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憶初（九）
高中的課業量是初中所無法比拟的，一天24小時被安排的異常緊湊，就連吃喝拉撒睡都得擠着時間過，回想之前的生活蘇顏竟開始覺得奢侈起來。
學校每兩到三周放一次假，也就是說蘇顏每月回家一到兩次，對這一現象每個人都無所謂，包括蘇顏在內，當生活被課本習題排滿的時候，她也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去緬懷或惆悵，她甚至連抱怨當下的時間都沒有。
只有司木例外，他不是個容易産生習慣的人，但一旦有了所謂的習慣後就又很難再戒掉，當他發現上學不會再被人拽着領子警告走邊上點，也不會有人在飯點不耐煩的叫他快點吃飯，睡覺前後對面的那張床上更不會再有一個睡眼惺忪的人，他開始覺得少了蘇顏原來也會如此不适應，而對于蘇顏開始上高中的新鮮感也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說的苦悶，司木又開始變得沉默，比以前更沉默。
已經11歲他不會知道，前兩年和蘇顏形影不離所産生的依賴，影響的不單單是現在的他。
大半月後蘇顏幾經碾轉回了家，剛下城鄉公交便聽見身後有人興奮的喊：“姐，姐！”
蘇顏轉身，看見司木揮着手奔過來，端正清秀的臉上是極度燦爛的笑容，他一把牽住蘇顏拎着包的手，笑的有牙沒眼的又喚了聲：“姐！”
“啊！”蘇顏愣了愣，被他這麽興奮的反應有些吓到，随後道：“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
昨天司木有給蘇顏寝室打電話，自然知道她今天回來，他幾乎每天都打，但能找到蘇顏的次數很少。
“等多久了？”蘇顏看着他紅撲撲的臉，“你怎麽來的？”
“不知道！”他沒注意時間，“走路來的。”
“走過來的？得大半個小時吧？家裏人知道嗎？”
“知道，我和他們說了！”司木仰頭高興的看着她，他現在的身量還比蘇顏矮不少。
蘇顏皺眉，怎麽說都還是個小孩子，走遠路這麽過來他們也放心？
換了只手拎東西，另一只虛虛搭住他的肩，“走吧，看車！”
司木任她領着走，目光掃到她手上的東西，“姐，我幫你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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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袋裏是換洗下的衣物還有一些課本，雖說不多但也挺沉，司木那小胳膊小腿肯定吃不消。
蘇顏本打算叫輛黃包車回去，但這麽一來又得花錢，數額不大可也夠她在學校吃兩餐的，現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能省則省。
“你還能走回家嗎？”蘇顏低頭問司木，“不行我們就坐車。”
司木看看停馬路口的一輛輛黃包車，堅定道：“能走。”
“真的？”
“嗯。”
“那走不動了就說。”
“好。”
過了大馬路車輛便少了起來，蘇顏放開他讓他一個人走，自己則時不時的換着手拎東西，其實還是有點沉。
越往後就越偏僻，零星的也有幾個年紀小的男男女女經過，蘇顏突然道：“你幾年級來着？”
“六年級！明年就能上初一了。”
“談戀愛了吧？”司木到蘇家的時候9歲，現在也就過了兩年，時間不長，但在蘇顏看來自己依舊算是看着他長大的，所以對于司木的長相沒太大感覺，可別人只要見過的都說司木長得好，想來在學校也該是混的不錯。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司木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蘇顏以為他沒聽懂，又道：“就是女朋友，十一歲了吧，現在孩子早熟也該開竅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司木明白過來後頓時漲紅了臉，他和學校裏的同學關系都不親近，也不怎麽和他們說話，人際關系簡單的同時對很多事也顯得比較懵懂，可這不代表他不知道女朋友所代表的含義，他不懂為什麽蘇顏會問他這個問題，羞澀的同時又有些急迫的焦躁。
