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情
雪岸自是知道鬼門不可随意打開,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卻沒想到鬼王竟答應得如此爽快,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不僅如此,鬼王答應了雪岸之後,就立即叫人帶雪岸去鬼門,看上去竟比雪岸更着急。
既如此,不管他有什麽詭計,只要達到了雪岸的目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雪岸随兩個鬼差剛要踏出王殿大門,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靈力,漸漸幻化出了八個字:幻影并肩,妖族相見。
這幾個字的內容雪岸到沒怎放在心上,只是依稀想到了在鬼域森林見到的那個玄衣男子。
真正讓她詫異的,是這幾個字的字跡,若不是她生前從未來過鬼域,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她親筆所書了。
這世上竟然有人的字跡和她的如此相像,連她本人都看不出端倪,這倒是讓她提起了幾分興趣,停下腳步随口問了鬼王一句。
“不知這字是何人所書?”
鬼王和冥師對視了一眼,随後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本王雖一直在這殿內,倒也是第一次見。”
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雪岸沒有再追問,随鬼差出了王殿,确認雪岸出去之後,冥師才開了口。
“赤鬼入人間并非小事,鬼王此舉何意?”
鬼王終于又回到了他的軟榻上坐下,這下倒多了幾分氣定神閑。
“在鬼域她是修羅,可入了人間,她不過是一縷殘魂,連個完整的孤魂野鬼都算不上,灰飛煙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本王何必要攔着她,給自己找不快。”
的确,若是其他赤鬼入了人間,定會掀起不少風浪,可雪岸只是一縷殘魂,到了人間之後,煞氣無法長久聚集,就算是遇上毫無修為的人族,她也不能拿他們怎樣。
鬼王真不愧是鬼王,表面上爽快應承,實則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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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門口的那八個大字,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因為不想多管閑事,所以也就沒有多嘴,鬼域一直風平浪靜,可多虧了鬼王一直把自己置身事外。
而冥師卻是從雪岸剛進大殿開始,就一直愁眉緊鎖,現下鬼王的所作所為他倒是清楚了,卻還是有一事不明。
“方才那赤鬼,到有點像畫像中人,可妖族怎會有赤鬼的畫像,難不成她生前是妖族中人?”
“冥師啊,他們倆的事咱們可千萬別摻和,咱們呢,只需要在這鬼域逍遙快活即可,切不可別惹事上身。”
雪岸離開鬼域之後,鬼王加強了鬼域大門的防衛,似乎生怕雪岸再與鬼域有任何牽連。
人族兩界山。
天上的烈日揮灑在蔥郁的樹林之中,揉碎的光斑穿過雪岸的身體,照在地上五顏六色的野花之上。
雪岸确認自己回到了人間,卻無法觸碰這人間的一草一木,正如鬼王所言,她現在不過只是個殘缺不全的孤魂野鬼。
照這麽下去,等待她的只有灰飛煙滅,除非盡快找到自己的其他殘魂,或者再回鬼域做她的修羅。
她定是絕不會回鬼域的,更何況鬼王為了不讓她回去可是做足了準備。
所以,眼下她要做的,便是找到自己失落的殘魂,也就是當初在靈隕臺被諸神撕裂的元神。
既是她的一部分,她自然能夠感應到,在鬼域五千多年,她已經能夠肯定,她的其他元神絕不在鬼域。
所以,她既然還有意識,那其他的元神便一定尚在人間。
想來是因為離得近的緣故,她現在已經明确感應到了其中一縷元神的位置,在她的西北方向。
兩界山是人妖兩族的分界線,東南方向是人族的領域,西北方向則是妖族,而她現在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兩族的分界線上。
只要往前一步就是妖族,可她卻出人意料地轉過身,朝人族的方向走去。
既是分界線,那肯定設有結界,這兩界山上的結界,不過是為了阻止毫無修為的人族闖入,但凡有一點法力的,都可以對這結界視而不見。
當年的她就根本沒将這結界放在眼裏,可現在,她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人族,眼前的結界對于她來說,根本就是一座極難翻越的大山。
好在這結界只是為了阻攔人族而設,所以設法之人不需要太高的修為,既然修為不高,那要設一個範圍如此廣的結界,并且要保持千萬年,就一定會有界點。
界點就像是房子的地基,只要地基穩固,房子便不會倒塌。
而一個大的結界,定不會只有一個界點,以雪岸現在的存在感,只需要破壞其中一個界點,便足以打開一個讓她進去的缺口。
而這其中一個界點的位置,她恰好知道。
當年人族雒城發生過一次極為異常的瘟疫,她随道尋前來視察,城中屍橫遍野,随處皆可聽聞痛苦□□之聲。
可奇怪的是,城中有一戶姓趙的人家,家中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卻無一人感染。
當時她以為這場瘟疫是有人故意為之,本想去這趙家一探究竟,道尋卻說這戶人家之所以相安無事,是因為他們家的家宅是兩界山結界的其中一個界點。
只要他們家的家主不突遭橫禍,那這界點便可長久穩固。
設置結界之人必須得确保這宅子的主人一生順遂,直到壽終正寝,所以正常的天災人禍自然傷不了他們。
這一點,他們自己是不知道的。
而這雒城,正好在這兩界山下。
千萬年後的雒城,自然已經面目全非,只是城中仍有車馬,仍有商賈,仍有官僚,仍有乞丐,不過這些人早已換了一批又一批,有許多玩意兒,雪岸更是從未見過。
城中的街巷也不知道改道了多少次,雪岸只是尋着記憶中的方向來找那座趙家的宅子,但好在那座宅子還在,只是經過無數次的修繕,已經無法再看出它以前的樣子。
門口匾額上的趙府,如今已經改成了周府,按理說,如果這宅子的主人全都一生順遂,子孫世代綿延,那如今應該還是趙府才對。
如今改了姓氏,那證明這中間一定發生過什麽事,比如謀財害命,殺人奪妻,下人篡位,可若是如此,這界點早就破了,雪岸也不必走這一遭。
正當雪岸疑惑之時,她察覺到了一絲不屬于這裏氣息,而這氣息,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再熟悉不過。
在這座宅子的後院,一個女子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院內正在吃午飯的一家三口,他們互相夾菜,有說有笑,本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面,旁觀的女子卻滿眼怒氣,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雪岸嘴角微動,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旁邊。
“這位姐姐看上去有些不高興啊?”
