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十九盤陣棋壓下去,再不甘的冤魂和尚未恢複的妖王也沒聲兒了。

這些都是提前煉好的陣棋,也不需要費精力布置,楚照流一口氣罩下去,輕描淡寫地拍拍手,注意到謝酩望來的目光微有怪異,解釋了一下:“都是我這些年閑着沒事煉的,不是什麽粗制濫造的玩意兒。”

他不疾不徐地搖搖扇子,笑意舒緩,眸如點星,一副風流相。

謝酩猝然被什麽紮了下似的,不着痕跡地別開眼,不露聲色:“我不擔心這個。”

楚照流三兩步溜達到他身邊,催了催:“走走走,鎮不住太久,趕時間。”

謝酩微怔:“去哪兒?”

“帶你去找個人。”

他們倆消除不了此地的怨氣,也度不了滿地的冤魂。

對付陰邪之物,還得找專業的。

楚照流收住話頭,故意賣了個關子,謝酩卻沒順着問下去,只略略點了下頭。

他笑吟吟的一句話堵在嗓子眼裏,上不去下不來,瞪着謝酩看了片刻,幽幽嘆了口氣:“謝宗主,和你說話真的很沒勁。”

謝酩垂眸看他,一雙眼色澤淺淡,通透如琉璃,眼角微勾着,分明是雙多情眼,神色卻淡淡的:“那敢問楚長老,怎麽才算有勁?”

這對話有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

楚照流升起警惕之心,被憐香惜玉支配的恐懼再度冒上心頭,果斷切換話題:“天清山舉辦說禪會,昙鳶也去了,去把他找過來。”

佛宗昙鳶,是久負盛名的佛子,在楚照流和謝酩還沒出生時,就成名已久了。

據說昙鳶出身塵世的帝王家,出生之時,漫天金光普照,天生佛骨,命格極善,而他本人的悟性也高,年幼時閱遍佛門典籍,懷有顆悲憫高潔的佛心,十幾歲就斬斷塵緣,入了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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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便潛心在佛宗優昙山上修行,鮮少露面,不問世事。

修界內多數修士,對佛子都懷有幾分敬意。

昙鳶閉關了幾百年,這次出席天清山說禪會,在靈通域引起了很大一波熱議。

楚照流的這副語氣熟稔得很,謝酩已經習慣帶個大型挂件在身後了,禦劍而起,開口問:“你與昙鳶很熟悉?”

楚照流打了個哈哈,含糊道:“還好還好,本公子朋友遍天下,四海之內皆兄弟,可不像你一樣孤高。”

謝酩面無表情地閉上嘴,果然不再追問。

邪氣暫時被鎮住了,森森鬼氣去了不少,飛起一段距離,便能隐約看到碧藍的天空。

楚照流回頭望了一眼,稍微松了口氣,把精力放回自己身上。

布陣損耗精力與靈力,靈脈內流轉的靈力驟然被抽空,又因為被堵塞住了,恢複緩慢,熟悉的灼燒搐疼感又漫了上來。

比上次劇烈得多。

他臉色慘白慘白的,咽下一聲咳嗽,摸出瓶藥,也沒看倒出了幾粒,胡亂往口中塞去咽下。

謝酩仿佛後腦長了眼:“撐得住嗎?”

楚照流緩了緩,逗他:“我要是撐不住呢?”

話音才落,眼前一花。

楚照流愕然地發現,自己被挪了個位置。

謝酩将他扯到了身前,兩指按在他肩上,被觸及之處,傳輸來一股連綿不絕的純粹靈力,甘泉般滋潤了灼痛的靈脈,仿佛卷曲枯萎的枝葉,在甘霖下得以重新舒展開。

清涼涼的,很舒服。

楚照流緩慢地“噫”了聲。

以他對謝酩的認知,謝酩能容忍與他共禦一劍就很稀奇了,畢竟對絕大部分劍修來說,劍就是他們老婆。

謝酩喜歡大師兄,那鳴泓勉強算他小老婆。

但哪怕是小老婆,哪有人能容忍外人踩自己老婆的?豈非是在給自己戴綠帽子?

讓他踩就算了,還給他傳輸靈力?

被奪舍啦?

楚照流張了張嘴,一句損話還沒出口,耳邊就傳來熟悉的琤琮嗓音,冷冰冰的:“閉嘴。”

楚照流:“……”

很好,能預判他要說什麽,看來裏面的芯子沒換。

看來大師兄的魅力有增無減,叮囑了謝酩一句“好生照顧小師弟”,就這麽管用。

被打斷了施法,楚照流也就懶洋洋地閉了嘴。

白來的靈力,不要白不要。

但是嘴閑下來了,心思又閑不住。

楚照流頗具攀比之心,用眼角餘光橫掃過去,暗暗比劃了一下,發覺謝酩比他要高半個頭。

豈有此理!