“我才沒有！”他大聲反駁。
蘇顏被他激動的反應逗笑了，推了推他的腦袋，故意道：“還騙人，看你這心虛樣，肯定有。”
司木揮掉她的手，“沒有！就是沒有。”
蘇顏執意把手往他腦袋上放，一下一下揪着他頭發，“還騙，長得這麽漂亮怎麽會沒小姑娘喜歡？”
司木正被她那話弄的莫名火大，不斷側頭避開她的碰觸，這時不由頓了頓，也不管自己幾根頭毛的事了，眨巴着眼看她，“我漂亮？姐，你覺得我漂亮？真的？”
“是啊，大家都這麽說來着！”
司木抿了抿嘴，黑亮的眼中漫上笑意，嘴上依舊道：“那我也沒女朋友。”
到家後蘇顏先洗那幾件自己帶回來的衣服，司木在旁邊給她引水，沒多久陳群便跑來找她了。
“呦，這麽能幹。”一進院子她就咋咋呼呼的叫道。
蘇顏無視她的調侃，撈出自己的貼身衣物後把水盆裏面剩下的往前移了移，道：“來的正好，幫我把這兩件洗了。”
“開什麽玩笑，我來這就是給你洗衣服來的？”
蘇顏動了動脖子，一臉疲憊，“幫一把，最近累死了。”
陳群就跟吞了只蒼蠅似得，“我容易嘛我。”
嘴上嘀咕着人已經走了過去，毫不猶豫的端過水盆搓洗了起來，邊問：“你怎麽樣？和那邊的人相處的還好嗎？”
“每天吃飯洗澡的時間都沒，我上次上個廁所排隊排了十來分鐘，一個樓層那麽多寝室結果一個公共廁所，你說要不要命？”
陳群一個勁的笑，蘇顏又道：“我們班的那幫人都是好學份子，偶爾聊天內容也都是關于課題的，我們寝室的一個大半夜還搬着凳子去寝室門口複習，有一次晚上另一個上廁所看見吓了個半死，你說還能相處的多好？這生活真不是人過的。”
陳群嘴巴咧的就沒合攏過，“挺精彩哈，辛苦了同志，不過電話裏怎麽都沒聽你提起？”
“一個通話才多久？”
“那不是每天都通了嘛！”
“那也沒多久，而且那幫人擺着呢，我怎麽說？”蘇顏正在水管前将衣服上的泡沫搓掉，這時水突然斷了，她擡頭疑惑的看了眼司木，“繼續啊！”
司木繼續往上牽水，只是沒再繼續當隐形，他道：“姐，你們每天都通話？”
“嗯！”蘇顏點頭，傍晚在食堂用過飯後會回寝室，也就那時候會有些時間，她和陳群每天就在這個點上通話。
司木的小臉瞬間黯然了下來，他覺得不舒服，有點生氣，他覺得蘇顏很不公平，為什麽可以把時間分給陳群卻不能給他？他不是她的弟弟嗎？而且她們還是每天都打，自己卻可能一星期都和蘇顏說不上一通電話，這樣的巨大懸殊讓司木非常不平。
晚上蘇顏正趴書桌上做作業，他們的房間只有一張書桌，兩人各據一角，司木沒什麽事，他依舊在看自己喜歡的小人書，只是今天沒怎麽看進去，時不時朝蘇顏抛去埋怨的一眼，然而這樣強烈的不滿并沒有引起蘇顏的注意。
司木忍不住開口道：“姐，你不是每天都很忙嗎？”
“嗯。”蘇顏心不在焉的應了聲，手翻着眼前的資料。
“那為什麽可以和陳群姐通電話？”
“這個時間還是有的。”蘇顏頭都沒擡的說道。
司木眉頭一皺，小臉滿是不甘，提高音量道：“那為什麽我的就不行？你都不和我通電話。”
蘇顏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不是接你電話了？不然今天你怎麽知道我回來？”
“大半個月你才接我一次，可是你們每天都打！”司木腮幫子鼓鼓的。
“我哪來時間每天接你電話？”蘇顏脾氣也有些上來了，學習壓力的過大讓她最近火氣也旺了不少。
“那你就每天有時間和她通話了？”
蘇顏‘啪’的将筆拍桌上，冷眼盯着他，“我為什麽要每天和你通話？你一個小孩能有什麽事？如果真有大事你媽也會聯系我，你現在說這話你覺得搞不搞笑？”
司木被她毫不在乎的态度弄的有些受傷，癟着嘴，手緊緊拽着小人書，他不過是想和蘇顏每天說幾句話這有什麽錯？蘇顏是他姐姐，他想她了嘛，為什麽她卻寧願和別人聊天也不願理自己？
