擾叨擾。”

七寶問:“這麽巧嗎?”

這會兒苗盛聽七寶越發不客氣似的,生恐讓趙琝不自在,忙道:“世子,我帶你去找大哥吧?”

“不用忙,”趙琝仿佛很随和的,又看着地上的篩籮道:“你不如再捉一次鳥兒,我從沒見過這種方法,也見識見識。”

苗盛見他感興趣,才要答應,七寶忙阻止道:“不可以!”

趙琝跟苗盛一起看向七寶,苗盛便問:“表姐,怎麽不可以?”

七寶道:“這些鳥兒因為大雪的緣故,已經餓了多少天了,好不容易要覓點食,你卻又要不懷好意地捉它,何必為難這些生靈,讓它們自己遠走高飛的又怎麽樣?”

說着,七寶看一眼地上那給射死了的鳥兒,那鳥兒已經僵硬了,羽毛上刺眼的一抹血色,在瞬間引的她一陣心顫。

苗盛見七寶居然這樣說,若是趙琝不在的話他自然一口答應,但世子想看……

“表姐,”苗盛吭吭哧哧地說:“這些小麻雀很壞的,莊稼長的時候,它們經常跑去偷吃稻谷,趕都趕不走呢。”

七寶因為被方才篩籮裏那場景刺激到,無論如何不答應:“不許!”

正在此刻卻聽趙琝說道:“既然七姑娘心慈,那就不必了。”

七寶很意外,不由又看向他。

趙琝一笑:“這樣你總算能放心了吧?”

七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低下頭去。

苗盛雖然詫異,卻也松了口氣,于是大膽地問趙琝:“世子之前跟我表姐熟悉嗎?”

七寶的心一跳,趙琝卻泰然自若地回答:“當然了,威國公府跟王府向來交好,七姑娘也去過王府幾回,自然不陌生了。”

正說話中,苗家大爺因為聽說世子登門,早忙着放下手中之事,親自來尋。趙琝見他來了,便也随着他去了。

直到他們走後,七寶才拉着苗盛追問:“你們怎麽跟這個人認識?”

苗盛叫人把那篩籮收起來,七寶忙又說:“這些撒了的谷子就別收了,讓鳥兒們吃了吧。”

苗盛也答應了,陪着七寶回到屋裏,才說道:“表姐不知道,說起來世子跟咱們莊子的交情,還是從那次官府裏拿住哥哥說起。”

原來上回官府因為勾結張家的豪奴,私吞赈災銀子并捉了無辜之人後,康王世子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他竟帶了王府的随從們來到縣衙,逼着縣官把人放了出來,有獄卒手腳慢了些,趙琝便揮鞭打傷了幾個。

因為他是世子的身份,自然無人敢忤逆,也威懾了縣府衆人。

趙琝親自将苗大哥送回了莊園,從此之後,彼此便認得了。

苗盛說道:“以前只聽說康王賢德非常,還不知怎麽樣呢,可見世子這樣,才知道果然是真的。這也是因為國公府的四姐姐定給了世子,所以世子才肯這樣幫我們呢。表姐,你說他是不是大好人?”

七寶聽了這件事,又是驚訝,又是憂悶。

驚訝的是,趙琝居然會做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憂悶的是,趙琝這樣大張旗鼓的跟苗家來往,眼見跟康王府的關系更“緊密”了。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幸而周蘋許給了靜王府……也許還可以緩和。

七寶無奈地仰頭長嘆:“天啊天啊,如何了得。”

同春跟苗盛都不解,同春避開苗盛,小聲悄悄問道:“姑娘,這位世子來到莊子裏,好像不是巧合吧?”

竟然連同春都看了出來,七寶道:“我也這麽覺着,橫豎明後天咱們就回去了。不打緊。”

苗盛則說道:“表姐,你怕什麽,世子是四姑娘的未婚夫婿,也是你的姐夫啦,而且你看他方才,絲毫不計較表姐的無禮,可見是個大好人。”

七寶心中掠過之前跟趙琝相見的幾次,如果苗盛知道趙琝做的那些事,不知道這“大好人”還叫不叫得出。

當下七寶打發了苗盛,自己帶了同春回內宅去了。

只是在當日黃昏十分,七寶去上房陪着老太太吃飯,吃過飯後往回走,才過角門,就見有個人站在那裏。

同春忙問:“是誰?”

對方便走了過來,七寶早看着眼熟,如今見是趙琝,便色厲內荏地說:“你、你幹什麽?你可別亂來,否則……”

同春則緊緊地護在七寶身前,猶豫着要不要叫人。

趙琝卻并不曾上前,只說道:“我就有幾句話跟你說罷了,你總不會連聽的膽量都沒有吧?”

