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揚揚,你在哪兒
一路上, 伊荔心神不寧,心裏不停地祈禱着,千萬不要有事, 最好是虛驚一場。
她已經完全将跟在身後氣喘籲籲的老李抛之腦後, 腳下生風地趕去段家。
老李見伊荔着急,索性也不跟她一道,拐了個小道, 抄近路回家。
段家的大門是敞開着的,伊荔蹬蹬蹬地跑了進去, 看見蘇井南正在坐在院子裏的新輪椅上,手扶着輪子,前前後後地試着。
兩人一見面,均是一愣,不約而同地往彼此身旁看去。
“揚揚呢?”
“揚揚呢?”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
伊荔的心跳開始加速,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段大娘聽到動靜, 從裏屋出來, 驚訝道:“揚揚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伊荔的腦袋嗡地炸了,氣息也變得紊亂起來。
“揚揚他是一個時辰前, 獨自回去的?”
“是啊, ”段大娘不覺有異, “你是不知道, 他以前常來這裏玩,都是自己跑來跑去的,早就熟悉這個小村子,許是拐到哪裏去玩了吧。”
蘇井南蹙眉凝神, 低語道:“他當時說很想姐姐,沒說要去哪裏玩,應該不會到處亂跑。”
“可是他現在還沒有回家。”伊荔對着蘇井南說,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顯然她此刻內心是極為慌亂的。
蘇井南也開始緊張起來,他當時确實也不太放心揚揚一個人回家,但是看到揚揚着急的樣子,再加上段大娘一再表示,此地安全,揚揚輕車熟路,不會有事的,這種情況下,他便沒有強行留住揚揚了。
Advertisement
可是,現在看來,真的出事了。
“閨女,你先別急。”段大娘連忙幾步小跑到伊荔身旁,“許是揚揚貪玩,在小樹林裏玩也說不定,我們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不等段大娘說完,伊荔扭頭便出了院子,往防護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蘇井南轉着輪椅,也跟着出去,輪椅畢竟笨重,到了門邊,被門檻給攔住了。
“快,給我拐棍。”蘇井南回頭朝段大娘叫道。
段大娘急得團團轉,被蘇井南這麽一喊,才跟了上來,“你這腿不能下地,用拐棍會傷的更重的,你在家,我出去幫忙找。”
“等下!”蘇井南扯住段大娘的衣袖,“我先起來,你馬上将輪椅搬過來。”
段大娘還未說不行,蘇井南已經一手撐着門框,整個人從輪椅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陡然從膝蓋間傳到心頭的筋骨刺痛,讓他痛苦到扭曲了表情。
段大娘見他執意要出去,且又被扯着袖子,也走不了,便順了他的意,将輪椅搬過門檻後,又扶着蘇井南坐了進去。
蘇井南一坐定,立即馬不停蹄地轉着兩邊的輪子,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段大娘跟在身後邊跑邊喊:“蘇井南,你慢一點,會翻車的。”
可是,他好像壓根聽不見。
心裏只有一個聲音:揚揚不見了,伊荔去找了,我也要去找。
任憑粗糙的輪子将手磨破了皮,磨出了血,他渾然不在意。
段大娘落在了後面,她沒有體力追趕,只能跟着車轍小跑着追趕,突然發現,車轍上有鮮血的痕跡,而蘇井南依然地飛快轉動輪子,沒入防護林,視線不可及。
“揚揚——,你在哪裏?”伊荔扯着嗓音在防護林裏回蕩。
小樹林裏橫生的枝丫劃過伊荔的脖頸,她只皺了皺眉,腿上腳上更是被刮出一道道傷。
她未曾停頓,也未曾多看一眼。比起揚揚的失蹤,這些實在算不上什麽事。
蘇井南的輪椅進入防護林後,便異常難走,沙子是軟的,車轍容易陷進去,并且到處是盤根錯節的樹根,總在翻車的邊緣試探。
“揚揚——,伊荔——”蘇井南順着伊荔的聲音的方向磕磕碰碰地尋過去。
段大娘也進了防護林,由于沙子的原因,車轍的痕跡時斷時續,變得難找了許多。
段大娘也只能順着聲音慢慢靠近,順便一路尋找着揚揚。
段明西和徒弟剛完成這邊的搭棚和秋千椅,便迫不及待收拾要走。
因為伊荔的匆忙給了他極大的不安全感。
而防護林便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剛走到防護林,就聽到了尋找“揚揚和伊荔的聲音。”
段明西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是急切的喊聲讓他緊張不已,循着聲音往防護林深處跑去。
伊荔此時被一截裸露的枯枝綁了腳,狠狠地摔了下去。
如果只是沙子,最多便是塞了口黃沙,不會受太大的傷,可惜不是,她碰到了樹幹,結結實實地撞到了額頭……
伊荔只覺得一陣頭昏腦脹,差點失去知覺。
蘇井南離她尚有十來米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伊荔碰到樹幹後,後仰躺到了地上,額頭的傷口立即滲出了血液,鮮血在臉上劃出兩條線。
“伊荔!”