“你太過分了！”他憤怒的朝蘇顏吼了聲，然後起身跑到自己的床鋪邊爬了上去，被子一掀緊緊蓋住了自己，眼眶卻不争氣的熱起來，他對着黑暗嗫嚅着，“太過分了，姐姐太過分了。”他對她那麽好！
蘇顏淡淡的掃視了司木方向一眼，沉默的拿起筆重新‘唰唰唰’的書寫起來，對于小孩子莫名其妙的脾氣她是懶得應付的，想司木剛來那會多懂事，現在怎麽也變得鬧騰了？
至于電話她确實是沒時間，一個寝室八個人都得用，誰知道司木來電是什麽時候？而她自己更不可能往家裏打，沒意思。
第二天司木還在使性子雖然很想和蘇顏說話，但他覺得這次蘇顏真的太過分了，他從來沒這麽生氣過，在外人眼中司木性子清冷，行為舉止也異常早熟，是個沒什麽情緒的小孩，不對，或者說他根本沒什麽小孩樣。
只有在蘇顏面前他才會流露出比較常人的一面，可能也是這個原因，一旦有什麽不同爆發的程度便更加深，而蘇顏的舉動也更容易影響他。
對于這一點，蘇顏沒有察覺，而司木還不懂。
司木只要看着蘇顏就會有想親近她的欲望，因此白天的時候他都呆在外面牆角獨自悶悶的玩泥巴，滿懷期待的希望蘇顏能主動來搭理他。
但這個願望最終還是沒實現，這一晚之後蘇顏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返校。
司木這天依舊呆在外面，他知道今天蘇顏就要回校了，心裏這時也有些後悔，好不容易蘇顏回來一趟居然把關系搞這麽僵，下次碰到又要好久之後，而蘇顏會不會還在生氣，然後下次回來也不理自己？想到這不禁又有些發慌。
正當他滿心糾結的時候蘇顏已經整裝待發了，她背好書包拎着東西走出去，看見牆角的司木只淡淡說了聲：“門鎖好，我走了！”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現在還是早上，司木一直以為她會下午走，所以面對蘇顏突如其來的這一出沒反應過來，直到蘇顏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才猛然回過神，然後追了出去。
“姐！”
蘇顏轉身看着快速奔跑過來的孩子，挑眉：“還有什麽事？”
司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小巧的五官懊惱的皺在一塊，好一會才怯怯的道：“姐，你現在就走？”
“嗯！你回家吧！”
“我送你吧！”司木巴巴的道，語氣中含着讨好。
“不用了，你還太小，不安全，以後再大點送我吧！”
司木鬧了兩天別扭，現在跑來主動說話就是想和好的意思，蘇顏自然不會和他計較什麽，象征性的又摸了摸他的頭，“我走了！”
司木一把抓住她的手，躊躇着道：“姐，你能不能也接我電話。”
“你怎麽還在糾結這事呢？”蘇顏驚訝的問道。
司木眼神暗淡的低了低頭沒吭聲，表情很沮喪，似乎這事真的打擊到他了，但問題是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呀？
蘇顏皺眉不可思議的看了他半晌，最後才道：“你既然這麽想打就打吧，差不多晚飯時間的時候打過來，不過我人不一定在，有時不回寝室就接不到。”
司木連連點頭，表情稍顯陽光起來，“我明白。”
“嗯。”蘇顏抽出手揮了揮，“走了。”
司木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蘇顏走遠，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才悶悶不樂的回了家。
這次月考後蘇顏的成績依舊不怎麽理想，高中上課進度快，她在發奮的同時別人也在發奮，對于進來時候成績就是墊底的人能有多大進步？她的壓力不知覺間變得更大。
步入中年的男教師正站在講臺桌前滔滔不絕的吩咐後天返校要開家長會的事，并着重強調必須全部到場不能缺席。
蘇顏更憂郁了，她的家長會蘇銀國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次要不缺席？難！
