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鄭姨出門了,周覓知道她會去哪,但是他一點也不擔心。

周覓換了居家服,圍上圍裙,就開始做飯。

先把冬瓜跟排骨洗好,放到砂鍋裏炖。

然後,做酸筍炒鴨。廚房的櫃子裏有鄭姨泡好的酸筍,冰箱裏有鄭姨剛處理好的鴨子。拿出來,鴨子砍好,酸筍切成條。周覓并不愛吃酸筍,除了某地人,大多數吃貨國的人都不喜歡酸筍的味道,覺得有故腐敗的味。但是周渡喜歡,自從周渡去了某地玩吃過一次酸筍炒鴨,就一直念念不忘。酸筍不好帶,周覓就跟當地人學了做酸筍的方法,每年竹筍新鮮的季節,就泡上好幾壇。等到周渡胃口不好的時候,就給他做酸筍炒鴨。

周覓嘴角噙着笑,熟練地熱鍋,不放油,先将酸筍的水分炒幹。随後放油滾鍋,把鴨子放進去爆炒,讓酸筍的酸味與鴨子的油香混合,也讓酸筍把鴨子的油分吸幹。等到香味出來,就能出鍋了。

幹煸四季豆、麻婆豆腐、苦瓜釀肉、清炒藕片。周渡的口味很重,當然,在某種事上面口味也略重。他喜歡酸的辣的香的,最不喜歡吃那些清單養生的菜。

“我又不是和尚!”周渡的理由總是很充分。“也不是沒有人幫做飯,為什麽要過光棍的生活啊?生活就應該享受嘛!”

現在呢?周覓從下午四點多一直弄到差不多晚上七點,終于将飯菜弄好。周覓翻出老頭子珍藏的酒,開了一瓶。然後開心地上了樓,叫道:“哥,吃飯了!”

上面沒有動靜。

“哥?”周覓鎮定自若地敲門。“吃飯了。”

裏頭沒動靜。

周覓又慢悠悠地咚咚咚敲門:“哥,你不吃也可以,餓到半夜,我可是要吃臍橙了。”

這該死的漢語哦,他說的到底是臍橙還是騎.乘?

趙影敗下陣來,認命地走下樓,到飯廳裏一看,愣住了。

“怎麽樣?”周覓開心地說:“我做了兩個多小時,都是你最喜歡,我很久沒有做菜給你吃了,今天……”

“我最喜歡的?”趙影苦笑着打斷他的話,“不吃四季豆,不吃辣的,最讨厭苦瓜。還有跟鴨子一起炒的那是是什麽東西?”

“你都不吃?”周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只是這笑不如方才燦爛,很有些勉強。他解釋說:“這是酸筍,你不是最喜歡吃酸筍炒鴨?”

趙影皺眉,臉上有些不耐煩,目光幾乎在說“又來了”。他閉了閉眼,似乎在強忍怒氣,但他終究是忍不住:“周覓,你夠了沒有?”

周覓愣住了:“什麽夠了沒有?”

“你将我當成周渡的把戲玩夠了沒有?”趙影的表情就像憋了十幾萬年的火山一夕噴發一樣,怒意就像滾燙的岩漿般噴射而出流了滿地,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周覓,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活生生的有自主意識的人?我是趙影,我不是周渡,周渡已經死了,這麽多天了屍骨都爛……”

“住口!”周覓的臉色發白,固執到偏執地說:“你沒有!你沒有死!你就站在我面前!”

“站在你面前的是趙影!周覓早就死了!”趙影試圖将自己的話變成一根根挑開傷口的銀針,讓那爛在心裏的膿血流出來。他指着桌子上飄香的菜說:“周渡愛吃酸,我不愛吃。周渡吃苦瓜,我生平最讨厭苦瓜。周渡能吃辣,我一吃辣就胃痛。周覓,我原來以為你對周渡的愛是真心的獨一無二的,現在看來,你其實愛的是周渡這個名字吧?不然的話,怎麽随便一個男人你就能騙自己那是周渡?你缺男人缺成這個樣子?”

周覓一直聽着他的話,臉色越來越白,自從車禍發生以後,他就急劇地消瘦,直到現在也沒有恢複,整張臉瘦得幾乎就剩骨頭了。趙影的話說完,他的臉就像一張白紙糊在頭骨上一樣,白森森地枯瘦着,十分的滲人。唯有那雙眼睛,細長斜飛,眼珠越發地黑亮。

“我不會認錯的。”周覓堅持,聲音有點顫抖,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趙影。他忽略趙影話語裏那些傷人的措辭,只認準一件事:“我可以認錯所有人,但是絕不會認錯你!”

