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于修士而言,結丹是修行真正入門的最重要一環。
結丹之後,即使不刻意吐納靈力,金丹也會自行吸納靈力,靈力在靈脈中生生不息,流轉不滅。
無數資質愚鈍者一輩子止步于練氣築基,無法結丹,茍活個一兩百歲便碌碌而終,結丹之後,才能步入青春常駐的長生殿,追尋三千大道,屆時一兩百年的時光不過彈指而過。
因此謝酩才會令人畏懼。
強大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甚至還很年輕。
能否順利結丹,什麽時候結丹,基本決定了此人往後能走多久,倘若二十來歲就能結丹,便是能吹上一輩子的上乘資質了。
各大世家宗派若是不巧碰上,免不了“你家孩子/徒弟今年結丹了嗎,順利嗎,哎喲我家孩子/徒弟去年就結丹了”……的攀比,抑或在靈通域發出“前輩們我十八歲才結丹我是不是廢了嗚嗚”……的反向炫耀。
當年藥王親自診脈,斷言楚照流這輩子再結丹的機會渺茫。
這話其實已經很留情了,依他當時的身體情況,基本告別了求仙問道。
曾經踩在無數人頭上的天之驕子,還未崛起,就高高摔落。
整個修界沸沸揚揚的,冷眼旁觀着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扼腕嘆息者有之,相當精彩。
所以在得知楚照流重新成功結丹、甚至早在一百多年前,靈脈寸斷、修為盡廢後不久就重新結成了,楚賀陽才會那麽震愕。
甚至是恐懼。
鳴泓劍如流星拖曳,瞬息閃過天際。
楚照流悠哉哉地躲在謝酩背後擋風,靈脈幹涸牽動舊傷,他掩着唇嗆咳幾聲,伸出食指戳戳謝酩的背,有點好奇:“你似乎對我早就重結金丹不驚訝?”
謝酩回頭瞥他一眼,一雙眼清湛如幽潭,仿佛能窺探人心:“因為我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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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把十之八九的修士全罵進去了。
楚照流莫名樂不可支。
謝酩沉默片晌,開口問:“你的靈脈,現在是什麽情況?”
謝酩都問得這麽直接了,楚照流也不好糊弄過去,拖長調子:“這就說來話長了,那是個一個冰雪消融、鳥語花香的春天,神藥谷上空彌漫着散不去的薄岚……”
謝酩擡起了手。
楚照流非常能屈能伸,話音一轉,詳略得當:“我一覺醒來,發現又不小心結丹了。”
謝酩似笑非笑地重複:“不小心。”
這話說出去,能把十之八九的修士氣死。
随着金丹的結成,一呼一吸之間,靈力自然吸納流轉,在靈脈中奔騰,彙入紫府。
楚照流幾乎碎成渣、好不容易才重塑的靈脈,根本無法承受這樣滾滾而來的靈力。
對于一般人來說,靈力越盛越好,但對于他來說,這麽磅礴的靈力,要麽讓他爆體而亡,要麽讓他走火入魔。
藥王發現他居然他娘的結了丹,心情極為大起大落,臉色又青又紅又喜又驚又憂又嘆,五彩斑斓,差點原地走火入魔。
喜的是楚照流居然還能結丹。
憂的是他幾個月前才下過斷言,這下被打臉了。
要是其他人也知道了,他就是在全天下面前被打臉了。
最終藥王想了個法子,幫楚照流束縛住了澎湃的靈力,缺點就是重塑的靈脈脆弱,不能容納太多靈力,每次靈力幹涸後,滋味相當折磨人。
在他離谷時,老藥王慈祥地叮囑他,以後沒事別瞎霍霍,老實低調做人。
謝酩聽完,收回手,看他氣色蒼白,冷漠地吐出幾個字:“自作自受。”
楚照流啧了聲:“劍尊大人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咱們大師兄可不喜歡你這種冷冰冰的棺材臉。”
謝酩腦中莫名又響起了那道聲音。
“他喜歡溫柔的”。
“哦?”謝酩淡淡問,“那敢問楚長老,如何才算憐香惜玉?”
這問的重點是不是有點奇怪?你不該問大師兄喜歡哪樣的嗎?
楚照流心裏嘀咕,眼角餘光掃到兩人正在逐漸接近的一座城池,随手一指:“比如現在進城,好好休憩一晚。”
傳送符送得有點歪,唯一稱得上精準無誤的,就是把他倆整好送進了一座怪誕的陣裏。
魚頭山距離惑妖的封印地,全速也有差不多兩三日的路程。
不過要是老實巴巴地從扶月山禦劍過來,少說也要半個月,歪歸歪,還是省時間了的。
楚照流漫不經心想着,壓根沒指望謝酩會良心發現,真就下到城裏去休息一夜。
豈料他話音才落,謝酩就應道:“也好。”
鳴泓劍身一傾,朝着底下的城池飛去。
轉瞬之間,兩人就落到了城門外。
楚照流目瞪口呆。
收劍時謝酩還好心扶了他一把,輕飄飄地問:“夠憐香惜玉了嗎?”
