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周覓?周覓!”

“啊!”周覓猛地回神,“對不起,仲柏,你剛剛說什麽?”

“你剛剛又在看什麽?”衛仲柏沒好氣地說,“竟然走神得那麽厲害,我叫了你好幾聲才反應。”

“仲柏。”周覓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目光盯在某處。“你看趙影,你覺得在哪裏見過他嗎?”

“趙影?”衛仲柏望着小有騷動的角落,隔了大半個大廳,他只看得見一個舉杯坐在沙發上的身影而已。“要說在哪裏見過,有一年春假我回來,他開車送你來機場接我,就那一次而已。”

“是嗎……”周覓喃喃,心頭這種異樣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衛仲柏見他還是盯着角落的司機看,眉頭也皺了起來,将他整個人都扳了過來,問道:“周覓,你怎麽回事?”

“哪有什麽回事?”周覓喝了一口酒,不适應地皺起眉,心裏的煩躁卻也壓了下去。“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想說什麽?”

衛仲柏很仔細地看了他的神色,嘆了口氣,憂愁地說:“我剛剛說,周覓,你變了。”

周覓一怔,然後笑了:“仲柏,我們都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衛仲柏皺眉說,“我們雖然沒見面,但好歹也電話網絡地保持着聯系,你是什麽樣子,我清楚得很。但是,周覓,你為什麽帶那個司機過來?你明知道,這酒會不适合他。”

這是娛樂圈裏拉資源的就會,出席的人不是總裁就是大導演名編劇或者投資商,最不濟也是二線明星。看看這滿場,哪個身上的衣服不是特別定制的?偏偏只有趙影,衛仲柏敢打賭,趙影身上那套西裝絕不會超過一千塊。

在這個衣香鬓影的酒會裏,趙影就像一只跌進天鵝群裏的灰鴨子,醒目地驚心,多少不屑的取笑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這種針刺一般的目光,誰受得了?

“如果是從前的你。”衛仲柏說,“即便是臨到門口才決定帶他過來,也會先讓他掉轉車頭去買衣服,絕對不會讓他穿着廉價的西裝出現在這種場合,平白無故招人白眼跟笑話。周覓,你不是粗枝大葉的人,相反的,你是我見過的人裏最觀察入微、最懂得體貼別人的。你這麽做……”

衛仲柏說不下去了,他真的難以想象,被周渡保護得這麽好,就像文字一樣純粹的周覓,有一天也會對人動用心機,在陰暗處傷害別人。

偏偏周覓對他微微一笑,痛快地承認了:“對,仲柏,就是像你想的那樣。”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帶趙影來這個酒會,他就是想看到趙影被取笑、被奚落、被看不起,就是想看他在衆人譴責與輕視的目光下狼狽不堪,恨不得地上有道縫隙給他鑽進去。他就是要看趙影不痛快,誰叫趙影把他生命裏唯一的痛快弄走了呢?誰讓他不痛快,他就讓誰更不痛快!

“可是……”衛仲柏提醒他,“你看,沒用的。”

是的,他沒有成功,雖然趙影确實與酒會格格不入,但是他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無地自容,他從容地做着汪洋裏的一滴油,漂浮于水面,卻無聲無息。

周覓的心更加煩躁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他能這麽從容?為什麽經歷了車禍,他還活得好好的,生活平靜安寧,而他的周渡卻不在了,他卻被留下,還活得這麽痛苦,每分每秒都這麽痛苦!

衛仲柏還在勸他:“周覓,你不是會害人的人,你不會成功的,不如……不如放開吧。學長看到你這樣,會……”

“會怎樣?難過嗎?”周覓不屑一顧地笑了,“放開?談何容易!”

周覓驀地站了起來。

衛仲柏吓了一大跳:“周覓,你要幹什麽?!”

“仲柏……”周覓很正常很正常地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了。”

衛仲柏松了口氣,跟着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家。”

周覓還是無奈地笑着:“仲柏,我有司機的。”

衛仲柏只能作罷,皺着眉看周覓走出了大廳。酒會的另一頭,趙影也立刻追了上去。

“二少?”

“我喝了點酒。”周覓撐着頭說,“我們趕緊回去吧。”

“好。”周覓酒量很淺,幾乎不喝酒。現在身上的酒味這麽重,不知道喝了多少,肯定難受死了。

趙影立刻将車子開了出來,周覓打開副駕就坐了進去。

趙影一愣:“二少?”

周覓卻吩咐:“開車!”然後疲憊不堪地靠在車窗上閉上了眼。

車子無聲地發動,滑向道路。趙影偷偷看了一眼靠在副駕上閉目養神的周覓,心中忽然湧上無限的懷念與心疼。

他這麽累,他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這種應酬的場所,江秋山是怎麽照顧人的,怎麽能把他一個人丢到這種場合來?趙影抓着方向盤狠狠地想:回頭就扒了江秋山的皮!

