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當年送的定情信物,我帶來了……
T局長, 又或者說是代理局長Truman,他将所有一切娓娓道來,還原了這個跨度百年的故事。
也正是他, 替齊雲肆守住了這一絕望的執念。
他知曉全部,是最清醒而無可奈何的旁觀者。
“第二時空開啓, 返生程序所設定的目标, 複活時間是随機的, 目标複活的三天之後, 權限執行者也随之複活。所以我需要等待,等待姜玄月的相關數據出現,再将她和局長一起接回監察局。”
“我足足等了76年,才等來姜玄月複活的消息,等我找到她和局長時, 兩人剛好都是六歲——為了不顯得太過突兀, 我又收養了另外十八名孤兒, 把他們全部培養首席要員, 也算為将來的試煉計劃做準備。”
淩旭沉聲反問:“什麽準備?”
“陪局長和姜玄月,一起通關試煉計劃的準備, 你們三人是我最後敲定的人選。”
“……”
Truman繼續講述:
“試煉計劃是返生程序的通關密碼,傳送羅盤是鑰匙,必須通關六處空間才能激活鑰匙。況且程序的複活生效時間, 與權限執行者死亡的時間相同, 局長當初三十歲死亡,那麽試煉計劃就必須在他三十歲之前結束。”
“我無法修改試煉計劃開始的時間,通關期限只有三十天,所以失敗幾率很大,一旦局長再次滿了三十歲仍未通關, 你們就會被永遠留在那,天行系統也将宣告崩潰——我唯一能幫上你們的,就是有一次把你們直接召回休眠倉的機會,此後進行意識穿越。”
“今夜,是距離截止時限的倒數第二夜。”
趙星海像是想到了什麽:“……所以姜的背後才是紅色十字印記,和我們不一樣?”
“對,因為對于裁決系統遺留的休眠倉而言,她确實已經死了。”T局長說,“至于局長,權限執行者進入休眠倉,是不會産生印記的。”
“試煉計劃通關後會怎樣?”
“試煉計劃通關後,程序設定的複活目标,将被載入第一時空的所有記憶,與此同時,天行系統也将正式脫離裁決系統獨立,此後各平行空間才能擁有真正意義上的穩定,不再有随時混亂崩潰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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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齊他……他……”
Truman怆然嘆息一聲:“我也是後來才明白,局長現在與過去的想法不同了,他希望能在阻止目标恢複記憶的前提下,使天行系統獨立。”
“怎麽阻止?”
“如果通關的條件滿足,但權限執行者不再回返現實,而是被永遠封印在試煉計劃的空間內,那麽目标記憶的恢複中止,子系統獨立的進程保留。”
齊雲肆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他想起了過往一切,卻盼望姜玄月能夠真的忘記。
他選擇否定第一時空的自己。
——月月如今活得潇灑自在,恢複記憶只會讓她徒增痛苦,這不值得。我寧願她一輩子都不愛我,只要随心所欲就好,這本來就是我欠她的。
——我将為自己的自私和錯誤付出代價,Truman,你從此也自由了。
故事就講到這裏。
趙星海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旁邊的景迪已經泣不成聲。
淩旭沉默了很久,他曾做過許多猜想,但真相的全貌依然讓他感到意外。
或許,也有着不明意味的心酸。
他朝姜玄月投去一瞥,轉而又問Truman。
“既然齊雲肆想守住這個秘密,你為什麽又要告訴我們?”
“因為我覺得你們有知情權,尤其是姜玄月,她不應該再繼續誤會下去了。”
“姜玄月,你都聽到了?”
一滴眼淚落在刀鞘上,又被姜玄月用衣袖抹去,她沒回頭,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
“聽到了,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什麽?”
她低聲笑了笑:“我早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
不必等通關結束,她在游戲裏就已經被喚醒了記憶,從地獄都市那一空間正式開始,直到極地空間為止,逐步完成了對零散往事的整合。
返生程序的不穩定,反而在她身上出現了奇跡。
她知道齊雲肆早就記起來了,也知道他在怕些什麽,所以一直在隐瞞,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她原本想着,就這麽瞞下去也就罷了,他不願意提起,她便也絕口不提,反正前塵舊事,對她來講早就不重要了。
第一時空的姜玄月,喜歡的是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勇敢少年;而第二時空的姜玄月,喜歡的是與自己青梅竹馬的癡情傻瓜。
無論是誰,總之如今記憶完整的她,依舊愛上了同樣記憶完整的他。
時間無情也多情,該重逢的人終将重逢。
然而她沒有料到,齊雲肆居然懷了必死之心。
他對她的歉疚越來越深,寧可保留最後這一段美好時光獨自死去,也不要再揭開那早該塵封的秘密。
即使她承認了愛他,他也不敢相信了。
“其實我當年自盡,并不是因為怨恨他。”她緩聲道,“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解脫的理由,也想放過他,讓他不要再執着了。”
她了解他那時在監察局沒有實權,很多事身不由己,也明白他已經盡力了。
畢竟……恨總比愛更容易淡忘吧。
誰知她的一句恨,就注定了齊雲肆的萬劫不複。
他甘心被困在深淵裏,生與死都不肯放下她。
距離天行系統完全獨立,還有最後一夜。
過了這一夜,Truman也将離開時空監察局,得以經歷百年不曾擁有的生老病死,恢複真正的自由。
根據齊雲肆生前的囑托,監察局的下一任局長,将由趙星海接任。
月懸高空,姜玄月推開了辦公室的門,Truman見到也并不意外,甚至說早就料到,連咖啡都替她煮好了。
他客氣擡手:“我私藏的咖啡,來一杯嗎?”
