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不知過?了多久,忽而響起一陣掌聲。
阿婉聞聲停了下來,回頭卻看見了一個衣着素雅的中年婦人,看起來年紀與她娘親差不多。
婦人眉目淡然出?塵,頸間?挂着一串紫檀佛珠,有種?超脫凡世的氣度。
她一瞬間?便想到了宋纨口中那個吃齋念佛的母妃,臉色頓時就紅了,欠身施禮道:“兒媳失禮了,還望母妃勿怪。”
程太妃見她雖拘謹,卻不似外面傳言中說的那般是個放誕無?禮粗鄙不堪的村姑。
目光不由在阿婉臉上多停留了些,面前姑娘額上纏着棉布,不施粉黛亦是少見的美人,眉目溫婉淺淺一笑,清麗動人。
而這舉手投足的禮儀氣度同樣?的賞心悅目,不輸世家小姐分毫,乍一看,比宋绔宮中精挑細選的的坤陰君不知好了多少倍。
程太妃心中生出?了好感,上前扶起她,“你便是容王妃吧?”
阿婉秉着少說少錯的前人經?驗,乖巧嗯了聲。
程太妃看在眼裏,又喜歡了幾分,“可讀過?書??”
“讀過?一些。”
“琴棋書?畫可懂?”
“略懂皮毛。”
“……”
一番問答下來,程太妃心中有了數,兒媳能文能武,是個不錯的孩子。她滿意點點頭,從遠處喚來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一路小跑過?來,對?着阿婉便腼腆叫了聲母妃。
阿婉頓時怔住了,望着身量幾乎要到自己腰間?的孩子,她掐了掐掌心,勉強扯出?笑臉,“嗯。”
“好了小濟,見過?你母妃便去?玩吧。”
程太妃拉過?那小公子,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那小公子聽話的點點頭,又小跑着出?了後花園。
縱使阿婉竭力掩飾,程太妃還是看出?了她的難過?,出?言道:“王妃你大度些,那孩子不過?一個庶子,無?傷大雅。待日後你有了吾兒的孩子,他打哪裏來,本太妃便帶他回哪裏去?。”
這話裏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程太妃相信阿婉已經?明白了原由,若她女兒膝下有子,相比之下奪位之路也會少些艱難了。
若那孩子真是宋纨的,阿婉想,她可能大度不了。
但程太妃話裏話外透着對?那孩子的不重視,令也想到了自己與宋纨的初次,那人一開始的生疏……全靠自己主動,分明也是第一次。
阿婉猜那孩子不是宋纨的,細碎的歡喜在眼底堆積,燦若星辰。
程太妃原是不打算同阿婉說這麽多的,只是心裏明白自家女兒對?王妃的看重,犯不着惹她不快。
她有了離開的意思,問阿婉道:“對?了,茹惜那丫頭呢?讓她給本太妃安排個住處,本太妃要住上幾日。”
聽着程太妃似乎與茹惜相熟,阿婉心裏咯噔一下,幸好她還沒來得及發落茹惜,不然又有得折騰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現?在宋纨不在,她勢單力薄,若與太妃對?着來,怕是她被趕出?王府,那個蔫壞的茹惜還能好好待在王府裏,想想都氣人。
“母妃稍等片刻,我這便去?找茹惜姑娘。”
她再次欠身行禮,面上一派溫恭謙順。
卻不知茹惜以及當日那些下人随從全被宋纨趕出?了府,阿婉自然撲了個空。
程太妃在花園中轉了兩圈,便看到她的兒媳領着馮羽匆匆過?來。
馮羽來做什麽?
她有些迷惑,不覺得這點兒還要讓正事繁忙的馮羽走一趟。
但馮羽還真是為?了此事而來,不待程太妃開口,他便行禮道:“見過?太妃,茹惜小姐謀害王妃,已經?被王爺趕出?府,您的住處已經?安排妥當,還請您跟奴才這邊來。”
“此話當真?”
