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結

衛瑢睜開眼時,天色正暗,屋裏點着昏暗的油燈,似是怕他刺眼,放在他頭頂的位置,床透過床帳照射過來,已經變得柔和許多。衛夫人斜趴在床頭,一手伸進被子握着他的手,一手撐面打着盹兒。

衛瑢只覺得全身都不得勁,怎麽躺都不舒服,他試着動了動身子,卻是全身酸痛,看樣子他又躺了好幾天了。

只那輕微的挪動,便驚動了衛夫人。

“阿久!”她擡頭驚喜的叫了兒子一聲,衛瑢這才看見她眼底青黑一片,怕是衛瑢昏迷這幾日,衛夫人都是親自在床前照顧着,因着衛瑢常常半夜發熱,衛夫人就沒怎麽休息過,實在熬不住了就在兒子平時午休的榻上休息片刻,只要衛瑢那邊有什麽動靜,立刻便能把她驚醒。

“母親。”衛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衛夫人喜極而泣,每次幼子長時間陷入昏迷她都怕他一睡不醒,她嗚咽着捂着嘴不停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孩兒已經好了,母親自去歇息吧。”

“沒事,娘不累,阿久可是餓了,娘去煮點粥給你墊墊,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先喝點清粥,等你大好了,娘親自下廚給你做大餐補補。”衛夫人只覺得全身使不完的勁,這兩年衛瑢一直是小感風寒,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昏迷了,着實把衛夫人吓了個夠嗆,現在兒子醒來,衛夫人狠不得從頭到尾給他張羅着,哪裏願意去休息。

“母親讓下人去弄吧,清粥都一個味,誰做都一樣,阿久等着母親的大餐。”

“母親還是先去歇息吧,天色也晚了,明日等着阿久去給您請安。”衛夫人明顯勞累的很,現在只是孩子平安高興得有些亢奮,衛瑢不忍母親熬着,輕聲勸道。

“這……”衛夫人本想再堅持一下,只是現在過了那個勁兒确實有些累了,又想起柴房裏還有個人等着她去處理,便不再堅持:“那好吧,阿久喝完粥就早點安歇吧,明日娘親可要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阿久!”

“嗯,母親慢走。”衛瑢等母親走後才收回目光,他拒絕了身邊宛兒的攙扶,自己支撐着爬了起來,再不起來走走,身子骨都要鏽了。

“我躺了多久?”衛瑢汲着柔軟的布鞋在屋裏慢慢的轉着圈。

“公子已經昏迷了兩日有餘了,夫人可着急了,還給老爺遞了信去,聽說老爺明日就能回呢!”宛兒還沒說話,身邊另一個丫鬟甜兒就搶着答道,她是衛夫人從她那分派過來的,因着宛兒等人照顧不周,鳴苑的幾個大小丫鬟都被罰了月錢,宛兒更是從大丫鬟降了一級,如今鳴苑等級最高的丫鬟就是這個衛夫人指過來的甜兒。

衛瑢雖不悅對方的搶話,但他也不至于與個年剛及笄的姑娘計較,雖然在別人眼裏他才是個小孩。

他繼續問道,“那大哥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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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幾次過來轉悠,夫人怕吵着公子,沒讓他進屋就給趕走了。”甜兒說着頓了頓,之前語氣裏的尊重消失無蹤:“至于那位二公子……夫人不讓說!”說完還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此時一個丫鬟敲門進來,端來一碟清粥幾個小菜,放到桌上,躬身退下。而甜兒卻還杵在那兒動也不動,她不知道衛瑢并不喜歡屋裏太多人伺候,蓋因那些人都太過恭敬,讓衛瑢這個現代靈魂好不習慣,所以一般屋裏就留宛兒一人照顧,沒想到這個甜兒卻如此不識趣。

宛兒見三公子已經不悅,甜兒卻不自知,她走到衛瑢身邊借着扶着公子坐下的動作小聲在衛瑢耳邊說道:“奴婢等會兒就去打聽打聽,公子安心。”

“嗯。”衛瑢見甜兒這麽說,确實有些擔心,母親能使人虐待衛琛,此次衛瑢生病,雖然衛瑢明白跟他倆沒關系,是他自己的問題。但是女人最擅長遷怒,衛夫人是絕對不會罰自己兒子的,衛琛卻沒這麽好過了,這次這麽好的借口,衛夫人要是借着此事發發怨氣,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卻說衛夫人回了之後,并沒有進屋歇息,而是往自己院子的小廚房走去,廚房的後面還搭着一個黃土房,那是個堆柴的柴房。