深夜的道路本就少車,駛過鬧市之後,通向周家的路更是安靜,車子裏只有周覓淺淺的呼吸聲傳來。趙影對他太熟悉了,從他的呼吸頻率裏就知道他睡得好還是不好,有沒有做夢。此刻,周覓的心是不安的,他在想什麽呢?如此混亂的呼吸聲。

停了個紅燈,趙影悄悄地看了周覓一眼。卻不料對方忽然醒來,黑漆漆的一雙眼睛好像死水一樣,靜靜地倒影着他。

“呃……”即便是相戀十年,面對他這樣安靜的注視,趙影仍然心跳加速,趕緊回頭,繼續往前看車。

周覓忽然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一手撐在車窗上,忽然問道:“趙影,你說,車禍是什麽感覺?”

趙影心中登時一個尖銳的刺痛,抿緊了嘴唇,不知道怎麽回答。

周覓便自說自話地接下去了:“是砰的一下把身體撞得粉碎,還是喀拉一聲全身的骨頭都碎了?是一瞬間痛到極致死去,還是疼痛慢慢地加劇一點一點地讓人生不如死?”

“二少……”趙影心中跟刀子割了一樣,喉嚨幹澀。

“我去醫院的時候。”周覓打斷他的話,平靜得就像在讀報告。“我哥的身體已經被縫好了,斷了的手臂被縫了上去,不過,只是把皮縫好,骨頭還是斷的。聽說你被撞得腦震蕩了,真是可憐。我哥他,他全身上下,右手連皮帶骨地斷了,左大腿的骨頭斷了,肋骨斷了五根,其中一根戳進肺裏。頭也被撞破了,鮮血流了一臉,我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就跟……就跟從前我跟他鬧着玩時給他塗的番茄醬一樣。我用手把凝固在他臉上的血抹去,嘗了嘗,味道難受極了。唉……我以為我那麽愛他,一定能接受他的一切,想不到最後我竟然會嫌棄他的血。”

他雙目閃閃地盯着趙影,天真又溫柔地問道:“趙影,你說,我會不會嫌棄你的血?”

趙影腦中登時警鈴大作,立刻打方向盤,要靠近路邊停車。趙影卻不知什麽時候把安全帶解開了,動作神出鬼沒,眨眼間就一腳跪在趙影的腿上,另一腳準确無比地踩住了油門。

還是一踩到底。

“周覓!”趙影大吼,吓得魂不附體,立刻一腳使勁踩剎車,另一腳使勁踢着周覓的腳。他緊急之下用力很猛,刺耳的剎車聲裏幾乎還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周覓卻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滿臉的得逞和愉快。趙影心中又氣又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周覓掀翻了壓在副駕上。幾乎就是剎那間,車子砰的一聲撞在路燈上,搶到的慣性把趙影沖到擋風玻璃上又把他摔下來,趙影不管背後的疼痛立刻用手撐着,總算是沒将周覓壓着。

周覓的腿還在駕駛位上,上身卻平躺在副駕的座位上。這個姿勢分外地難受與別扭,而且暧昧誘.惑。他仰望着趙影,輕聲地遺憾地說:“真可惜。”

你還可惜?!趙影瞬間勃然大怒,張口就想罵人,就在這時,駕駛位的車窗被人“砰”的一下狠狠地雜碎了,一只手動作迅速地伸進來打開車門,二話不說先抓着趙影的腿将他拖出來狠狠地摔在一旁,再爬進去小心地将周覓拉出來。

衛仲柏?!趙影被摔得龇牙咧嘴地疼,看着眼前的人心裏的怒火更加旺了,站起來就想咆哮。

“周覓!” 衛仲柏吓得臉色發白,伸手便要去抱周覓:“周覓,你受傷了沒有?”

周覓橫着胳膊擋住他的動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狠狠地盯着坐在地上的趙影。

還敢瞪他?趙影立刻跳了起來。

“你幹什麽?!”衛仲柏轉身擋在周覓前面,“不許……喂!周覓!”

周覓竟然從他身後沖了出去,手裏的東西閃閃發亮,竟然是一塊車窗玻璃的碎片,狠狠地刺向撲過來的趙影!

趙影冷笑一聲,動作靈敏地一閃,瞬間就到了周覓身後,擡手就是一記手刀打在周覓的後頸上。周覓手中的玻璃咣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人軟軟地倒了下去。衛仲柏吓得急忙往前跑,伸手就想接住,趙影的動作更快,手臂一撈就将周覓橫抱起來了,擡起頭看了衛仲柏一眼。

那眼神太悲傷又太懾人,衛仲柏莫名其妙地就停住了動作。

“衛少。”趙影平靜地問道,“你的車呢?”

“啊……?”衛仲柏被這急轉的形勢給弄得愣住了,腦袋登時不夠用,只能直接反應,指着旁邊說:“那裏。”

“好。”趙影點頭,抱着昏迷的周覓走過去。“開門,送他回去。”

“哦。”衛仲柏老老實實地打開車門,看趙影将周覓抱到後座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坐在駕駛位上。等車出一段距離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娘的,我為什麽要聽這個肇事司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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