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是誰?·
“施?這個姓倒不常見。”顧容瑾很自然的接了話題,懸了半天的手臂放下,将多出來的那根筷子放在自己面前,仿佛剛才那個竭力讨好白玨的人不是自己。
“我記得洪武年間,宮裏就有位姓施的太醫,年歲不大,醫術卻很了得,還……”顧容瑾及時從白玨身上移開目光,轉而看向顧長思道:“還給你娘看過一回病,不過你娘愛作弄人,打暈了施太醫将其綁在床上,又穿了他的衣服,偷偷溜出了府。”
顧長思驚異的睜大了雙眼,以往他爹從來不主動提他娘的過往,似乎唯有這樣就能忘了她已經不在的事實。
顧長思興致勃勃,作為孩子就沒有對爹娘年輕那會兒調皮搗蛋的事不感興趣的。
小白花冷不丁道:“這事我知道,我親爹說顧老頭污蔑他是邪魔歪道,不給我娘和我親爹見面,我娘裝病才蒙混過關。”
這話就很操。蛋了。
“哦,”這一聲調子拖得頗有些曲折,個中含義大概只有當事人能心領神會。顧容瑾人沒動,眼珠子快速的瞄了白玨一眼,坐正身子,一本正經道:“這事我也知道,阿玨什麽事都會跟我說,從不瞞我。花無心雖然為人瘋瘋癫癫,但江湖經驗确實豐富,阿玨喜歡行俠仗義,有一個江湖老油條陪着也不至于吃太大虧。”
這話可就錯了,阿玨有段時間被稱作妖女,可不就是因為和花月教教主牽扯不清。
“哦,”小白花這一聲可謂是如法炮制,曲折婉轉,意境悠遠。
顧容瑾:“你這是什麽調調?”
小白花嘴上不饒人,“我就沒見過這麽上杆子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大人!”
顧容瑾身體力行的踐行絕不打孩子,可這話多氣人啊,顧容瑾當即就被噎了個夠嗆,左右一看,阿玨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自個的親兒子一只手托腮兩眼放空,看表情壓根就沒想明白二人話裏的機鋒。顧容瑾心裏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他跟個死人計較什麽。
“所以,連翹你到底姓連還是姓施?”白玨忽然道。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這個姓好似不一般。
顧容瑾偷摸着看她,眼珠子活潑的不得了,一副“我知道你在故意轉移話題但是我不拆穿你”的架勢。
“我,我,我聽我娘說我親爹姓施,這玉佩是我親爹留給我娘的。”連翹結結巴巴臉漲得通紅。
小白花啊一聲,“那你後爹待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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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又不傻,她就是被她後爹給賣了的,她敢當着顧太尉的面說嗎?她敢嗎?
“養恩莫敢忘,好不好什麽的,反正我這條賤命也償了他的恩情。”要連翹違心的說出後爹好她實在說不出。她沒死是她命大,後爹這玩意在她這裏就是催命符箓。
“你這意思我懂了,親爹哪有後爹好,”小白花拱火不遺餘力,沖着顧容瑾喊,“是吧,後爹?”
顧容瑾:“我是你親爹!”
顧長思猛得擡起頭,表情微妙。
小白花沒什麽所謂,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白得瘆人,“我花爹臨死前讓我投靠顧爹,說我顧爹一定會待我如親生子,本來我還不信,看來到底是我年紀小,狹隘了。我顧爹畢竟是能自己毫無心理障礙的娶了妻妹,那麽妻子跟別的男人的孩子也一定能欣然接受。我顧爹就是大度!”