楚大少爺頓覺矮人一頭,下意識地挺起胸膛,想縮短點先天差距。

挺直了,還是差一截。

楚照流暗暗咬牙,偷麽聲的,假裝不經意的,緩緩地踮起了腳。

謝酩:“……”

他眼神複雜地看着一點一點拔高的楚照流,輕輕吐出口氣,兩指一動,硬生生地把他摁下去打回原形。

“楚照流,”謝酩漠然道,“你是不是想被丢下去?”

楚照流愣了下,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幼稚,拿扇子抵着唇幹咳一聲,難得有點臊得慌,沒頂回去。

也不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了,怎麽不知不覺就……

謝酩垂下眼睫,眉梢忽然微微一擡,有些詫異。

身前的人耳尖如霞似血,居然紅了。

與那只搖曳生輝的紅色耳墜相襯,也不知是誰更紅些。

難得的,向來冷若冰霜的謝宗主眼底流過點不太分明的笑意,蔓延到唇角,淺淺地勾了一下。

抵達天清山附近時,已經是三日後。

天清山說禪會是位于夙陽、松河與江陵三界交界處的太元宗提出的,與佛宗合辦,提供了講壇道場。

也幸好主場是在太元宗,離這邊不算太遠,不然一趟來去頗費時間。

太元宗乃四大宗門之一,除了慕名而來的,也有不少想趁此機會,試試能不能在哪位大人物面前刷個臉熟、撿個機緣的。

不過想進道場,要麽有邀請帖,要麽實力夠硬,要麽背景夠大,所以大部分來看熱鬧的,都被太元宗的弟子攔在道場外,眼巴巴的,望內興嘆。

道場上方還結了個陣,防止有人闖進去。

這是太元宗的地盤,要是直接破陣闖進去,就是打人家的臉,活生生的挑釁。

謝酩傲歸傲,并不愚妄,縱然這個陣法在兩人眼裏都跟紙糊似的,還是落了下來。

楚照流想了想,突然往謝酩身邊湊了湊,小小聲道:“我覺得你有必要換張臉。”

“……”謝酩俊秀的眉擰起,“我有那麽見不得人?”

楚照流差點笑出聲:“你要這麽覺得我也沒辦法。”

一百年前的大戰結束後,謝酩長居離海,極少出現,他如今威望名聲甚高,要是出現在天清山道場,必然驚掉一地眼球,讓一群成天忍不住瞎捉摸的人懷疑發生了什麽。

西雪國舊都的事肯定就掩不住了,妖王複活的消息也會早早洩出去——自從靈通域出現,就沒人能阻止天下人聊八卦了。

好在之前在夙陽小城裏見到的那對夫妻很守信用,沒上靈通域說什麽。

想到這一層,謝酩略感意外。

楚照流看上去總是一副灑脫自在樣,好似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從魚頭山到西雪國舊都,再到天清山,樁樁件件都顯明,那副漫不經心的皮囊下,實則心細如發。

他随便捏了張平凡的臉,擡眸:“行了?”

楚照流非常不要命地一合扇子,活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纨绔子弟,挑起謝酩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咂了咂舌:“怎麽不捏個好看點的。”

謝酩靜靜地盯着他,眼珠跟浸在水中的寶石似的。

楚照流莫名被盯得不太好意思,悻悻地收回扇子:“行了,走吧。”

等在山上的人不少,楚照流和謝酩慢悠悠走過去,聽到路上不少人在讨論這場說禪會。

“聽說佛子已經在道場裏了,我還以為佛子會像那些大家主似的有排場,坐在蓮座上佛光漫天地飛過來……”

“噗!你對佛子有什麽誤解?”

“都來了哪些大人物啊?”

“太元宗來了好幾位長老,還有五大家裏的三位家主!”

“大多是為了佛子來的吧,聽說天生佛骨對修行很有裨益呢……啧啧,我上一次見到這麽多大人物,還是問劍大會呢。”

“問劍大會二十年一輪,今年在離海舉行,流明宗主辦,說不定能見到劍尊本人了。”

“要是能遠遠見上劍尊一眼,我這輩子就死而無憾了。”

“出息!至少要看兩眼吧。”

……

楚照流忍了忍笑,瞟了眼毫無波瀾的謝酩,戳戳他的手臂,揶揄道:“來來,讓我多看兩眼。”

謝酩涼飕飕地看他一眼:“你也想死而無憾?”