“不了。”姜玄月在他對面坐下,平靜迎視着他的目光,“我有正事。”
“我知道你有正事。”Truman掃了一眼屏幕,“倒計時還有七個小時,你要做什麽都來得及。”
“趙星海來找過你了?”
“是,他們都來找過我,逼我想辦法,但局長已經被封印在了試煉計劃裏,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只是回不來了,不代表我過不去。”
Truman端起咖啡的動作頓了一頓,他沉默半晌,忽而苦笑。
“也就只有你敢說出這種話。”
“你明明已經猜到了。”
“是,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麽選。”他說,“但我還是希望你認真考慮,試煉計劃正處于只進不出的階段,等程序倒計時結束,你所在的空間就會永遠關閉,成為游離于系統管轄之外的灰色地帶——屆時對于現實中的人來說,你就和死亡毫無區別了。”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本來也沒什麽可留戀的。”姜玄月笑了一笑,“不管再過多少年,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只要我一直往前走,總能找到他。”
堅定向他奔赴而去,将是她餘生唯一的意義。
Truman嘆息:“那你……還有什麽要準備的嗎?”
“有,半個小時後,休眠倉見。”
直至很多年以後,景迪回想起那一晚的情景,仍會禁不住紅了眼眶。
她并不知道,那其實是自己和姜玄月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
沒有眼淚,沒有擁抱,姜玄月只将一件禮盒交到她手裏,語氣難得的溫和含笑。
“你跟趙星海的新婚禮物。”
“啊?噢……謝謝月姐。”
她愣了好久,目送姜玄月緩步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想起來打開盒蓋看一看,結果卻被光芒晃了眼。
深海空間的紫蚌珠,極其珍稀,比烈日昙花的花蕊更難找,應該是當年姜玄月歷練時帶回來的,她在姜玄月房間書架的最上層看到過,當初還驚嘆了一聲,沒想到姜玄月就記住了。
這是最不必言說的祝福。
當黎明再度到臨之時,天行系統宣告獨立,Truman将監察局的最高權限執行者,修改成了趙星海的名字。
而景迪崇拜愛戴了十幾年的姐姐,也随着裁決系統休眠倉的焚毀,無牽無挂潇灑遠去,再也沒有回頭。
……
時間一晃又十年。
這是趙星海掌管監察局的第十年,也是他和景迪完婚的第八年。
這些年各平行空間秩序都很穩定,他編纂修改了許多不合理的條文律例,并延續Truman舊時做法,收養訓練有天賦的孤兒為局內效力,但也會給予他們相應的自由,公平對待所有人。
他和景迪的感情一直不錯,雖然私底下總是鬥嘴吵鬧,可總體上還算是一對有默契的夫妻,在下屬面前也能維持彼此威嚴,裝得像模像樣。
他以前也問過淩旭的意見,但淩旭不願意繼續留在監察局,而是去了各空間游歷。
三人間仍保持着聯系,偶爾遇着什麽難題,淩旭也會回來幫個忙,以致監察局長期流傳着關于這個男人的傳說——長相英俊的絕世高手,喜歡叼着一根煙,武器是罕見的精鋼四棱刺,是局長最親密的戰友。
當然,聽了風言風語的淩旭不止一次表示:“別往你們局長臉上貼金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前幾年回來,至少還能住上一兩星期,近幾年回來卻通常住不了兩天就會走,行程忙碌,也不知道在惦記着什麽。
對此,景迪有理有據懷疑:“淩哥大概率是相中哪裏的姑娘了,不能讓心上人孤單太久。”
趙星海點頭:“一把年紀,也該動動春心了,不然我還以為他是個和尚。”
“啧啧,我看你最近是沒挨淩哥的打。”
“怕什麽,他不是我最親密的戰友嗎?”