蘇井南的輪椅被樹枝卡住,已經無法再前進,他着急到直接起身,卻又站不穩,直接往前撲倒在地,拖着不堪重負的兩條腿匍匐着朝着伊荔爬了過去。
爬到了伊荔面前,自己翻身坐起後,費力地把伊荔的上半身抱了起來。
讓她的整個上身都在自己的懷裏,伊荔已是滿臉的血跡,蘇井南顫着手擦着她臉上的血珠,連呼喊的聲音都變了聲調……
他的心裏很慌很慌,曾經,他的至親在他眼前撞柱身亡,雖然那時的他尚年幼,但那一幕在他心裏,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現在看到伊荔又撞上了樹幹,就像歷史重演一般,在他的心口狠狠落下一拳。
尤其是額頭上的豁口,好似在吞噬着生命,讓他感到窒息。
伊荔的眉頭皺成一團,她很想就此睡過去,可能睡一覺,便是夢一場,醒來一切都恢複了原狀。
但是她又強迫自己不能昏睡,這不是夢,揚揚還沒找到,她不能逃避,她必須振作起來面對,繼續尋找揚揚。
因此,雖然聽到了蘇井南的呼喊,但是腦袋嗡嗡地響,她此刻沒辦法回應他,心裏卻想着,怕是要腦震蕩了。
為了讓自己盡快清醒過來,伊荔伸手抱着自己的腦袋,使勁地晃着。
“伊荔,伊荔,你怎麽了,你別這樣!”蘇井南哀求着,抓住伊荔的其中一只手,不讓她抱自己的腦袋。
伊荔無奈,只好用另一只手輕輕按壓太陽穴,以此來告訴蘇井南,她只是想清醒一點。
蘇井南立即會意,幫她揉着。力道非常的合适,不輕不重,伊荔終于漸漸緩解了頭暈症狀,睜開了眼睛。
蘇井南簡直要喜極而泣,揉着伊荔的手驀地收緊,好像是失而複得的寶貝一般:“沒事了吧,好了吧,好了就好……”
可是,睜眼看到眼前的蘇井南,伊荔腦海裏浮現了罪魁禍首四個字。
她此刻還沒有力氣起來,只能別過眼,“你知道揚揚是我在這裏唯一的親人嗎?”
