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這是七寶第二次聽張制錦這麽說了。

第一次,是在從苗家莊回京的路上,把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之後。

原本張制錦是背對門口的,此刻卻轉過身,把七寶擋在了身後。

七寶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是這樣如山如岳一樣的可靠,好像再大的風雨也會給他擋的嚴嚴密密,不會傷到她分毫。

剎那間七寶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

幸好同春在身後忙不疊地拉着她,低低問:“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此刻月門邊上已經有人走了出來。

為首的兩人,竟正是曹晚芳跟陳穎兩個。

原先這兩人被七寶和周绮怼的啞口無言,灰溜溜離開,因為氣不忿,便不願先回戲臺,只在牆角的假山石後面,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周家的種種不是。

陳穎最氣的是周绮的親事,曹晚芳所恨的自然是七寶搶了張制錦去,兩個人氣味相投,便惡惡毒毒的把周家姊妹說的體無完膚。

說話間又見周绮自己同小丫頭先回來了,曹晚芳道:“那個周七寶呢?”

陳穎說道:“那個丫頭連青樓都敢去逛,還有什麽地方是她不敢去的?這會兒只怕又跑去哪裏見什麽野男人了呢。”

曹晚芳起初只是覺着痛快,可細細一想,便道:“你別說,她還真的能做的出來呢,我們表哥你也是知道的,從來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可自打給她勾引上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就算違抗老太太的命令也要跟周家結親,我真懷疑這周七寶是個妖精,會用什麽魅惑的魇魔法纏人呢。”

陳穎哼道:“周家的這些女孩子,可不個個兒都跟妖精似的?”

正在這時侯,有兩個王府的婢女經過,其中一個說道:“那位周姑娘果然生得出色,只是跑去小花圃做什麽呢?那可不是常人能去的。”

陳穎跟曹晚芳正疑心這件事,聽了這話,兩人對視一眼,當下心靈相通,便忙又折了回返。

穿過花圃月門,走不多時,就看見前方花圃中的那茅草亭子裏,果然站着兩人,其中一個身量高挑,竟是個極俊美的公子哥兒,正舉着手在摩挲七寶的臉,看着暧昧之極。

曹晚芳見狀幾乎要跳起來,卻給陳穎一把拉住:“別吵嚷,這會兒驚動了他們,那個人再跑了的話,豈不是沒有對證?有道是‘捉奸捉雙’,我們即刻叫了人來!捉個現行豈不是好?”

兩人一拍即合,忙跑出來,陳穎又吩咐曹晚芳守在門口随時盯着,自己就去戲臺那邊,拉扯了幾個同來赴宴的女孩子,又有一些好事的貴婦等,也尾随而來。

曹晚芳便守在門外觀察情形,正等陳穎帶人回來的時候,偏偏張制錦來了。

她心裏驚慌,本來想叫住張制錦,可轉念一想,假如給張制錦撞破了七寶跟野男人私會的場面,豈不是正和她的意思?

于是她反而忙躲了起來,一聲不吭,心中暗暗祈禱讓張制錦親眼目睹這般場景才好。

正在此刻,陳穎終于帶了人回來了。

曹晚芳見狀才忙出來。

陳穎等衆人才轉出月門,就見面前站着一個面如美玉,淵渟岳峙的男子。

除了為首的陳穎跟曹晚芳外,其他女孩子愣怔之下,一個個都緋紅了臉,驚呼着後退四散開了。

原本因張制錦在內,曹晚芳是不大敢露面的,但是今日情形特殊,畢竟七寶跟別的男人行為不檢,是她跟陳穎親眼目睹的。

曹晚芳打定主意,若是張制錦沒有撞見兩人的不堪,還不信的話,就讓陳穎也作證,一并質問七寶就是了。

必定要一鼓作氣将周七寶的真面目戳穿。

此刻,陳穎見那人已經不見,只有張制錦在跟前兒,她先是意外,忙看向曹晚芳。

曹晚芳見果然如此,倒也不怕,鼓足勇氣道:“表哥,你在這裏正好,你問問周七寶,她方才在做什麽?”