“那你剛見到我的時候怎麽不認錯?還一個勁地想殺我?”趙影反問,不客氣地冷笑了:“你只是發現自己沒有個希望就堅持不下去,所以胡亂找了個人當成周渡支撐自己。周覓,你太自私了!沒有人願意是代替品,沒有人願意被強迫,你要發瘋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拉上別人!”

“我沒有發瘋……”周覓喃喃,眼睛裏一瞬間出現了水霧,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堅持:“我沒有認錯,哥,我不會認錯你的,你不要再否認了好不好?”

趙影閉了閉眼睛,他需要清醒一下,避開周覓。他從來沒将周覓傷成這個樣子,從前他們也吵架,也冷戰,他還曾經飛到國外,冒着出差的名義一個多月不回家。但是無論怎樣,他都沒有對周覓說過任何傷自尊的話。他将周覓保護得那麽好,現在卻要親手将周覓心裏的肉割掉一塊。

他心疼,那割掉的就是他的整顆心,但是他沒有辦法。因為周覓心裏那塊肉已經爛掉了,不割掉,就會害死周覓。

“随便你怎麽想,我不管你了,你想做神經病就做吧。”趙影撂下狠話,轉身就走。

“周渡!”周覓尖叫起來,“你敢走出周家一步,我就将周家敗光!”

趙影的腳步一點也沒有停下,冷冷地說:“随便你,周家怎麽樣,關我什麽事?”

“不行!”周覓撲上來要從後邊抱住他:“你不準再走!”

趙影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擰再手上用勁,輕松地将枯瘦得就像骷髅的周覓推出去老遠,砰的摔在餐桌旁。他掙紮着想爬起來,但是趙影已經打開大門了。

“哥——”周覓忍着腰上的劇痛,爆發出一聲瀝血的嘶吼。

“我不是你哥。”趙影堅定地說,毫不猶豫地走了。

周覓坐在地上,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安寧,寂靜的屋子裏,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與呼吸聲一起一伏地響。他坐在餐桌旁邊的地上,飯菜的香味慢慢地飄來,像一個虛假而溫暖的等待。

“哈……”周覓笑了一聲,扶着椅子的腿試圖站起來,第一下沒成功,第二下也是,第三次,他終于扶着椅子站了起來。周覓對自己說:“沒事,他一定有什麽原因,所以才不認你。他不認你,你就別強迫他了,你知道他在你身邊就好。哪怕……哪怕他對你不再好了。”

周覓靠着桌子站着,努力深呼吸,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他、冷、靜、不、了——!

趙影裝作氣沖沖的樣子摔門而去,其實摔門是真摔了,而去卻不是真的去。他躲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裏,偷偷地看着飯廳裏的周覓。

這個角落是他小時候發現的,每次他跟周鼎吵架之後就會躲在這裏看鄭姨在飯廳裏做飯,估量着飯差不多做好了,他就回去認錯。認錯了,順便就偷吃點菜。沒想到現在竟然還能觀察周覓。

趙影找到這個角落的時候周覓已經從地上站起來了,他捏着拳頭站在桌子旁邊,閉着眼在深呼吸。這是他常有的令自己平靜下來的動作,一般來說效果不錯。但是這次顯然沒能成功,周覓似乎吼了一聲,隔音玻璃的效果太好了,趙影什麽都沒聽見,他只看見周覓一邊吼着一邊将桌上精心做了好幾個小時的菜全都掃在地上,碗筷杯碟摔碎了一大片。

摔完了,周覓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好像被抽走了力氣,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趙影登時心頭騰地一跳——那凳子上還有剛剛摔碎的瓷盤!

周覓在椅子上靜靜地或者說呆若木雞般坐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雙肩急劇地顫抖起來。

他在哭?趙影腦子裏劃過一個想法,但周覓沒有,他似乎只是嘆了口氣,随後就走到廚房邊的儲藏室,抱了一個木箱子出來。

那是……趙影的眼皮一跳,那是白酒!都是65度以上的白酒!

好你個周覓!趙影咬牙咬得自己心疼,居然還學會借酒澆愁了!白酒是能随便拿來澆愁的嗎?你不怕自己喝多了直接把自己喝進醫院去?

周覓當然不怕,周覓簡直就是行動派,打開了一瓶,也不去廚房裏拿杯子,從地上撿起一個摔破了一個口的杯子就往裏頭倒酒。破了的酒杯裝不滿,周覓卻舉着酒杯對餐桌上的另一個位置舉了舉——那是周渡常坐的位置。

然後周覓就在那滿地的杯盤狼藉裏,在無數的碎瓷片跟油污的地面遍地的冷菜裏,優雅地喝下了杯子裏的酒。

像個瘋子,但他是為什麽而瘋呢?

趙影靜靜地看着,寒風如刀,一刀一刀都割在他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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