“知道。”蘇井南的聲音低低的,像極了認錯的樣子。
“可是,他丢了……嗚嗚……”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看好他……”
如果不是因為他,揚揚也不會單獨去段家,如果他能看着點揚揚,不讓他一個人回家,也不會發生失蹤不見的事情。
伊荔掙紮着想掙脫蘇井南,蘇井南以為她生氣不想理他,抱得愈發的緊了。
啞着聲音道:“伊荔,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看好揚揚。……”
“當然是你不對了,”伊荔放棄了掙紮,眼裏蓄滿了淚水,“在這裏,除了他,再沒有別人跟我有任何的關系。”
“我懂,我懂你的心情……”在這裏,我也只有你們。
“呵,”伊荔慘然笑道,“你怎麽會懂,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揚揚于我的意義。”
好像從她穿來的那一刻,便是從照顧揚揚開始,雖然相處的日子不長,但也許是意識深處的使命感,揚揚已經成了她必須要保護的最重要的人,甚至勝過自己。
現在,她要保護的人,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不見了。她甚至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因為揚揚,她不知道她來這個時空,到底還有何意義。
她都不敢去想揚揚會經歷什麽,會遇到什麽樣的人,會不會餓肚子,會不會被人打,會不會被砍斷手腳,割掉舌頭,做成人彘,扔在街上乞讨……
那他該有多痛,該有多絕望啊……
伊荔越想越可怕,淚珠斷線似地從眼角滾落下來,和臉上的血跡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伊荔,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因為我,你不要哭了……”蘇井南手足無措地看着伊荔的眼淚決堤,拽着自己的袖子,不停地擦,又不停地冒出來……
“我以後一定好好照顧你們,不讓你們受到一點點傷害和委屈,再也不會離開你們半步,天天守着你們……”
小樹林裏一陣騷動,段明西剛好找到了這裏,聽到蘇井南的話,停下了腳步,也停下了扒開樹林的手。
原來,從來就沒有先來和後到。
段明西也曾自負過,在初見伊荔時,便驚為天人,雖然他是村花們追逐的對象,但是在伊荔這裏,他感到了自卑。
這種自卑,又讓他明白,自己為何對其他女子毫無心思。原來他所想要的,是一種仰望的愛,是高于他,又淩駕于他的絕對優秀。
他為伊荔着迷,甚至認為,在這個旮沓村子裏,沒有比他更優秀,更适合伊荔的人。
只要伊荔在這裏生活,只要她要婚嫁,最後定然會選擇他,因為除了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所以,即便伊荔現在不喜歡他,對他沒感覺,但是只要還需要他,總有一天,他們就會走到一起的。
他可以等,多久都沒關系,他一直很樂觀,即便伊荔曾不停地拒絕他的靠近。
可是,他沒想到,一個不知何處闖入的外人,打破了他和伊荔之間的平衡。
而且這個人還是如此的不起眼,不僅傷重,甚至還有難看醜陋的疤痕。
他的自負,在蘇井南面前被擊到粉碎。
透過樹葉的縫隙,段明西看到了背對着他的蘇井南,抱着伊荔。
而伊荔正帶血含淚地控訴着,一拳一拳捶在蘇井南身上……
他小心呵護,連手都不敢碰的人,現在在他的懷裏,哭得肝腸寸斷。
而他,卻只能做壁上觀。
段明西默然,他看不到伊荔的正臉,也看不到她臉上的傷,兩個人暧昧的姿勢和伊荔捶打的動作,甚至連哭泣,都變成了男女間的傳情達意。
段明西收住了要跨出去的腳步,默然轉身,扶起了輪椅……
輪椅經過這一輪摧殘,有的零件掉了,有的連接處散了架。
段明西放下愁緒,立即投入到他的本職中,轉身正要找工具箱,卻發現面前赫然站着段大娘……
母子四目相對,良久無語……
“我,我修一下,還要用……”段明西苦笑道。
“嗯。”段大娘輕輕應了聲,依然站在一旁,不言不語也不動。
“對了,怎麽沒見到揚揚?”鼓搗到一半的段明西,終于想起了關鍵問題,疑惑地問段大娘。
……
伊荔哭得不能自已,手都捶疼了。在聽到蘇井南的道歉時,更加痛心,忍不住控訴道:“為什麽你不等我來接,為什麽你會那麽放心他一個人回去,他才那麽小,才三歲多啊,……”
蘇井南的眼眶紅了,是啊,為什麽呢。