七寶疑惑,便道:“你想說什麽?”

趙琝道:“我想跟你說,你不必這樣畏懼,我……不會再為難你。而且上回連累你差點遭難,我心裏過意不去。”

七寶雙眼睜得大大的,只覺着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

趙琝又道:“那次我傷着了,在府裏養了數日,我父王派人到處密查,那兩個刺客像是之前給剿除了的賊黨餘孽。”

七寶聽到這裏:“這個跟我有什麽關系,你說完了沒有?”

趙琝瞅着她:“那些人兇狠狡詐,連日來我甚是提防,他們無計可施,只怕他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才來瞧瞧,着實沒有惡意的。”

他的語氣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誠懇,但七寶仍是不敢十足相信,于是道:“我跟你又沒有關系,難道他們會對我不利嗎?不過,還是多謝世子提醒啦。”

趙琝苦笑:“你大概覺着我是多此一舉吧?那算了,我說完了。”

七寶忙點頭:“那好,告辭了。”忙拉着同春,急急忙忙地又回內宅去了。

趙琝回頭望着她,見她将要進門,心裏還有一句話,便叫道:“七寶!”

可趙琝不出聲則已,被他這麽一喚,反而驚動了七寶。

七寶生恐他故技重施,也不聽他說什麽,死死拽着同春跳進月門裏,頭也不回地飛奔去了。

——

這一夜,北風呼嘯,刷刷地敲在窗上。

同春把地上的火爐裏加了兩塊銀炭,又過來給七寶掖了被子,問她冷不冷。

七寶說道:“你也別忙了,地上冷的很,快上去捂着吧。”

同春這才到外間的小床上睡了。

七寶自己在裏頭,翻來覆去,想到今日跟趙琝相見的情形,深以為異。

難道老虎改了性子要吃草了嗎?可康王是“逆賊”,世子又是個有多次前科的輕狂之徒,自然是不能相信的。

七寶模模糊糊地想着,便睡了過去。

耳畔風聲越發大了,風裏仿佛還有虎嘯的聲響。

安睡中的七寶,突然間有些不安分起來。

在來的路上所見的山川蒼茫帶雪的那副場景,突然間慢慢地幻化成了一副妙筆而成的山水畫。

這幅畫攤開放在紫檀木的大書案上。

七寶站在書桌旁邊,垂眸望着那幅畫,仿佛身臨其境,那風卷着雪撲面而來的清冷肅殺氣息,如此鮮明。

直到身後那人靠過來,手臂在她的纖腰上摟住。

“好看嗎?”他問,濕潤的氣息逼近耳畔。

七寶紅了臉,縮着身子道:“好、好看。”

“哪裏好看?”他問。

“山……樹、還有雪。”七寶輕輕地挪動身子,想要從他懷中逃開。

張制錦一聲冷笑:“照我說,不好看。”

七寶吃了一驚,聽出他的聲音裏好像也有當時北風卷雪的氣息。

“大人?”她心驚膽戰,不知自己又是哪裏惹了他不高興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給他不由分說地摁在了桌子上,重重疊疊的裙擺給撩了起來,堆挽在他的臂彎裏。

七寶無法動彈,目光所及,只有眼前那副卷軸,那蒼翠素白的山色撲面而來,北風俨然化作了無形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将她刺穿了。

身不由己之中,耳畔是他隐帶低喘的清冷聲音,道:“真是……有趣,明明一句話左右人的性命,竟然絲毫都不記得。”

似真似幻。

噩夢之中的七寶奮力一掙,醒了過來。

同春早聽見了動靜,披着衣裳過來查看,卻見七寶滿頭大汗,蜷縮在床內。

“是又做了夢?”同春吓的問,又忙拿了帕子給她擦拭。

七寶喘了口氣,轉頭看向同春,怔怔地盯了她半晌,眼底的恐懼之色才慢慢退散了。

同春給她撫着背,道:“好好的怎麽又做了噩夢呢?這驚悸之症已經許久不發了呀。”自從那次從秋千上掉下來後,起初那幾天經常發夢,後來漸漸地便好了。

沒想到今晚上仍然如此。

七寶道:“我口渴。”

同春忙去給她倒茶,七寶舉手抵在額頭上,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昨兒是大雪。今天是十一月三日了。問這個做什麽?敢情是想回府了嗎?”同春捧着熱茶回來,先讓她漱了口,才又捧着慢慢地讓喝了半杯。

七寶轉頭看向窗棂上,這會兒才過子時,夜正深沉。

吃了茶後,七寶定了神,便又叫同春自去睡了。

她回身躺下,可心卻仍是怦怦亂跳。

大雪過後,是啊……在夢裏,大雪過後,自己也在這莊子裏,而且還發生了一件事,可之前怎麽竟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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