程太妃眼中一抹驚詫,側眸看向阿婉,阿婉從微愣中回過?神,抿着唇點了點頭,她輕輕撫了下額間?纏布,“這便是因此而傷。”
在阿婉心裏,那日發生的并不是什麽光彩事,她不好細說,所?幸程太妃也沒有多問,關切了句,“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謝母妃關心,兒媳休養一段時間?便好了。”
阿婉低眉垂眸,回答完好一會兒,仍能感覺那道來自婆婆的審視目光還落在她身上,她心中雖有敬畏,卻也不躲不閃。于情于理此事她都沒錯,錯的是茹惜不該圖謀不軌害她,便是被趕出?府也是理所?應當的。
“容王對?你倒是情深義重,”程太妃語氣沉靜,不辨喜怒,“她可想好如何向衛三?交代了?”
那原本也該嬌生慣養的坤陰君,為?了她女兒多少次死裏逃生,多少次以命相護,若非對?她女兒有意,又怎會甘心情願吃盡苦頭?
這兩年局勢穩定?,卻仍铤而走險在外奔波,為?的不還是能讓自家女兒輕松些?
她看在眼裏,心裏盤算着待宋纨成了大業,便做主讓宋纨娶了人家,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
“王爺已經?手下留情了。”馮羽回答道,理所?當然,沒有一絲遲疑。
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奴才意圖謀害主子,留一條性命,便已經?是看在衛三?的面子上了。若換作旁人,很?快就可以過?頭七了。
聞言,沈太妃皮笑肉不笑的瞥了眼阿婉,這位兒媳婦看着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倒也是個狠角色,她女兒肯以府中大小姐之禮待茹惜,可見也是重情重義的,可現?在,為?了她,連與衛三?的情分都不顧了。
說不定?哪日,宋纨能為?了她,跟自己這個娘反目成仇了。
心裏那一點點好感淡去?,程太妃冷冷淡淡轉身離開,馮羽跟在後面,阿婉她性子純真無?邪,卻也不是個傻子,感覺到了程太妃對?她的不喜,在原地踟蹰了好一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安頓好程太妃與那小公子,阿婉與馮羽一道出?去?。
阿婉依舊覺得自己沒錯,但她也不想宋纨為?難,思慮了會兒還是覺得自己委屈一點兒算了,“馮管家,你知道茹惜現?在何處嗎?可找得回來?本王妃已無?大礙,便寬恕她這一次吧。”
宋纨疑心茹惜與宋绔暗中勾結,明面上是趕出?去?,實際上在人踏出?王府的那一刻便将其捉至城西別院裏囚禁了。
這事馮羽知道,便是經?他手派出?去?的人。
“王妃不必擔憂,此事自有王爺為?您做主,一些事奴才不方便說,您若不放心,可親自去?詢問王爺。”
阿婉點點頭,不願意告訴自己便罷了,她向來不喜歡勉強人。
到了夜裏,宋纨果然沒有回來,阿婉悶悶不樂爬上了床,這是她與宋纨成婚以來,第一次自己睡。
外間?有守夜的侍人,裏間?的燈火她卻不敢吹滅,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一身冷汗驚醒,反反複複睡不安生。
她盼着宋纨回來,一天又一天,府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白日裏幾乎看不到馮羽,連程太妃也閉門不出?,日日待在她的小佛堂裏誦經?念佛。