“他那麽善良,看不到這個世界的黑暗,就算是壞人,他也會迎上去,他只要有兩顆紅蛋就能騙走……”
蘇井南無言以對,痛失親人的傷,他何嘗不知。此時此刻,他除了抱緊伊荔,給她溫暖外,還喃喃着不停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伊荔別怕,我一定會找到揚揚的……”
等下,兩顆紅蛋?伊荔腦海裏靈光一閃,突然止住了哭泣,神情逐漸嚴肅起來。好似從無邊的黑暗中,尋找到了一線希望。
眼淚也漸漸地止住……
回想起昨晚上睡覺時,她便覺得不踏實,好似有人在窺視,現在想來,有人是特意算好了時間,就等揚揚落單時,把他擄走。
她甚至想到,在這個地方,對揚揚執念最深的,當屬盧大娘了。
雖然那日她裝神弄鬼吓唬走了盧大娘,也只是權宜之計,并不奢望能讓她斷了這個心思。
而她的本意也不是吓她,只是給她一點教訓而已。
現在想來,也可能是盧大娘自那之後派人監視她們的一舉一動,等到時機到了,便動手。
但是,換個角度想,如果揚揚真的被盧大娘拐走了,以盧大娘對揚揚的喜愛,必定不會有生命之憂,甚至還有可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想到這,伊荔心裏豁然,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揚揚,而不是在這裏哭天喊地。
伊荔霍地從蘇井南身上爬起來,深呼吸了口氣,拍了拍手和屁股上的沙子,然後伸手要扶蘇井南。
“我想到了一些線索,要去鎮上找找,你回段大娘那兒,不用跟着我了。”
蘇井南聽到伊荔這麽說,激動不已:“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放心。”
伊荔看了看他的腿,冷冷道:“你能起來嗎?能走嗎?能跑嗎?”
“你先幫我找下輪椅……”
蘇井南困難地挪了下屁股,他的膝蓋疼,大腿疼,怎麽肩膀胸口也那麽疼。
“輪椅修好了。”
說輪椅,輪椅就到。段明西扒開樹枝,推着輪椅過來,段大娘心事重重地跟着他一起走了過來。
“你受傷了!”段明西突然看到伊荔額頭上的傷,搶上兩步,雙手抱住了伊荔的肩膀,臉上的皮膚都快要皺成了一團。
“我沒事了。”伊荔雖然還是覺得腦袋有一點點暈,但是看起來确實像是沒事了。
而臉上縱橫交錯的血跡斑斑,不少是因為蘇井南用手胡亂擦的,看起來慘不忍睹。
段大娘也立即上前,推開了段明西,将伊荔的身子轉向自己,細細看了她的額頭,那破損的傷口并不大,但是為防破傷風,也必須要進行治療。
“天也黑了,先回家大娘給你包紮一下再找吧,這傷口不小,萬一得了破傷風,那以後揚揚可怎麽辦呢?”
伊荔伸手摸了摸額頭,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氣。
她被段大娘這麽一說,還真是怕得破傷風,在古代,這種病可是要人命的,大意不得。
伊荔想着,既然有了目标,一時半會也急不得,況且此時天色已暗,不如聽段大娘的,先處理自己的傷口,然後再去鎮上。
“你們是不是要先扶我起來?”蘇井南一直坐在地上,等他們終于聊完了,才插了個嘴。
段大娘立即轉身去扶,畢竟這也是她的病人,她有責任照顧。
但卻被段明西一伸手給攔住了。
段明西上前兩步,低頭彎腰去扶蘇井南,蘇井南自然地伸出手臂……
下一刻,蘇井南便發現天地倒轉了方向。
“你!放我下來!”
段明西居然不是扶他起來,而是直接伸手過腰,輕輕松松将他攔腰扛了起來,還沒等蘇井南撲騰完,便已經扔進輪椅坐好了。
蘇井南龇牙咧嘴地看着段明西,段明西卻跟沒事人一樣,轉身到了輪椅背後,推着輪椅走了,還盡走坑坑哇哇的地方。
丫的,跟你有仇嗎!
有仇!
段明西推着蘇井南,一路無話地走在前頭。
段大娘挽着伊荔,跟在後面,出了防護林,回到段家。
“段大娘,你可認識蔡老爺家的盧大娘?”伊荔趁着段大娘上藥的功夫問道。
“自然是知道的,這裏沒有人不認識她。”段大娘手上不停,語氣淡淡。
“那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外人眼裏,她是個大善人。樂善好施,經常接濟窮人,很得人心。”
段大娘說這話時,語氣淡淡,不帶感情,伊荔覺得這不是段大娘真心的評價,因此并不說話,等着段大娘繼續說。
“也是個可憐人,”段大娘頓了頓,像是思考了一番,這才繼續說道,“蔡老爺是個生性風流的人,家裏的小妾幾十個,你說她可憐不可憐?”