楚照流簡直想放聲大笑,兀自在心裏又回顧了一遍方才聽到的那番對話,一邊樂着一邊走向道場的入口。

抛去亂七八糟的信息,至少很确定,昙鳶來了天清山。

說禪會馬上就要開始,該入場的早就進去了,太元宗守在道場外的兩個弟子無所事事地瞅着雜書,不屑地瞥了眼被攔在外面的那些無名散修。

眼前忽地一暗。

兩人一擡頭,忍不住雙雙屏住了呼吸,眼底禁不住浮現出一縷驚豔之色。

眼前的這張臉,只是看一眼,就能讓人理解什麽叫“活色生香”。

修界自然不乏美人,但長得這麽……這麽禍害的,實在少之又少。

美人的臉色有些蒼白,卻絲毫不減損美貌,反倒平添幾分病弱的美感,朝他們彎唇一笑,晃花了眼:“勞煩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

左邊的弟子愣愣地“哦”了聲,下意識擡起通行令。

右邊年紀稍長的弟子及時反應過來,按住他的手瞪了眼,客客氣氣地道:“進道場需要邀請帖,請兩位道友出示一下。”

楚照流無辜地眨眨眼,理直氣壯:“我們沒有。”

小弟子被他眨得心口亂跳,忍不住拉了拉師兄的袖子:“師兄,沒有邀請帖也能進去啊……”

太元宗師兄無言地看他一眼,謹慎地問:“敢問道友名諱?”

兩人站在入口處,楚照流又格外紮眼,吸引來不少人圍觀,都好奇這是哪兒來的美人。

就聽美人含笑道:“楚照流。”

楚照流……?

距離兩人最近的一個女修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驀地想起了什麽,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不止是她,在場每個人的神色都透出了幾絲玩味,憐憫與嘲諷逐漸取代了眼中的驚豔。

連那個太元宗的小弟子臉色也變了變。

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麽用?修仙一途,看的終究是天賦與實力。

一生都沒法再結丹,寸步難進,再過幾十年就是捧紅顏枯骨,更何況……

有人偷偷瞅了眼楚照流蒼白的氣色,啧啧搖頭。

可能連幾十年都活不了。

現場氣氛一下冷了下來,楚照流巍然不動,像是沒注意到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謝酩微微皺了下眉。

站在他們面前的太元宗小弟子也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呃,原來是楚前輩,前輩是想進道場嗎,這,這……”

楚照流似笑非笑:“怎麽,我進不得?”

太元宗師兄的臉色徹底淡下來,拱了拱手:“實在不巧,道場空間有限,已經坐滿了。”

看他這個态度,謝酩的眉頭蹙得更深。

楚照流含笑給他傳了個音,解釋了一下。

太元宗和扶月宗積怨已久,新仇舊恨一籮筐,雙方弟子若是在外游歷遇上,多半都要借切磋之名打一場。

加上他廢物的名頭,這名弟子的反應倒也在意料之中。

楚照流懶得跟小輩計較:“行,我不進去,你進去幫我叫一下昙鳶,說我有事找他。”

周圍的目光頓時更怪異了,一陣竊竊私語聲響起。

佛子是什麽地位?

你楚照流又是什麽地位?

堂堂佛子,是你想叫動,就叫得動的?

連那些世家家主、一派之尊,都不一定能請得動佛子,一個龜縮在師門的庇護下,得靠靈藥吊命的廢物,做什麽青天白日夢!

那個太元宗弟子的臉色也有點奇異,像是想笑,又礙于宗門面子不好笑出來:“這個,楚……前輩,你想叫佛子出來?”

一字一頓的,未盡的嘲諷之意非常明顯。

楚照流微微一笑:“有什麽問題嗎?”

看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太元宗的師兄無語至極,忍不住嗤笑了聲:“佛子哪是我們能叫動的,你要是想叫佛子,那就自己喊吧。”

說完,他抱着雙臂,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楚照流颔首:“這可是你說的。”

太元宗的師兄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楚照流便扭過頭,對着道場大喊了聲:“昙鳶!出來!”

聲如滾雷,萦繞道場,久久不散。

衆人:“…………”

衆人目瞪口呆。

還沒等他們從楚照流膽大妄為的做法裏抽回神,下一瞬,金光一閃,一位眉心點朱的俊秀僧人出現在楚照流面前,見着他,臉上露出了笑意:“來了,催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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