但到家後她依舊把這事提了提，正巧是飯桌上，鄒吉芬和司木都在，蘇顏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沿，聽蘇銀國語氣毫無起伏道：“我沒空，你自己想辦法。”
蘇顏抿了抿唇，“老師說不能缺席。”
蘇銀國放下碗筷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你可以找陳群她爸代替一下，你和陳群關系不是很好嗎？”
蘇顏便不再吭聲，也淡淡的和他對視一眼，嘴角嘲諷的彎了彎。
這時鄒吉芬道：“抽個時間應該很簡單，孩子家長會很重要，不能不去。”
“我沒空。”蘇銀國又重複了遍，随後起身走了出去，破舊衣衫下的身軀已經有了些歲月的烙印。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司木擔憂的看着蘇顏，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蘇顏抽了手沒看他。
鄒吉芬夾了筷菜塞進嘴裏，咀嚼着咽下後，看了蘇顏一眼，“我去！”
迎上蘇顏驚訝的視線，她笑了笑，“做你長輩我還是夠格的。”
蘇顏微蹙眉抿唇目光複雜的看着她，鄒吉芬是典型的農村婦人，每天操持家務工作，臉上就算是微笑依舊透着疲态，鄉間的人可能相對日子過的比較粗糙，因此對于利益方面會比較看重，換做另外的人不苛待蘇顏就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她不過是個連親生父母都不待見的人，可鄒吉芬卻......
疑惑的同時多少摻雜了感動和感激，蘇顏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小聲道：“謝謝......鄒、鄒姨！”
鄒吉芬笑了笑，“一家人不用說謝，蘇顏，以後有事可以找我。”
她也不是多麽良善的人，只是蘇顏的出生多少知道點，然後她又較常人獨立，看着難免會有恻隐之心，自己本身已是她的繼母這樣做也是職責之一，她無法逼迫蘇銀國，蘇銀國的做法雖然不敢茍同，但卻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于蘇顏而言過于殘酷罷了。
蘇顏淡淡的應了聲，“好！”随後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等她拿着碗碟出去清洗的時候，司木湊到鄒吉芬身邊，叫了聲：“媽。”
“嗯？”
“我也去。”
鄒吉芬在圍裙上擦着手，搖頭，“不行，回來的時候會很晚，你還要上學。”
司木抿了抿唇，一把拽住她的衣擺，聲音不大卻堅定道：“我想去。”
鄒吉芬略顯詫異的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印象裏司木很少有堅持的事情，從他懂事起到現在幾乎屈指可數，她道：“為什麽這麽想去？”
“我在這沒什麽地方可以玩的，就想去姐的學校看看。”司木垂着腦袋看自己的手指。
鄒吉芬自然知道司木每天都呆在家不出門，平時也沒什麽夥伴，和其他這個年齡的孩子相比他顯得孤僻清冷很多。
想到這不禁有些心疼，她摸了摸司木的頭，“好吧，就這一次，去之前得先把功課做好了。”
司木連忙點頭應了聲，然後轉身跑出去，夕陽即将落盡的小院灰撲撲的，小小的身影在這暗沉的屏幕中一蹦一蹦，增添了幾分生氣的同時也充分表達着他的愉悅，可，這只是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而已。
蘇顏所在的校區不大，比起以前的甚至更小上幾分，建築設施也比較落後，單單看大門口某校字樣上斑駁的痕跡就可見一斑。
家長會開在多媒體教室，蘇顏把兩人領到那邊就準備回寝室，司木突然拉住她，“姐，帶我看看你住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