顧容瑾危險的眯了眯眼,這表情實在不妙。不過也就片刻,似是想通了什麽,他忽然笑了起來,還伸出胳膊隔空揉了揉小白花的頭。
白玨敏銳的察覺到小白花整個人都是僵的。小滑頭再是刻薄刁鑽,不過是仗着他顧爹不會拿他怎麽樣。
姓顧的久居高位,修煉的一身不怒自威的本事,官威深重,氣勢淩人,又豈是他一個小屁孩招架得住的。
“唉,”緊接着,顧容瑾又嘆了口氣,神色糾結,情緒低落,頗有些郁結于心的樣子。
小白花緩過勁後,不甘寂寞,又叽裏咕嚕給他花爹找場子,顧容瑾也沒理。
飯畢,孩子們被悉數攆走。
整個飯廳一下子就冷清了下來。
顧容瑾給自己泡了一壺茶,親自倒了一杯端白玨面前。茶香袅袅,淡淡的霧氣,人都看不真切了。
“你這又擺的什麽龍門陣?”白玨抿一口茶,如果可以選,她更愛飯後來一點果酒。
“好好一個女兒家別成天惦記着喝酒。”
“你又知道?”白玨張口反駁。
顧容瑾笑了,他的笑容很暖,眉眼舒展,不見褶皺,奈何眼底到底混雜了許多東西,不複少年人的清澈。
說句良心話,臉長的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白玨沒見到他之前恨不得對其抽筋扒皮千刀萬剮,如今看着這張俊臉,就會忍不住想,這小白臉死了倒是怪可惜的,留着好歹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阿玨。”
白玨:“嗯。”
顧容瑾似是沒料到她應的如此幹脆,愣住了。
白玨:“……”
顧容瑾:“不,你不是阿玨,阿玨早就離開我了。”
白玨:“……”我謝謝你沒說我死了。
顧容瑾:“阿玨”
白玨:“……”
顧容瑾:“我叫你,你怎麽不答應?”
白玨:“!”
顧容瑾:“你是阿玨嗎?”
“不,你不是。”
“人死怎麽可能複生?”
“你和她長得也不十分相像。”
“我不信借屍還魂。”
“你會下棋嗎?”
“全順,将我房裏的棋盤拿來。”
四下一靜,彼此對視,相顧無言。
白玨這才注意到他嘴上有傷,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麽。
“我不是你妻子,你親我做什麽?登徒子無恥下流不要臉!”
顧容瑾默默的轉過臉,拿起面前的熱茶,飲了好幾口。
“剛那杯是解藥。”
白玨:“什麽?”
顧容瑾目不斜視,只伸出一根食指遙遙指着她面前的茶盅,“就是……之前喂你毒藥的解藥。”
白玨:“呵呵……”
唯有親近的人才知道,顧容瑾可不如他表面看上去那般溫柔和煦,這人骨子裏淡漠又別扭。與不熟悉的人中間隔着一層淡漠。親近了,冷漠沒了,但別扭勁上來照樣弄死你。
你以為他剛才那話什麽意思?
人跟你道歉呢!
毒藥不毒藥什麽的,先頭彼此都心知肚明,雖未點明,但顧容瑾威脅她卻是實實在在,那會兒想弄死她的心也是“真情流露”。此時此刻,權且當作心裏過意不去,含蓄婉約的示個好吧。
我呸!
幸而,全順很快去而複返。
顧容瑾接過棋盤,揮手示意他離開。
全順猶豫了下,轉頭走了。看表情是極度不解,又不敢多問,面上神神叨叨的。
白玨這種時候真恨自己太了解顧容瑾了,單看他前後矛盾的舉止就知道,他此刻肯定自己跟自己擰巴上了,他定然是一肚子的疑惑急需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她的話他又不一定全然相信。況且,她連自己怎麽活過來都不知道,解釋個屁啊解釋!
顧容瑾:“你執黑子你先行。”
白玨就走了個神,抱歉,她真沒想下棋。
破圍棋,耽誤功夫又費腦子,下十次她輸十次,還下個毛線啊下!
行吧,行吧,瞧你這小樣,也怪可憐的。你玨姐知道你今晚是睡不着了,就陪你一會當消食吧。
“啪”黑子落下。
緊接着白子落下。
“你認識阿玨?”
白玨正專心致志呢,聞言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嗯,老熟人了。”
顧容瑾:“那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白玨:“大概你瞎吧。”
這一局下的委實漫長,白玨幾次三番都覺得自己要死了,又被他給讓活了。
活又活不了,死又不讓你死個痛快,實在憋氣得很!
主動認輸又不是她的風格!
“顧容容,你死了!”