張制錦瞥着她:“你好像很知道?”

曹晚芳給他冰冷的眼神一瞥,驀地想起上回他警告自己的話。

“表哥,”曹晚芳低低道:“這次我、我跟陳家妹妹親眼目睹,絕不是冤枉她的。”

張制錦道:“那你不如說說你看見了什麽?”

曹晚芳瞪向他身後的七寶:“周七姑娘,你敢不敢跟表哥說你做的好事?”

七寶從張制錦身後探頭出來:“我已經跟他說過了呀。”

曹晚芳一愣。

然後她即刻說道:“哼,你又想用你那些狐媚哄人的招數,想瞞天過海了是不是?”

曹晚芳回頭對陳穎道:“陳妹妹,你跟我一樣看見了的。”

陳穎看張制錦在,也想快點離開,可是如今騎虎難下,且畢竟七寶私會男人是板上釘釘的,只要把周七寶的名頭弄壞了,同為周家女孩兒,周绮自然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于是陳穎就也說道:“是,我跟曹姐姐是看見了的。七姑娘跟一個男人在那亭子裏,很不成個體統……”

曹晚芳臉上多了幾分得意:“周七寶,你是這麽跟表哥說的嗎?你說那男人摸、摸你的臉握你的手了嗎?那副輕薄狂浪的樣子,好像還要親……”

曹晚芳雖然潑辣,到底當着張制錦的面,有些話就不好意思說出來了。

張制錦瞥了一眼身後的七寶,眉峰微動:“真的?”

七寶心想畢竟都是女孩子,倒也沒什麽,就小聲說:“她沒有別的意思。”

曹晚芳只覺着匪夷所思:“周七寶,你太寡廉鮮恥了,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那樣茍且,居然還裝作沒事人一樣……”

曹晚芳怒發沖冠,覺着張制錦簡直就是給狐貍精迷住了,恨不得立刻替天行道把七寶誅滅了,好救表哥于水火孽障之中。

陳穎也說道:“是啊,七姑娘,你雖然不會背《女誡》,但至少這點兒品行也該有的,難道這也是中庸?”

七寶努了努嘴。

正在這時侯,突然聽有人說道:“王妃到。”

原來先前那些女孩子們因為見了張制錦在,都不知什麽緣故,一個個又羞又怕地逃走了,不免說了起來。

當下便驚動了孔春吉,那些女孩子又怕羞,說的不明不白,只說什麽“七姑娘在花圃裏私會男子,張侍郎也在”之類的話,越發弄的衆人摸不着頭腦。

王妃震驚之餘,心中卻不免冷笑,暗中瞥了在旁邊的周蘋一眼。

周蘋很是駭然,忙站起身來,此刻周绮早知道不好,率先出門去了。

不料王妃見狀,竟道:“王府內宅,怎會有外男擅入,我倒要看看是誰這般放肆。”

周蘋本要勸她不要興師動衆,但王妃雷厲風行,早站起身來。

謝老夫人因聽說,自也吃驚,只不過她畢竟是老人家,也明白七寶的性子,知道七寶不至于那樣沒輕重。

如今見苗夫人不知所措,反而說:“別怕。如果說沒有張侍郎在那也罷了,既然有他在場,就不用你我操心了。”

周蘋本來還想安撫老太太的,聽了這句,自個兒的心反而安了幾分,謝老夫人又道:“你快去吧,在旁邊盯着。”

周蘋聽了,這才忙随着王妃起駕往外。

孔王妃來的甚快,周绮雖先到一步,卻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

只來得及看了一眼現場,見張制錦站在跟前兒,臉色卻是雲淡風輕,全然無事的。

七寶因為見周绮來了,這才從張制錦身後跑了出來,跑到周绮身邊:“四姐姐。”

周绮忙握住她的手,悄悄地問:“又胡鬧什麽呢?”

七寶說:“沒有胡鬧,原本無事的。”

這一刻孔春吉跟衆人也都來至月門前,王妃掃了一眼張制錦:“侍郎怎麽在此?”