楚照流:“……您還真是虛懷若谷。”
謝酩冷冷勾唇:“應當的。”
夙陽雖然地廣人稀,但還是有一些城池的,縱然比不上煙霞扶月山一帶的繁榮之地,好歹能提供舒适些的住處。
看這樣子,方圓幾百裏估計就這一座有規模的小城了,要是錯過了,接下來幾日就更沒地兒歇了。
進了城,也不怎麽熱鬧,天色還未擦黑,商販便已經收攤回家,街上行人匆匆,大多臉色憔悴,看得出大夥兒的日子都不太好過。
不過兩個氣質不俗的陌生人進了城,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附近幾家客棧立刻派出得力幹将,積極攬客,其中一位尤其出彩:“兩位客官應當是從外地而來吧!夙陽風沙大,晚上可不好走,這天都要黑了,不如來小店歇歇腳,兩位遠道而來,要是有什麽不熟悉的,還可以問問我們哪,包管您滿意!”
楚照流饒有興致地望向這位口齒伶俐的夥計,笑了一笑:“好啊。”
兩人跟着夥計進了客棧,要了兩間上房。
夥計登記了一下,交出客房牌子,笑道:“我看兩位氣質不俗,神仙似的,肯定是修仙之士,不知需不需要廚房準備點吃食,嘗嘗味道?”
雖然早就辟谷了,不過楚照流還保持着和顧君衣下山亂跑時的習慣,欣然點頭:“自然要,再上一壇你們這兒的特色好酒。”
謝酩本來一言不發,聞言望向夥計,嗓音清淡:“不必上酒。”
楚照流:“?”
謝酩面無表情:“畢竟我很憐香惜玉。”
楚照流:“……”
“或者你想讓我告知大師兄?”
告狀!又他娘的告狀!
你幾歲了還告狀!
你以為我幾歲了還怕告狀!
楚照流內心悲憤,微笑着咽下了這口氣:“姓謝的,你最好不要被我揪到小辮子。”
謝酩沉吟了一下,稍作鼓勵:“那你努力。”
夥計偷笑着看兩人争舌,看結果出來了,麻利地擦淨一張桌子,倒了兩杯熱茶:“兩位請坐,廚房已經在做了,稍等片刻即可。”
楚照流氣悶地坐下來,摩挲着杯沿,望向這位頗為機靈的夥計,重新展露春風般的笑顏:“夥計,我看城中人人行色匆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着這麽張臉,想要拒絕回答實在困難,夥計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客官有所不知,最近城外的風沙越來越大了,半夜時分風沙席卷四處,還刮來股血腥氣,滲人得很!前天有個小毛賊半夜偷東西,被攆着跑出城,消失在風沙裏,天一亮,失主結伴出城去找,最後在幾裏外發現了屍體,死狀那叫一個慘啊!”
邊說邊搖頭:“這還不算,那股妖風最近離城裏越來越近了,我們小老百姓,哪有自保能力,全指望那堵城牆了。”
謝酩問:“庇護此城的修士呢?”
夥計嘆了口氣:“庇護此城的兩位仙師大人啊,前幾日去探妖風,直至現在也沒有回音……所以人心惶惶的,客官也別見怪。”
楚照流和謝酩對望一眼。
其實在禦劍接近這邊時,兩人就都感覺到了一股邪氣,那股風沙想必就是因邪氣而起。
不過這附近的邪氣不算強烈,楚照流本以為源頭或許是惑妖的封印地,但掐算了下,又發現方位不太對。
他按下疑惑,潇灑地搖搖扇子:“我看你似乎不怎麽害怕?”
夥計眨眨眼,笑嘻嘻道:“畢竟有兩位客官這樣豐神俊朗氣質非凡的仙師路過,小的一看兩位就放心了,瞧二位周身浩然正氣,想必是來夙陽降妖除魔的吧?”
這位還真是個人才。
楚照流噙着笑意:“那我再問你件事,你聽說過西雪國嗎?”
這回夥計就沒那麽快回答了,他想了想,撓撓頭:“小的聽說過,幾百年前,夙陽曾有西雪、東夏兩國,兩國相争,一個滅了另一個,屠城放火,手段殘忍,不過另一個過不久也被覆滅了,聽老人們傳得神神秘秘的,據說是有什麽修士大能介入。”
楚照流挑了挑眉。
修士入俗世,感悟人生百态尋求突破,這很常見,但介入塵世相争,就犯了大忌。
不僅僅是修界的明文規定,還因為這會有損道運。
倘若當真有個修士介入了兩國之間的戰事,還導致了兩國近乎滅絕式的覆滅,那這輩子的道運定然有損,說不定很難再有進寸。
到底誰會那麽想不開?
他也沒深想,看夥計知道得也不多,無聊地托腮,換了話題:“小兄弟口才了得啊,樁樁件件口齒條理清晰,當個客棧夥計有些屈才了。”
夥計不好意思地笑笑:“實話不瞞客官,小的以前是做說書的,這不是小城消遣少,樂意花錢聽書的更少,實在混不下去了,才轉了行,客官要是感興趣,小的也可以現場給您來一段。”
楚照流興致勃勃:“轉行了?那真是可惜,我覺得你是個人才。你都說過什麽?”
夥計:“《逍遙劍與君子劍二三事》《天才廢柴逆襲記》《扶月山秘事》《照流酩酊錄》……”
楚照流麻木道:“謝謝,不必說了。我突然覺得,你轉行也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靠嘴就能把修仙界得罪七七八八的夫夫倆,終于還是被另一張嘴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