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秩序和混亂,無菌和血污,生與死,絕望與希望,一切極端對立在醫院交叉上演,哭聲隔着牆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秦樽的意識陷入恍惚之中,直到周随起身的動作将他驚醒。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再次清晰地灌進耳朵,閃亮的燈光照在雪白的牆上,空氣中漂浮着的味道讓人心神不寧。秦樽看着周随要走,下意識問道:“你要去哪裏?”

蘇琢玉送醫這件事發生的整個過程中,他都處于混亂無助的狀态,幸虧有周随在,否則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糟糕的事。而周随在這一些系列事件中所表現出來的冷靜和堅定,讓秦樽不由得有點依賴他。

此時見周随要走,他心裏竟然有點慌。

“我去洗手間。”周随說,秦樽哦哦兩聲,垂下頭,鮮豔的紅毛也耷拉下來了。

周随其實已經打算離開了,這一通折騰,他也有點累。不過秦樽的表現讓他步伐稍微遲疑了下,蘇琢玉的情況還沒有明确,接下來交給秦二少的話,他能處理好嗎?

明明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能這麽廢物,別人的二十多歲……周随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趙青陽,兩相對比,差距實在太大了。

話說,秦二少應該還是上大學的年紀。

周随回想了一下小說裏的劇情,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有着複雜混亂的感情糾葛,隐晦離奇的豪門恩怨,但從來沒提到過秦二少學習考試的情節。

他專心致志地洗手,心想,秦二少不會本科都沒畢業吧。

出來之後,他看到秦樽弓着背坐在醫院的小椅子上,捂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周随一時心情有些複雜。秦二少的父親和他爸是多年的朋友關系,他聽過一些關于秦二少的事。他有個非常優秀的哥哥,早早地便挑起了秦家大梁。至于秦二少,從小便頑劣不堪,也沒有顯出卓越的地方,因此秦家養秦樽便随意了一些,只好吃好喝養着,從不管他。盡管秦二少是個廢物草包,但有秦家在,至少能保證他一輩子過得衣食無憂,甚至相當舒服。

因此秦樽便養成了這副德行,張揚瘋狂,驕傲愚蠢,還有點欺軟怕硬。他對沒有背景的蘇琢玉動辄打罵,強取豪奪,但面對氣勢壓他一頭的周随,就嚣張不起來了。

周随看着他頹然的樣子,走了過去。

對于秦樽和蘇琢玉的事,他只是個旁觀的路人,但秦二少終究還是和他有一點點關系,至于蘇琢玉,是書裏的主角,周随比其他人更了解他的痛苦。

那些情節發生在書裏,周随可能當成是一種推動感情發展的手段,故事裏的悲劇是可控的,是有意義的,然而當它真實地呈現在他面前,那些鮮血,眼淚和痛苦,便顯得十分刺眼。

“……接下來怎麽辦?”秦樽啞着嗓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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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情況,先住兩天院,有可能會做手術。”周随坐在他身邊,說:“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周随非常注重醫患之間的社會關系,偶爾治愈,時常幫助,總是安慰,這是他的工作。但除此之外,他會盡量避免和醫院的患者和家屬有私下的交往,這是他的職業道德。

秦樽:“……”

他茫然地擡起頭。

周随換了個語氣,此時他并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角度在和秦樽聊天,而是年長一些的朋友:“等蘇琢玉病好了之後呢,你還是把他關回去?斷了他的人際交往,不順心就打罵,不準他逃跑,直到有一天,他被你徹底逼死嗎?”

“不!”秦樽觸電一般抖了下,說:“我沒這麽想過……而且,我很久沒打過他了。”

周随扯了扯嘴角,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出生在很和諧的家庭中,父母恩愛,相互扶持,他實在無法理解秦樽這種會對愛人動手的瘋子。

“那他這次是怎麽回事?”

秦樽沉默片刻,說:“我生日快到了,我想帶他出去玩,他不願意,我就說了幾句,那幾句話可能過分了,他忽然特別激動,然後就嘔血……”

那些血落在地上,眼看着蘇琢玉昏迷過去,憤怒,懊惱,焦急的情緒混淆了他的大腦,秦樽拿着手機,一時竟然找不到可靠的人。直到他看見周随的電話,才顫抖着手撥過去。

周随問了他一些問題,電話那邊沉着溫和的聲音讓他逐漸冷靜下來,再之後周随讓他先做了一些處理,秦樽照他說的做,才慢慢安下心。

“你和他說了什麽?”周随問。

秦樽有點尴尬:“我說他一輩子都別想逃出去……”

周随淡淡地說:“怎麽,你還想關人家一輩子。”

“不是!如果他乖乖的,不老想着逃跑,我幹嘛關他!”秦樽語氣激動:“這次我就是想帶他出去玩啊,感覺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出去玩玩就好了……我也不想這樣,我就是想和他好好的……”

秦樽盯着醫院的地板,聲音越來越低:“我就是,想和他好好地過下去,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他看書的時候我可以坐在旁邊,他會對我笑,偶爾逢年過節互相送點禮物……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這樣想了。”

秦二少以前也交往過一些對象,但對他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不論是互相送禮,出去逛街,他都覺得是毫無意義且浪費時間。然而面對蘇琢玉,秦樽第一次想和他手拉手走在陽光下,蘇琢玉只會打開他的手,冷冷地看向別的地方。

秦樽以前每次被拒絕的時候感覺極度難受,這種痛苦會轉化為憤怒以及對蘇琢玉的傷害。這次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面對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醫生。也許真是因為如此,他才說得出口。

他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自己內心的想法,無論是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父母哥哥,還是那些只能一起玩鬧的狐朋狗友,面對蘇琢玉,他更不敢開口。

講述的過程中,他的思路慢慢清晰,将那些混亂的情緒重新整理一遍後,他此時才看清自己的心。

“我是真的喜歡他。”

周随正在看手機,聞言輕聲問:“那他喜歡你嗎?”