阿婉多次詢問馮羽,也只知宋纨在宮裏,其他的一無?所?知。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在一個深夜,宋纨一身寒意推開了寝殿的門,驚醒了守夜的侍人。
揮退下人,她便不再刻意冷臉,唇邊含笑往內室走去?,深處是暖色燭光,還有她挂念了許久的婉婉。
宋纨面上不顯急切,腳步卻不慢,三?兩步便來到了床前,擡手撩開床幔,入眼便是睡意深深的阿婉。
她對?着自己的雙手哈了口氣,又快速搓了搓,暖和?了便伸手去?摸阿婉的臉,“婉婉,起床了。”
阿婉的皮膚柔滑細膩,如剝了殼的雞蛋,白白嫩嫩手感極佳。
她愛不釋手,忍不住又捏了捏,阿婉本能将臉往一邊躲,好看的眉皺起,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宋纨還以為?是在夢裏,不假思索便伸手朝宋纨喊道:“宋纨,要抱抱,怕……”
溫軟的聲音裏夾雜着初醒時獨有慵懶,她眉眼間?忽而展露的歡喜不遮不掩,教人愛到了骨子裏。
宋纨哪裏拒絕得了?軟香溫玉入懷,她的心也跟着化成了一灘水,依着她的性子,自是要開口調戲兩句,這一低眉,瞥見阿婉懷裏一團散落的衣物很?是眼熟,是她平日裏常穿的一件外衫。
“婉婉……”
宋纨眼中一抹心疼,語氣不由輕了下來,“快了,最多三?日本王便可以陪你了。”
她伸手去?拽阿婉懷裏的衣服,這下,阿婉終于清醒了。
推開宋纨的念頭剛冒出?來就夭折,她羞紅着臉,身體更誠實地依偎在宋纨懷裏一動也不動,任由懷裏的衣服被宋纨拽走。
“宋纨,你幾時回來的啊?”
她微翹的尾音透着不可說的喜悅,像是全然忘了被抓包的尴尬。
宋纨瞧她煞是可愛,更加不想輕易放過?她,挑起衣物一角在阿婉眼前晃了晃,在阿婉去?搶的時候又随手丢到了地上,笑容耐人尋味,“多久了婉婉?”
“不久……”
阿婉臉更紅了,別別扭扭回答完便要回被窩裏,卻又被宋纨掀開被子強硬抱了出?來。
“啧,不久啊?那可真是薄情寡義的小美人兒,本王可思念卿許久了。”
宋纨一邊調侃她,一邊給她穿上鞋襪,“不鬧你了,快起來吧,換個住處,這裏太顯眼了不安全。”
這次宋纨回來就是接人的,原本是不需要她親自跑一趟,可耐不住心中牽挂,她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到阿婉了。
她們出?去?時,程太妃和?賀蘭溪已經?在馬車旁等待許久了。
看到抱着阿婉的宋纨,程太妃忍了又忍,沒忍住開腔,“容王身上還有傷……”
而因着兩人不熟,也只是在碰面時簡單寒暄了兩句,她乍然幽幽開口,令有些困倦的賀蘭溪驟然清醒了,她慌忙看向不遠處,對?着阿婉便高聲喊道:“月兒,快下來,你妻君身上還有傷。”
“……”
程太妃猝不及防,看傻子似去?看賀蘭溪,這人怎麽回事?看着挺柔弱的,怎麽這麽大聲音?生怕別人注意不到嗎?
她又看向宋纨,跟沒聽到似的,懷裏還抱着那個坤陰君,一點兒不懂愛惜自己的身子。
賀蘭溪也發覺了自己說的話不奏效,笑着打哈哈,“看她二?人感情好,我這個當娘的也高興。”
那合着自己不高興就不是當娘的了?
程太妃撥弄佛珠的手不由停了下來,沉着臉一言不發。
她身後站着小澤,虎頭虎腦的小公子也伸長了腦袋去?看宋纨她們。
阿婉埋首在宋纨懷裏,也能感覺到身上落了好幾道視線,羞得想要找個地縫躲進?去?。
“沒事的。”
宋纨一臉的壞笑,手上卻把阿婉抱的更緊了,為?的就是防着她逃跑。
到了馬車旁,這才放下阿婉,兩人齊齊向長輩問了好。
程太妃面無?表情,倒是賀蘭溪滿面笑容點了點頭,又嗔怪瞥了眼阿婉,“嬌氣,容王你別總慣着她,三?兩步路走不得嗎?”