伊荔并不回答段大娘的話,而是問道:“在段大娘眼裏,她是個怎樣的人?”
段大娘一怔,手上的動作也停了,後知後覺道:“你問她做什麽,跟她有過節?”
“她很喜歡揚揚。”
“你懷疑她?”段大娘有些驚訝,不過随即又搖頭道:“她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因此對這鄉鎮上的小男孩都格外偏愛,揚揚那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她喜歡是正常的。”
聽了段大娘的話,伊荔倒是有些猶豫了:“那她可曾想過收養一個孩子,或者過繼一個?”
“對,揚揚!”段大娘有些激動道,“最近有聽說她有意收養你們姐弟,但是後來你們不同意,便作罷。”
伊荔很想告訴段大娘,她沒有作罷,但是想了想,事情還尚未有定論,還是先別說了吧,等天亮了,去鎮上找一趟再說。
伊荔的頭上上了藥後,并沒有進行包紮,她不同意,她覺得如果圍上那一圈白色的布,像個奔喪的,太不吉利。
伊荔起身便要出去,段大娘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不無擔憂道:“天色這麽晚了,也不知道揚揚要在哪裏過夜,我們先去挨家挨戶地找一找,許是揚揚迷路了,或是玩的忘了回家也說不定。找到了最好,若是找不到,天一亮,便去鎮上報官。”
報官?
伊荔來這裏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她從未想過還可以報官,甚至聽起來像是報警一樣。
如果真的是盧大娘擄走了揚揚,她一定讓這個大善人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但盧大娘說的也不無道理,況且此刻無憑無據的,也不能憑空去敲門要人。蔡老爺是最要面子的人,這種事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傳了出去,那也是被人笑掉大牙的。等下別搞得連別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反而誤了正事。
伊荔想着,明日一早剛好約了老李,如果有他的幫忙,或許會順利些。
在這之前,她也不能坐等,還是要去村裏先找一找。
伊荔開門的時候,蘇井南和明西一人一邊就等在了門口,像兩尊門神,不過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我陪你。”蘇井南率先開口,伊荔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你別鬧了,我現在沒空。”
“我對這裏熟悉,我陪你吧。”段明西也開口了。
伊荔略一思索,倒是個好主意,比她一個人瞎摸亂撞地好多了。
段大娘迎了上來,“我也去。”
伊荔搖了搖頭:“大娘在家好好休息吧,村子也不大,段大哥陪我去就行了。”
蘇井南和段大娘不肯在家,執意也要出去找,最後分頭行動,去村裏找。
夜裏黑漆漆的,家家戶戶都是點油燈,油燈的亮光微弱,甚至比不上蠟燭,再加上是月初,月亮也不知所蹤。
又是盛夏的夜晚,許多村民都端了小板凳,在自家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聊着,一邊打蚊子。
段明西陪着伊荔,段大娘自己一路,蘇井南自己一路,三人分工,在村子裏轉了個遍,也問了個遍,愣是沒有人知道。
最後,連村子裏的垃圾堆都翻了過去,毫無所獲。
這下村民們沸騰了,所有人都知道揚揚丢了。
有熱心的村民表示,夏天到了,村裏來了些生面孔的人,大部分是來游玩的,還有少部分是來采買漁獲的。因此,他們離開的時候,經常大包小袋地裝走,要是裝個孩子,沒有特意查的話,很難發現。
