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将趙母送回療養院後,周渡,不,現在該說是趙影了。趙影開車緩緩駛進了周家。
景物一切都熟悉,大門,道路,住宅,站在門前的中年婦人。只是,連鄭姨都瘦了很多。
趙影下車,深深地看着她。
鄭姨面色不善地說:“停在這裏這什麽?把車子入庫,從側門進來。”
既然不能他不能從大門走,那麽她為什麽在門口等着?明顯就是誤導不熟悉的人,再出言暗示:你不過是個司機,也想走周家的大門?滾去側門!
趙影沒有說話,回到車上就按鄭姨說的做了,心中有些不高興。就算他現在已經換了身份,沒人能認出他是周渡,但周家從來不是講究什麽傭人、主人的地方,小時候他和周覓都因為調皮被鄭姨揍過屁股,家裏的園丁也都是從大門進進出出。鄭姨怎麽會忽然尖酸刻薄起來?
周家的側門平時都是做逃生門用,沒什麽人走,這下鄭姨沒在那裏等他,是負責清潔庭院的程叔。程叔看了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留下一句:“跟上。”
周家大宅的外圍有一層游廊式的走廊,趙影看着程叔沿着走廊往後院去,問道:“這是要去哪裏?”
程叔硬邦邦地說:“你的房間。”
趙影一愣:“我要住周家?”從前雖然也給司機準備了房間,但是周渡自己從來不在外面過夜,不管多晚都回家,就怕周覓擔心睡不着覺。同理的,真趙影也擔心家裏的老母親擔心,不管多晚都會回去,所以周渡一直讓真趙影開車回家。
現在怎麽要住在周家了?
“你是司機,當然随傳随到,主人有事要出門,還等你從城市那頭慢吞吞地打車過來?”程叔譏笑地說,取笑着他的不夠盡職。
趙影便不說話了。是的,現在不一樣了。以前他身邊配備一個司機,一來只是裝裝面子,看起來有點作派,二來是怕晚宴喝酒了開車會出事。其實大多時候,尤其是跟周覓出門,都是周渡自己開車的。周覓也一成年就拿到了駕照,但他宅,而且大多時候不願一個人出門,每次出門不是周渡開車就是他的朋友來接他。
住在周家很有必要,他不能讓周覓開車。
不知道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但凡消瘦,原因不外乎兩樣:一是身體不好,二是心情不好。周覓的身體雖然有點弱,但絕不會消瘦成現在這個樣子,那只能是心情不好了。
“到了。”想着想着,程叔停下腳步,已經到了他的房間了。
只是,眼前的這個房間真的能住人?
樓梯下閉合起來安裝一個門,裏頭一個二十厘米見方的小窗作為透氣孔,地上放着一張1.2*2的床,床頭再放一張桌子,上面一個快報廢的小臺燈。傾斜的樓梯底部作為房間的屋頂,床的一面高,桌子的一面低,稍微不注意就能把頭撞破。趙影一個大男人,站在裏頭連轉身都艱難。
趙影氣得都笑了,周家什麽時候這麽寒酸了?連一個房間都沒有?
剛回頭想問,程叔卻抛下一句:“沒事不許亂走,手機二十四小時開着。”已經走遠了。
怎麽回事?鄭姨不對勁就算了,怎麽連平時的老好人程叔也這麽苛待他?趙影有心弄清楚,卻更在意另一件事,掏出手機就想上網,卻發現樓梯間裏信號不好。趙影就自己走去了花園,他現在的身份不能進花房,那就在花房後邊的臺階上坐下,三兩下連接了花房的wifi,開始刷新聞。
煜興娛樂的股票在他出事那天曾經暴跌,但是後來艱難地掙紮着,經過兩個月的努力,已經恢複到原來的水平了。他看了一下新聞,出事的第一天周覓去醫院認屍,新聞的圖片上,周覓比現在要有肉一點,在鄭姨跟程叔的護送下艱難地穿過記者的包圍走進醫院。新聞上說,随後的兩天周覓都呆在家裏,哪裏也沒有去,記者還跑遍了全市的殡儀館,都沒有看到周覓處理喪事的消息。
然後,第四天,一個人回來了,開始處理周渡的喪事。
沐晨風,沐叔叔,父親跟母親的好朋友,常年不知所蹤的野外探險家。新聞上說,他原本在西藏攀爬雪山,出事的第二天在珠峰大本營看到了新聞,立刻趕了回來。按照新聞上的描述,沐晨風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周家安慰周覓,第二件事就是跟周覓一起處理喪事。在他的鼓勵下,周渡出事一星期後,周覓前往公司處理事情,與江秋山一起抵擋各方壓力。
直到現在,沐晨風也沒有離開本市,而是住在郊外他的跑馬場裏。
會是他嗎?趙影沉思。
沐晨風是混血兒,母親是華人但已經過世了,他的父親是國外的某位公爵,只有他一個兒子,資産非常豐厚。他曾經說過,正是因為這數額龐大的資産,讓他沒辦法相信有人真心愛他,所以已經将近五十歲的人了,一次也沒有結過婚。三十五歲以後,連女伴都少了,整天在野外跟大自然為伴。
這樣的人,會有害他的動機嗎?