秦樽身體僵硬,語氣中帶着一絲狠:“他只能喜歡我……”

周随懶得理他外強中幹的樣子,道:“如果你被人囚禁起來,斷了學業和人際關系,被侮辱打罵,你覺得,你會喜歡上對方嗎?”

哦,對秦二少來說,恐怕沒有學業可以斷。

秦樽垂下眼,呼吸漸漸沉重。

“這時候,對方還說喜歡你,你是什麽想法。”周随輕笑了一下:“秦二少,你這樣下去,只會徹底毀了他,也毀了你自己。”

他說這種話,語氣也是溫和的,偏偏分量太重,壓得秦樽擡不起頭。

秦樽捏緊拳頭,像一頭被趕出領地的獅子。

言盡于此,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周随站起來準備離開,這一通折騰都快十點了,今天又讓葉晨在家等了他一晚上。

他剛要走,被秦樽拉住了手腕。

周随轉身,看見秦樽擡着頭,頭發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看着十分狼狽。

“那我該怎麽辦……”秦樽無助地說,這一晚的經歷,讓他下意識依賴這個還不怎麽熟悉的周醫生。

周随試圖掙脫,但這小子捏的居然還很緊,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說:“首先等他這次病好,你最近就先別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秦樽:“這怎麽可以,他在這邊又沒有家人朋友可以照顧他,一個人在醫院的話……”

“那也比你在旁邊守着好。”周随說。

秦樽抿了抿唇,周随趁機把他扒拉開,轉身走了。

至于秦樽到底要怎麽做,也不是他兩三句話能左右的。

就像醫生收了病人之後,檢查開藥做手術開醫囑,但病人回家之後,是早睡早起安心療養還是抽煙喝酒糟蹋身體,是安穩地過完一生還是因意外死了,都不是醫生能決定的。

周随回家之後,葉晨果然還在等着,他臉色不好,周随問他怎麽回事,他也只說是最近累了。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周随說:“你晚上早點睡,沒必要等我回來,每年快過年的時候,急診尤其多,我實在趕不回來的。”

葉晨勉強笑了一下,周随心想他一定有事瞞着自己,但他不願意說,周随也不好追問,只說:“如果你需要幫助,随時可以找我。期末考試結束,我帶你出去玩怎麽樣?”

“再說吧。”葉晨恹恹地說了句,他今天格外不在狀态。

周随還想再說什麽,葉晨忽然過來抱住他,頭埋在他的肩膀,低聲說:“哥,你真是個好人。”

這句話帶着笑意,但聽得人難受極了。周随拍了拍他的肩,手掌的熱度傳遞到葉晨身上。

“你是我表弟啊,我不幫你幫誰。”周随這樣說。

他低頭看着表弟清瘦的肩膀,想到了上輩子的妹妹。

周随家庭幸福安穩,他對家裏人好,并不是受恩情挾持,而是他的父母從小就給了他情感上和經濟上的支持。學醫的時候,父母省吃儉用,為了讓他專心讀書,父親病重也瞞着他。後來他談了戀愛,父母也只是說,只要他能幸福就好,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比起父母,年齡更近的妹妹和他關系更好。周随一直都是學霸,妹妹的功課都是他帶出來的,而妹妹也十分親近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妹妹不一定會告訴父母,但一定會向他傾訴。妹妹第一次失戀,也曾經趴在他肩膀上這樣哭。

這輩子他雖然沒有妹妹,但此時葉晨無意中顯露的脆弱,讓周随第一次在葉晨身上感受到了親人之間,微妙的相互依靠的關系。

第二天,周随上班之前,去問了保安,有沒有什麽異常。

他每年交高昂的物業費,小區的保安也十分靠譜,說:“昨天有個人來找你弟弟,你弟弟沒見他,那人戴着口罩,長得還挺好看咧,跟個明星似的。”

周随又看了監控,但那人并沒有進小區,只在外面停留了一段時間,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口罩和帽子,一點光都沒見,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難怪昨晚葉晨那麽異常,難道是他認識的人,但既然認識,為什麽不見呢,總不能是仇家吧。

周随想了想,對保安說:“麻煩你們以後注意點,如果他再出現的話,就打電話給我。辛苦你了,千萬別讓可疑人員進來。”

保安點頭:“那當然,那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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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秦二少是個極其古早渣攻賤受裏的設定,違反公序良德,不太正常,還有點蠢。

是妹妹寫的第一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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