阿婉剛想開口,便聽到宋纨臉不紅氣不喘,“婉婉扭到了腳……”
再說什麽她已經?聽不到了,只感覺腰間?一緊,整個人便被帶到了宋纨懷裏,柔柔弱弱像極了無?力站立,再次吸引了幾人關注的目光。
小澤前幾日還見到阿婉頭上有傷,今晚又聽到她扭到了腳,怯生生探出?腦袋,看着她滿眼同情,“母妃好可憐……”
他聲音雖弱,但話裏的信息量可不輕,正侃侃而談忽悠兩位母親的宋纨一瞬間?愣住了,盯着他好一會兒才道:“你是哪家孩子?”
“你的。”
程太妃終于開腔了。
宋纨登時便明白了,凝眉思索了片刻,低低笑了起來,“母妃您多慮了,我心中有數,這孩子哪來的,便送回去?吧。”
“随你。”
程太妃看不出?喜怒,牽着小澤轉身便要上馬車,宋纨便扶着她上去?,又扶着賀蘭溪上去?,車簾放下,她回頭看着阿婉眼眶微紅,壞笑着湊她耳邊低低道:“婉婉,這就把你感動了?”
宋纨如今的勢力擺在那裏,不容小觑,孩子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可有可無?罷了。
阿婉被戳中心思,攥起拳頭撓癢癢似的捶打宋纨,宋纨躲閃,打打鬧鬧去?了上了另一駕馬車。
程太妃入了馬車便開始閉目養神,賀蘭溪樂得自在,沒一會兒便掀起車簾一角,哪怕外面漆黑一片,她也看的津津有味。
說來賀蘭溪也倒令人心疼,幼時處處受人管束,大了些便被掠入将軍府為?妾,想出?門差不多還要将府上說得上話的人全讨好恭維一遍。
後做了皇後更是不得自由,便連她自己都不再提出?去?看看了。
而現?在,寄居女婿府上,為?了不給女兒女婿添麻煩,也為?了避嫌,更是自覺待在她那小院裏。
有冷風灌進?來,程太妃睜開了眼,原以為?是小澤在搗蛋,卻不想是賀蘭溪。
她斜睨了眼,涼涼道:“你女兒倒是好福氣。”
到這一步了,皇後之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托您和?容王的福。”
賀蘭溪放下簾子,坐回去?,又是謙虛端莊模樣?。
“确實托吾兒的福。”
程太妃又閉上了眼,讓賀蘭溪感覺對?方似乎滿不在乎和?輕蔑,她猶豫了片刻,開口道:“月兒是絕品坤陰君,花落哪一家也必定?享萬千恩寵。”
她的女兒一出?生便被她和?皇上捧在手心裏呵護着,宋纨這般愛護阿婉,她也覺得沒什麽不妥。
“絕品?”
程太妃猛然睜開了眼,問賀蘭溪道:“當真?”
不待賀蘭溪回答,她又自顧自道:“卻是吾兒高攀了。”
對?于阿婉的身份程太妃并不了解,只知是從百枝帶回來的坤陰君,而那時,宋纨在世人眼中,還只是個空有皮相的廢物。
程太妃看起來頗為?誠懇,倒也不像壞人,賀蘭溪思忖片刻,又道:“我知道你看不慣宋纨寵她,嫌她嬌氣,只是這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月兒自出?生便被我與她父皇嬌生慣養,若非亡了國,這會兒依舊是尊貴的長公主……”
賀蘭溪說着說着,眼淚差點掉下來,夫君若争氣些,國不亡,身後有堅固後盾在,她的月兒再怎麽驕縱,哪有人說半句不是?
“……”
程太妃開始頭疼了,悔不該今晚多說了兩句話,聽着賀蘭溪哭哭啼啼半晌,“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