張制錦躬身行禮:“為王爺去小書房取一樣東西。”

王妃又問:“那這裏是出了何事?”

張制錦雲淡風輕道:“本來無事,倒是驚擾了王妃了。”

孔春吉笑說:“無事怎麽會鬧得人人不安?又說什麽古怪的傳言……曹姑娘,陳姑娘,這究竟是怎麽了?”

曹晚芳跟陳穎都沒想到會驚動王妃,且居然來的這樣快,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曹晚芳本要說的,可是見張制錦在側,不知為什麽有點兒忌憚。

卻正中陳穎的下懷,她還唯恐事情鬧不大呢,如今便道:“回娘娘,是、是我跟曹家姐姐,無意中看見了……周家七姑娘,在這花圃裏跟一個男子私下裏……”

她點到為止,衆人卻都明白了。

孔春吉問道:“這裏只有張侍郎,你難道是指……”

“不,不是表哥,是別的男人。”曹晚芳忙說。

孔春吉道:“胡說,王府的後宅,哪裏還有什麽別的男人?”

陳穎忙道:“我們并不敢撒謊,王妃只問周七姑娘就知道了。”

王妃當然也正有此意,于是看向七寶。

不料她還沒有開口,張制錦說道:“娘娘,七寶膽子小,這件事我很清楚,不必問她,我來回吧。”

孔春吉大為意外:“嗯?”

張制錦道:“我知道他們所說的那‘男子’是誰,只要叫他出來,就可真相大白。但是,七寶的名聲差點給這兩人毀壞了,我若能叫此人出來,還請王妃給七寶主持公道。”

孔春吉心中狐疑起來。

周蘋在旁含笑道:“侍郎說的在理,女子的名聲自然是極重要的,如果明明無事,卻有人無事生非的,自然不能輕饒。”

周蘋綿裏藏針地說了這句,又笑微微地看向孔春吉:“王妃覺着如何?”

王妃挑眉,卻也一笑:“側妃說的不錯。如果真的是誤會一場,七姑娘是清白的,那我自然會還她一個公道。”

正在這會兒,先前陪着張制錦的那婢女去而複返,手中捧着一個卷軸,見王妃跟衆家诰命都在,便忙行禮。

王妃道:“你拿的什麽?”

婢女說道:“先前王爺讓張侍郎去小書房取這一幅畫,奴婢便陪着侍郎過來的。”

王妃問:“你可看見什麽了?”

婢女回答:“奴婢只是去小書房拿了畫回來,并沒看見什麽。”

張制錦把那卷畫軸接了過來,低低吩咐了一句,婢女忙又後退去了。不多時,便領了一人回來。

曹晚芳跟陳穎見狀,都叫起來:“就是他了!”

孔春吉看在眼裏,突然間臉色不好。

她背後那衆家的诰命夫人卻都竊竊私語起來。

這來人自然正是玉笙寒,她仍是穿着男裝,舉止灑脫,上前向着王妃行禮,口中說道:“拜見王妃。”

孔春吉冷道:“之前跟周七寶私會的,是你?”

玉笙寒笑道:“回娘娘,正是我。”

孔春吉咬牙:“你這一身是什麽裝束?”

玉笙寒道:“因聽王爺說今兒外頭熱鬧,所以才換了這麽一身兒,本想出去見識見識的。”

“你放肆!”孔春吉見她仍是笑吟吟地竟不當回事,大怒。

玉笙寒這才斂了笑:“是。”

周蘋則故作詫異地問道:“玉娘,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有人指認你跟我們七寶……拉拉扯扯的呢?”