衛夫人帶着幾個高大健壯的家丁來到柴房門口,她夜晚來此當然不是來做些對不起衛老爺的事。她本想着好好教訓那個野種一頓,但是進門之前她轉念一想,又揮了揮手讓那幾個家丁守在門口,她一個人提着裙擺進了柴房。

在她到來之前,這個小小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屋頂上的破洞,銀色的月光順着洞口潑灑下來,衛琛盯着那光看了很久,他已經哭不出來了,在發現他怎麽叫怎麽哭喊都沒人理他之後。

他本想問問阿久怎麽樣了,只是長久的得不到回應,獨自一人餓着肚子胡思亂想。越想越是絕望,一會兒想到娘親,一會兒想到阿久,想起阿久說等以後長大了,想要去游遍大河山川,還要去沙漠去雪山。他很高興,因為阿久說的是跟他一起去。但是一會兒又想到阿久會不會像娘親一樣就沒了,那他該怎麽辦?!

正絕望着,就見衛夫人手中拿着盞燭臺,走進了這個黑暗的小土屋。

沒等被晃的眼酸的衛琛緩過勁來,衛夫人便開了口。

衛夫人是位大美女,即使大的孩子已經十幾歲了,看起來卻如同新婦一般,美麗動人,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半點不見話語裏的惡毒。

衛夫人沒有說一個髒字,但是聽在衛琛的耳中卻無比刺耳。

娘親是被他害死的,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他太髒了?他不幹淨,他的娘親也是髒的?

他是父親的恥辱?他是不該存在的?最應該死的人是他?

阿久就是被他害的?

阿久是被他害的?

被他害的?

對了!是他害的!是他!都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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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衛莊的大門便被打開,衛老爺日夜兼程,總算是趕了回來。

衛瑢昨晚等了宛兒一大晚,快到子時才見她回來,只說母親将衛琛關在柴房,除了餓了幾頓,沒有什麽大礙,衛瑢這才松了口氣。

見一早父親回來,直奔鳴苑,衛瑢其實精神還有些不濟,只不願父親擔心,便直說都好全了。

但是,做父親的如何看不出兒子的狀況,他也是心急壞了,只想親眼确認兒子沒事,倒是吵着阿久了,于是便起身要走。

衛瑢心中一動,将父親攔下,詳細的說了那日發生的事情,只說是自己心急勸架,不小心拌着門檻摔着了,不關大哥二哥的事。

想來就算母親想把責任推到衛琛身上,有了他這番先入為主,父親應該不會如何苛責衛琛。

衛瑢猜得很準,衛夫人确實把責任推到衛琛頭上,衛老爺聽着衛夫人敘述了跟衛瑢所說的完全不同的說法有些頭痛。他能理解衛夫人的想法,衛瑢從小身體不好,有兇險的幾次幾乎可以說是在鬼門關打了個轉。而衛夫人把這歸結為衛琛的原因,但是衛老爺更明事理,明白當初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他們這些大人造的孽,又關孩子什麽事。

而且他跟衛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感同身受,只要見着有孩子受苦,他就會代入自己的兩個兒子,所以衛老爺基本是不贊同衛夫人所說的把衛琛給賣掉,一是為了臉面着想,二是衛老爺對待孩子其實還是心善。

不過,衛夫人與他結發二十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放過那個野種,放他出去逍遙?她就要養着他,養殘他,最好能向他娘親一樣,瘋瘋癫癫的,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要不是那野種,她家阿久就該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哪會受這些苦楚!

衛夫人心裏恨恨的想,她必不會讓那野種好過,她沖着管家使了個眼色。

“老爺仁慈,只是那孩子是個壞心的,繼續讓他跟在兩位公子身邊怕是不合适……”程伯是家裏的老人,從衛老爺還是個孩子時,就在衛莊做事,衛夫人嫁過來的時候不過十三、四歲,跟程伯夭折的女兒長得有些神似,程伯本就那一個孩子,還幼年夭折,見着樣貌神似的女孩,便把一腔父愛全都傾給了衛夫人,“庶子安能與嫡子相較?況且……”程伯只是點到為止,他畢竟是個下人,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過,但他未盡的話在場的三人都明白的很。

“……”

“老爺,妾身院裏還缺個跑腿的小厮。”

“……過幾日等阿久身子好些了,我帶他出門訪友。”衛老爺想着阿久之前處處為衛琛說話,若是阿久在的話必不會同意。

況且原本就打算這段時日帶阿久前去那大儒府上拜訪,也不算诳語吧。

想來以後阿久忙着學業,過段時間便會把衛琛給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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