錢?沐晨風的錢不比周家少。
權?沐晨風不愛做什麽霸道總裁,否則當年也不會拒絕他父親将名下的公司交給他。
情?呃,沐晨風不是GAY,他既不會對周渡感興趣,也不會對周覓感興趣。
仇?沐晨風身邊的人,只有他的母親是已經去世的,但那是在國外,跟周家無關。
這麽說來,沐晨風可以排除嫌疑了。但除了他,目前無論哪一方都沒有動靜,到底是誰呢?
趙影冥思苦想,不斷地看着新聞,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怎麽在這?”
趙影一擡頭,只見周覓依舊一身黑色的西裝,正站在花房拐角那裏看着他。天已經全黑了,花房裏開着燈,但庭院裏只有幽幽的路燈,周家一向不浪費電。周覓站在那裏,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只有那蒼白的臉分外地明顯,襯着他的雙眼黑沉沉的。
“為什麽坐在這裏?”周覓見他沒有回答,想起他平時沉默寡言的個性,就走進了些。看見他手裏的手機,周覓恍然大悟:“這裏有wifi啊。不對!”他驀地皺眉:“你怎麽知道密碼?”絕對不會有人告訴他的!
趙影回想當初的情形,站起來先叫道:“二少。”再回答:“有個軟件能破解密碼。”
周覓就笑了:“原來是這樣。”剛說完就聽到咕的一聲。
“呃……”趙影摸了摸肚子,神色不由得有些撒嬌。他肚子餓的時候居然對着周覓,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周覓做的種種美食。
周覓睜大了眼睛:“已經晚上八點了,你還沒吃晚飯?”
趙影:“玩手機忘了時間。”
周覓無奈地搖頭:“沒想到一向認真的趙師傅也會有貪玩的一面,居然會為了玩手機而忘記吃飯,我剛剛在飯桌上沒看到你,鄭姨說你不在房間已經出去吃了。”
趙影摸了摸鼻子,別過頭望天。
“唉……”周覓嘆息一聲,說道:“廚房裏應該還有食材,你跟我來吧,我做給你吃。”
他親手做?趙影心中的溫柔與情意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想想又不對:他現在是趙影啊!周覓居然做飯給趙影吃?為什麽!周覓為什麽對趙影這麽好?
作為魂魄的周渡先生,吃了自己肉身的醋。
為了趕時間,周覓沒有做什麽菜,就着剩飯給他炒了份蛋炒飯,端出來放在餐桌上,把勺子遞給他,說道:“吃吧。”
趙影被那熟悉的香味引得胃口大開,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沒吃幾口,忽然鄭姨憤怒地聲音傳來:“誰準你在這裏吃飯的?!”
鄭姨的獅吼功數十年如一日,趙影被她一吼,吓得登時噎住了,滿臉通紅,話都說不出來。
“哎!”周覓吓了一大跳,趕緊給他倒水,輕輕地拍着他的背,略顯着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趙影終于将那團飯咽下,趕緊搖頭。周覓松了口氣,轉頭對鄭姨皺眉:“鄭姨,你這是幹什麽?”
“我還想問你幹什麽!”鄭姨怒氣騰騰地說,“阿覓,你心地好我們都知道,你怕他因為事故以後找不到工作養他生病的母親,所以繼續聘用他,這些我們都知道,也已經贊同了。但是!你怎麽能對他好?阿覓,這是害死你哥哥的人!就是他開車不注意,把你哥哥害死了!你居然還做飯給……”
“夠了!”周覓臉色蒼白,低吼了一聲,立刻把鄭姨給壓制住了。他緊緊抓着椅子,手背上的青筋一點點浮現,仿佛他激烈的情緒。
鄭姨一看他的樣子就有些吓住,趕緊過來拍拍他的背,軟聲認錯:“我不說了,我不說了,阿覓,你別激動。”
周覓搖搖頭,示意他沒事,好一會兒才把情緒平靜下來:“鄭姨,我說過了,趙師傅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我們已經這麽痛苦了,你看到我,難道就不會想到趙家媽媽麽?我是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但對方只是個年老的飽受苦難的女人。鄭姨,将心比心!”
一席話說得鄭姨默然,忽然就落下淚來。
“鄭姨。”周覓俯身抱了抱哭泣的婦人,溫和道:“我知道你們今天欺負趙師傅了,但趙師傅是無辜的,你們不能這麽對他。好鄭姨,去把我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吧,以後趙師傅就住那裏。別難過了,我哥在天上看着呢。”
鄭姨嗚咽着哭了出來,點了點頭,掙開周覓的懷抱上樓整理房間去了,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一旁靜靜吃飯的趙影,握着勺子的手用力得關節發白。
周覓目不轉睛地看着,目光中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