就算淩旭要算賬,也得顧忌一下輿論壓力。
兩人相擁着靠在床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窗外夜空中淡雲重疊,正有一彎新月,光影皎潔。
半晌,景迪側過頭去,在趙星海臉上親了一口。
“有時候會覺得好愛你哦。”
“誰說不是呢,我也愛你。”
卧室特制的玻璃展示櫃頂端,紫蚌珠和兩枚烈日昙花的花蕊擺在一起,熠熠生輝。
展示櫃中央,是淩旭前不久送來的兩瓶酒,以及當年齊雲肆好容易才替趙星海集齊的一整套精裝版漫畫。
現世安穩,他們都終于擁有了自己向往的生活。
珍藏起往日的時光,帶着未能好好道別的遺憾,懷念着再難相見的舊人。
永不提起,卻也永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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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系統完全獨立之後,切斷了與試煉計劃所有空間的聯系,這裏的時間相對靜止,所以處于被放逐狀态的齊雲肆,永遠停在了三十歲的年紀,原本被摧殘嚴重的身體,竟也慢慢恢複了。
其實他也不确定,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畢竟被困在這座天然的囚牢裏,永無重返人世的機會,再過百年也只是徒增折磨。
但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驕傲,讓他并沒有選擇一了百了,他頂風前行,又堅持了許多年。
脫離管轄的空間屬于灰色地帶,秩序極不穩定,通常三四天就要打亂重組一次。
因此齊雲肆有可能被随時傳送到任何地方,毫無預兆的那種,今天在街頭槍戰,過兩天就去荒野求生,又過兩天捉鬼降妖,再過兩天就被關進了白骨監獄……
漫長孤寂的日子裏,唯一陪伴在他身邊的,就只有姜玄月留下的那把刀。
他自知不能長久活在無望的回憶裏,然而回憶是僅存的能帶給他溫暖的東西。
無論歡喜亦或是悲傷,都值得紀念。
……
七年後的某一天。
背景是被病毒侵襲的城市,建築只剩斷壁殘垣,遠遠望去火焰四起,黑煙彌漫了半邊天空。
常住的市民們早都死絕了,成千上萬的喪屍穿梭游蕩,混亂末世,掙紮絕望。
齊雲肆剛剛被傳送來這裏不久,巧的是他上一個空間在地獄都市,不像以前要被強制做任務,和在公寓度假也沒什麽區別,故而吃好睡好,也算養精蓄銳了。
他接連砍翻了三只擋路的喪屍,身形矯健潛入一家便利店,翻翻找找,最終挑了兩袋沒過期的餅幹和幾盒牛奶塞進背包,打算以備不時之需。
結果他剛繞過一座倒塌的貨架,就聽見門口傳來了異常動靜,似乎是有誰跟喪屍沖突起來了。
按理說喪屍與喪屍之間不會起沖突,除非……
這附近還有別的活人。
他撕着餅幹包裝,疑惑探出半邊身子,向外察看——
門口臺階上躺着兩具喪屍殘軀,腦袋和四肢都被砍掉了,其中一顆血淋淋的腦袋,被某位穿風衣長靴的年輕女人,一腳踹飛了十幾米。
那女人拎着一柄極為熟悉的鎖鏈鋼刀,轉身的瞬間,柔順長發随風揚起,露出溫婉秀媚又不失英氣的一張臉。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
這麽多年了,有想過還能重逢的那一天嗎?
從未想過。
他以為她回返現實世界,日久年深,終會逐漸淡忘與自己有關的一切,會遇到更好的愛人,擁有更好的人生。
可她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裏。
是夢吧?
哪怕是夢也值了,天知道,在無數個難熬的日與夜裏,他有多麽發狂的想再見她一面。
只見一面就夠了。
姜玄月也沒料到,自己找了整整七年的人,居然就這麽毫無征兆出現在了眼前,她原本都做好了再找七年的心理準備。
她站在原地良久,用以平複過分急促的心跳,還有突然艱難的呼吸。
她終于緩過神來,試探着朝他走去。
在無限靠近他的瞬間,察覺到齊雲肆竟然往後退了一步,她果斷伸出手去,用力将他扯回了身邊。
是真的,并非夢境,相隔着七年的光陰,他與她又如此真切地觸碰到了彼此。
“你躲什麽,不認識我了?”
齊雲肆怔然盯着她看,也不說話,就這麽任由她握着手。
姜玄月無奈:“你怎麽了,七年不見,變傻了?”
“……”他遲疑地壓低嗓音,“月月,夢是會醒的。”
“你果然這些年也沒有變得更聰明。”她笑了笑,很耐心地告訴他,“夢是會醒的,但我是真實的,我過了這麽久才找到你,可不是為了看你犯傻。”
“那……”
“你當年送的定情信物,我帶來了。”
說完,她拉開背包,從裏面取出了一只工藝并不怎麽精湛的黑色布偶兔子。
是那只她自始至終也沒有丢掉過,一直存放在櫃子裏的兔子。
她離開監察局,除了自己的刀,就只帶走了他送的兔子。
齊雲肆注視着她懷裏的兔子,似乎是想說些什麽,誰知尚未開口便已淚如雨下。
他傾身向前,用力抱緊她,語聲哽咽。
“你不該來的。”
“該不該我也來了,再也不會走了。”姜玄月撫着他的背,語調溫柔,“如果你覺得虧欠我,将來還有得是時間慢慢彌補,不急。”
當初極地空間訣別,他告訴她,那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不,只有她親自為他書寫的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
“阿肆,不要再擅自替我做決定了,我這一生沒什麽特別在乎的事,只有你,我以後想要好好珍惜。”
有她在的地方,風雪止息,孤獨遠離,無邊的暗夜終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