伊荔聽到這個消息,如墜冰窟。
與此同時,蘇井南在村子的各個角落,留下了不明記號。
記號反饋比他想象的還要快,未到黎明時分,便有人悄悄潛入了蘇井南的房間。
“公子,我們終于找到了您了。”來人不過是普通村民打扮,連膚色也和這裏的村民一樣,曬得黝黑。
蘇井南坐在輪椅上,剛好背對着窗戶,那人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雖然他堅信蘇井南不會就這麽輕易死去,可是此刻真真切切看到了人在面前,七尺男兒幾乎要喜極而泣。
本來多年的暗衛生涯,已經将他的情感埋得極深,即便內心百味雜陳,面上也是波瀾無驚。
此刻,卻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見他的內心震動。
他叫岑天,是一直跟随蘇井南的暗衛,幾乎是看着他長大,可是他又從來不曾出現過。
除了蘇井南和他的娘親,沒有第三個外人知道岑天的存在。
事有湊巧,如果不是那日剛好蘇井南調他去祭拜自己的母親,也不會出現落單,被人所害之事。
岑天回去後,為時已晚,蘇井南已經不知所蹤。
此後便循着各種線索,四處打聽尋找蘇井南的下落,一路打聽到了這個南方的蠻夷之地。
線索斷在了這裏。
他的直覺便是公子不會死,公子那樣的人,他不會輕易将自己的性命丢掉的,不管是多大的危險。
抱着一線希望,開始在一個又一個的漁村尋找,所到之處皆留下了只有他們才明白的記號。
“來了多少人?”蘇井南的聲音清冷,眼眸低垂,不見有太多情緒。
岑天立即雙膝下跪,拱手道:“請公子恕罪,如果公子不在了,我等更沒有存在的意義。屬下擅自做主,飛天峰弟子全部下山,有一半留守京城打探消息,一半跟屬下過來尋找公子。現在找到了公子,岑天願意以死謝罪。”
蘇井南自從母親手中接手飛天峰後,便下了死命令,沒有他的允許,弟子們不準出山,違令者斬殺不怠。
“死之前先幫我辦件事,”蘇井南的聲音冷冷,不見得有什麽感情,“今晚發生的事情知道了吧。”
“公子是指那個失蹤的孩子?”今晚村子裏的動靜那麽大,所有人都在讨論這件事,要說他們不知道,那真的是該死了。
說到揚揚,蘇井南才回了點溫度,調轉了輪椅的方向,面對着岑天:“可有線索?”
飛天峰的規矩是,不下山,不插手,不幹預。
蘇井南心裏也明白,沒有他的命令,他們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多管閑事,這是江湖規矩,也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法。
“他對我很重要,立即去調查,盡快解救,不得有損傷。”
“是!”蘇井南說得嚴肅,岑天也異常慎重,“公子,您的腿?”岑天這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個輪椅。
再看蘇井南的臉,臉上依然戴着面罩,岑天心裏清楚,不再多說。
立即從衣袖中掏出來一小袋東西,遞給蘇井南:“這是屬下最近偶然得到的神藥,能祛疤生肌,一直藏在身上,現在終于可以交給公子了。”
其實,是岑天跟人生死搏鬥,搶來的。
蘇井南臉上的疤,是他的心結,他一直在四處尋找良藥。
“放着吧。”蘇井南卻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戴着面罩,甚好,還可以時時提醒自己,曾經受過的侮辱。
岑天将小布袋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轉身告辭。
“還有,你親自保護伊荔,不準有任何閃失。”
“……是!”