玉笙寒道:“原本是我久聞周家七姑娘的大名,所以渴慕一見,只是沒成想,竟然給人誤會了。”

曹晚芳跟陳穎兩人起初聽見孔春吉訓斥玉笙寒,還不明所以,突然聽周蘋叫她“玉娘”,兩個人吓得魂都飛了。

此時玉笙寒擡頭,含笑道:“因為我一時唐突,讓各位誤會了,實在抱歉的很,只不過這兩位姑娘,單單看了一眼就先入為主的懷疑周七姑娘行為不檢,是不是有些太過惡意歹毒了些?何況這是在王府,王妃管束甚嚴,又有什麽不相識的男子會在內宅胡作非為呢,難道兩位覺着王妃管事不力,會讓王府裏冒出這種醜聞嗎?”

陳穎跟曹晚芳吓得色變,早跪在地上:“娘娘饒命。”

孔春吉白着臉,她看了玉笙寒半晌,冷冷說道:“也不怪她們誤會,你這般打扮,是不是也該自己檢讨些,別太出格了。”

玉笙寒微微一笑,垂首答應:“娘娘既然不喜,以後我就換了便是了。”

孔春吉磨了磨牙,暗中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她本來想借今日這件事,打壓一下周蘋,顯示自己的威風,沒想到居然偷雞不着蝕把米,反而落了顏面。

且玉笙寒竟如此姿态,着實讓她不喜,又不能當着衆家诰命的面兒發作。

于是便把怒氣撒到了陳穎跟曹晚芳的頭上:“你們兩人實在大膽,竟然敢在王府鬧事,且差點污人清白,你們哪裏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體統教養!”

此刻陳禦史夫人跟張府的宋夫人忙上前來求情。

孔春吉畢竟也不想十分得罪他們兩家,就斥責道:“兩位夫人且各自帶了他們回去,好好地把《女誡》《女則》抄寫數遍,今日幸好有驚無險,若以後還做出這種不知所謂的行徑,那便不能輕饒了。”

兩人齊齊答應。

王妃這般處置也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周蘋在旁邊微微冷笑。

孔春吉看她:“側妃覺着我如此處置如何?”

周蘋還未回答,旁邊張制錦道:“娘娘,七姑娘是我沒過門的夫人,今日卻無端給她兩人如此污蔑,王妃雖大度,我卻咽不下這口氣,我會将此事禀告王爺,讓王爺處置。”

孔春吉一愣:“張侍郎,今日是王爺大好的日子,何必生事呢……”

張制錦淡淡道:“苦主想要公道,竟是生事嗎?真正無事生非的人卻輕輕饒恕,這種先例一開,從此可還能約禁後人了?”

張制錦說完,突然另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張侍郎說的沒錯兒,王妃這樣處置,我也覺着很不公道。”

大家急忙轉頭,卻見來的不是別人,竟正是康王世子趙琝。

這下子,有些圍着看熱鬧的女眷們又退了大半,在場衆人裏,周绮猝不及防看了一眼趙琝,本不知他是誰,只聽七寶在耳畔提醒了一句才明白,剎那間暈紅了臉,忙低下頭去。

孔春吉見張制錦如此說,此刻居然又多了一個趙琝,還以為趙琝是因為周绮的緣故,一時為難。

“怎麽世子也來了?”孔王妃勉強笑問。

趙琝道:“聽說這裏熱鬧,不知發生何事特過來看看。這件事還請娘娘秉公處置才好。或者娘娘您不用出面兒,交給我也成。”

趙琝陰狠狠地說着,兩只眼睛盯向陳穎,然後是曹晚芳。

兩個女孩子吓得瑟瑟發抖,知道大事不妙了。

其中陳禦史夫人最是知道世子性情的,吓得忙道:“求世子殿下開恩。”

孔春吉看着張制錦巋然不動的模樣,以及趙琝透着兇戾的臉色,若是早知道這件事會鬧到這種不能善罷甘休無法收拾的地步,自己又何必呢。

王妃暗暗愠惱,終于皺眉道:“張侍郎跟世子提醒的是,此例一開,以後只怕不能服衆了。也罷……”

她嘆了口氣,吩咐:“将她們各自掌掴二十,以儆效尤,再向着周七姑娘賠禮道歉!”

王妃身邊的幾名嬷嬷走了出來,不由分說将兩人按住跪在地上,頓時之間,掌掴聲,哭叫聲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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