顧容瑾撚在手裏的棋子停住,“你學阿玨真得很像,足以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話音方落,從原本要落下的位置移開,換另一個位置落下,直鎖咽喉,“你死了。”
白玨想掀棋盤。
顧容瑾不緊不慢收了棋盤的棋子。就在白玨以為他要說“今晚就到這了,各自安置吧。”卻聽他道:“再來一局,給你機會報仇。”
白玨雖然號稱夜貓子,但她絕不想做這麽無聊的事。
“你沒事吧,顧容瑾!”
顧容瑾:“怎麽,你想睡覺了?”
白玨:“難道不該睡嗎?”
顧容瑾:“那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白玨:“我說我是白玨,你信嗎?”
顧容瑾:“來,下棋,這次換我執黑子。我下了,你來。”
白玨側轉身子,面朝門口,繃直唇線,消極抵抗。
顧容瑾嘆口氣,換另一只手,自己下了,一面下,一面慢悠悠道:“可是你不是阿玨你又是誰呢?”
“我心裏盼着念着想着你是阿玨,在那孩子出現的時候,我一度就這麽認為了。”
“我想,不管過去的十年你經歷了什麽,不管你是不是另有所愛了,甚至成親生子了,只要你還活着,只要活着,我就活過來了。”
“唉,怪只怪那孩子太喜歡信口開河了,我倒是希望我還在夢中沒有醒來,但只要做了父親的必然會清楚。但凡自己的親生子根本舍不得胡亂教他。那一番言論細聽之下都會明白,不過是失敗者的洩憤之言。大人間的矛盾偏要一個小孩子來傳話,不妥不妥。”
“阿玨啊,你可知你曾經的至交好友也已不在人世了,就這樣他還一心想着為你打抱不平。”
白玨:“我……”
顧容瑾:“噓!”
白玨:“……”
顧容瑾:“別插話,想好了再說。你又不是阿玨,說錯了話,我不會手下留情。”
白玨一口惡氣上頭。
顧容瑾果然還是那個顧容瑾!有內味了!
婆婆媽媽,唧唧歪歪,他要講道理就只能聽他一個人的,聽他一個人的!
然後他會用那種慢慢的,細聲細氣的,蚊子一樣嗡嗡嗡,嗡嗡嗡……“那麽,你到底是誰?”
白玨咬牙:“你爹!”
顧容瑾:“……”
氣定神閑,左右手執子,有條不紊,棋力相當。
他就這麽本事!
被罵也面不改色。
他看了看屋外漆黑的夜色,一嘆,“不急,長夜漫漫,咱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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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雞鳴叫,東方破曉。
白玨難以置信,她竟然真的跟他大眼瞪小眼,過了一個晚上。
屋外悉悉索索有了動靜,下人猶猶豫豫道:“老爺,時辰到了,要梳洗準備上朝嗎?”
白玨大喜。
滾犢子吧你!
顧容瑾:“讓廖鳳去衙門給我再告一天假。”
屋內屋外都是一靜。
似乎誰都沒料到素日以勤勉著稱的顧太尉也有“身體無恙、家中無事”連着兩日不上朝的時候。
白玨:“顧容瑾,你沒毛病吧,晚上不睡,白天不上朝不去衙門,你就這麽守着我,守着我,你沒毛病吧?”
顧容瑾:“熬鷹。”
白玨一時沒明白。
顧容瑾屈指指了下自己,“我,”又指向她,“……熬鷹。”
白玨深吸一口氣,“……熬你爹!”
顧容瑾不怒反笑,笑容不顯,眼底的神色是溫和的,“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死而複生的嗎?”
白玨已經出離憤怒了,“滾!傻逼!”
顧容瑾明擺着不會輕易相信死在他眼前的妻子會死而複生,可種種跡象又可疑的不得不讓人懷疑。他起先認定是花無心用了什麽邪門的法子,若小白花真是白玨的兒子,他就信了。可欣喜若狂之後,小白花的種種言行,讓他确定了,這貨就是花無心派來整他的。到底是做了父親的人,若真是親生子會說話這樣毫無顧忌,任孩子胡亂學去?一看就是刻意為之。就連這孩子是不是花無心的種都有待商榷。這樣的話,問題又來了,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人真的能死而複生嗎?
偏他又是個不信鬼神的,讓他相信“借屍還魂”,恐怕他自己得先死一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