岑天離開後,蘇井南看着桌上的小布袋發呆許久。
早在前日他離開小木屋到段大娘家時,便已經發現了些端倪,像是岑天留下的記號。
但是,已經決意重活一世,跟過去做個了斷的蘇井南,并不打算讓他們找到自己。
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而他又因為身體的願意,無法陪同伊荔尋找,甚至還會給伊荔帶來更多的麻煩。
所謂天意難測,只要還活在這世上,這人和事總有他放不下手的時候。
而一旦将這一切撕開一個口,便會沿着這個口慢慢地将一切都暴露出來,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蘇井南何嘗不知,他以命換來的安寧,原來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只是,他現在不後悔,但是将來,那便交給将來吧。
***
一晚上的一無所獲,雖然抱的希望渺茫,也讓伊荔身心俱疲,天色還未亮,便馬不停蹄地往鎮上跑。
揚揚失蹤這件事,成了全村人的談資,甚至被編成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有的說可能是被陌生人給帶走了;有的說是被山裏下來的豺狼給刁走了;更有的說,也許是獨自跑到海邊玩,溺水了……畢竟,在這個海邊城市,每年都會有幾個孩子因為貪玩而溺水的事故。
總之林林總總,消息越來越離譜,特別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越編越邪乎,就連憑空消失都能說得出來,好像他親眼見過一樣。
人沒找到之前,各種各樣的版本便流傳了開來,不過一夜功夫,就通過販夫走卒,傳到了老李的耳朵裏。
也是因為他住在鎮上,如果是在村裏,昨晚便要知曉了。
老李一早就來到‘新鮮人家’飯館門前的小廣場上,這裏向來也是消息彙聚發散的地方,因此,他便聽到了好幾個版本。
他素來喜愛孩子,便聽到有孩子不見,便多了個心眼,想起昨日伊荔匆匆忙忙接孩子的腳步,心裏有些不放心。
稍加打聽,便聽到了好幾個版本的揚揚失蹤案。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已經到了和伊荔約好的碰面時間。
果然,不消多時,便看到伊荔匆忙的腳步,幾乎是小跑地靠近。而陪着伊荔的,是段明西。
昨日看着自信風采的伊荔,此刻卻是滿面倦容,蒼白無血色,顯然是一夜未睡。
老李立即迎了上去:“閨女,是真的?”
伊荔的眼眶紅紅,此刻看到老李,便更紅了。
“李伯伯,我把揚揚弄丢了……”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自責心酸,個中滋味,聞者傷心,見者動容。
“別怕,別怕,告訴伯伯,到底是怎麽丢的?”老李一邊安慰,一邊着急不已。
伊荔嗚咽着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段明西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下。
等段明西說完,伊荔終于緩了過來。
“李伯伯,我倒是有個懷疑的對象,但是不宜明說,需要您的幫助。”
老李一聽,立即支起耳朵來:“盡管說,伯伯肯定會盡力。”
伊荔便将自己對盧大娘的懷疑說了一遍,但是沒有證據,因此,她需要有一個合理的理由,進入蔡府。
老李略一沉吟,便點頭道:“這好辦,蔡老爺素來尊重我,我帶人去拜訪他,他是求之不得,只是,如何打探,還需細細想個理由。”
這時,一直跟在伊荔身後不說話的段明西突然說道:“如今,揚揚丢失一事已經是人盡皆知,尋別的理由更加不妥,不如,就以蔡老爺門店遍布各地,煩請他們幫忙張貼尋找為由,如此,蔡老爺定然不會有所懷疑。”
“甚好。”李伯伯贊賞地看了段明西一眼,三人一合計,就這麽去了蔡府。
要說這蔡老爺雖然是個大財主,但是他對老李的尊重也是真的,畢竟,老李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他的許多生意也是要靠老李的。
所以對老李的登門拜訪,自然是無比的歡迎和熱情。
三人來的早,門房一看是老李,一邊客氣地請他們進去,一邊忙派人去通知老爺。
“那我們先在園子裏轉轉。”老李揮手招來一個下人,“我這許久沒來,你帶我們逛逛園子,看看有哪些新鮮玩意兒。”
下人連連應是,便一路一景地介紹起來。
話說老李這樣要求是非常合理的。
因為蔡老爺的這座莊子是這遠近聞名的大宅,園子請了京城的工匠設計的,各種假山流水,庭院回廊,四季鮮花蔬果,移步換景,非常別致生動。
因此成了許多人慕名的私家花園。
凡是來蔡家做客的人,大多都是沖着他的園子來的。
尋一處花廳,一壺茶,兩壺酒,便能消磨一日的時光。
當然,老李他們打着逛園子的名義,留心的卻是蛛絲馬跡。
蔡老爺尚在某個不知第幾任的小妾房中呼呼大睡,一聽到是老李來了,立時睡意全無。
招來一衆丫鬟婆子,精心打扮,大約一刻鐘後,便神采奕奕地坐在花廳裏,燒水泡茶,靜待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