許是看得太認真,直到雪岸開口,那位女子才突然轉過頭,本來眼中滿是警惕,瞧見雪岸的模樣,眼神又變得平和了幾分。
雪岸現在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不了解她的人,初次見她的笑容,定會覺得她是個涉世未深心思單純的小姑娘。
而此時能聽見雪岸說話,并且看得見她的,只有鬼域中人。
那女子似乎覺得雪岸是同類,看上去也沒有惡意,所以才放松了警惕,順便還随口問了她一句。
“你小小年紀,怎會淪落至此?”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問她為何英年早逝。
流落在人間的魂魄,大多都保持着生前的樣子,看這女子的樣貌,死的時候應該也就三十多歲。
見她願意主動搭話,雪岸自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随即垂眸。
“被信任之人所害,家破人亡。”
聽雪岸這話,那女子像是感同身受一般,看雪岸的眼神之中,竟有幾分同情。
而雪岸要的,正是她的感同身受和同情。
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畫面,兩人在一來一回的對話當中,雪岸從她的口中了解到,她叫趙若兒。
她的父親便是這宅子的前一任家主,因父親膝下無子,她又是家中獨女,所以便給她招了個贅婿。
她招來的這個夫君,正是她的青梅竹馬周寬,趙家祖上家大業大,她也從小就學着打理家中的大小事務,周寬也幫了她不少忙。
所以趙老爺将女兒交給周寬,心裏也沒有什麽顧慮。
趙若兒對周寬十分信任,剛成婚不久,便将趙家的家主之位讓給了他。
可好景不常,她竟然發現周寬與她的貼身丫環小唐糾纏不清。
她當時并沒有直接戳穿此事,而是對二人多番暗示,想給他們一個機會,希望他們能痛改前非。
經此一事之後,周寬的确她百依百順,和小唐也有所避嫌,她本以為他二人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就沒有再過問此事。
可就在她懷胎十月臨盆之際,周寬和小唐卻買通了穩婆,讓她一屍兩命。
因為生前有太多怨念,死後不想入輪回道,才借這次鬼門大開之際逃回了人間。
她也是回來之後,看到眼前這一幕才知道,她曾經以為的舉案齊眉,主仆情深,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騙局。
周寬從小看上的人從來都不是她,而是她的丫環小唐,他們在她身邊百般蟄伏,不過就是為了換來眼前合家歡樂的景象。
既如此,那趙若兒便是這趙府變成周府的原因,要破了這結界,關鍵也在她的身上。
雪岸眉頭深鎖,同情地扶着趙若兒的手,似是真心規勸。
“若兒姐姐,你可是想報仇?可若你殺了他們,入不了輪回道不說,說不定還會被鬼王抓回鬼域處以極刑。”
“那又如何!”
趙若兒說完便要動手,雪岸立即攔住了她,并在她的眼睛上施了法,讓她看清這宅子裏面究竟有什麽東西。
趙若兒雖在鬼域待了一段時間,卻只是個普通的孤魂,看不見這府中的結界。
而雪岸雖然幹涉不了人間的一切,如同一個透明人,但她始終是鬼域修羅,她的法力對于這些孤魂野鬼還是有效的。
趙若兒此時對于府中的一切十分詫異,她根本不明白為何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會有結界,為何此時的結界似乎在保護着周寬一家,如果方才雪岸沒有攔着她,她現在一定會被結界所傷。
她不解地看着雪岸,似乎在等待着一個答案。
雪岸看着周寬身上的結界,似是在自說自話。
“這結界保護的是這宅子的主人,這也是你們趙家為何幾百年來長盛不衰的原因,它也曾……”
雪岸停頓了一瞬,轉頭盯着趙若兒,又繼續說道:“它也曾保護過你和你的父親。”
趙若兒聽後踉跄了兩步。
是她自己斷送了趙家的香火,是她自己将上天對趙家的眷顧拱手送給了別人,趙家千百年來的一切,全部斷送在了她手裏,她從沒有像此刻一樣覺得自己是個千古罪人。
這麽一想來,她的确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眼看她整個人癱軟了下去,雪岸伸手扶住了她,讓她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姐姐,如今的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若你非要給自己安一個罪名,那也只能是識人不清,而這府上,也并非是銅牆鐵壁,若非如此,你也不會淪落至此。”
她現在傷不了這府上的人,可她當年卻是在這府上被害死的,所以……這結界只防外人。
趙若兒回過神來,突然抓住雪岸的手,眼中滿是真誠。
“妹妹,謝謝你。”
趙若兒跟雪岸道完謝之後,便消失在了這院中,雪岸擦了擦被她碰過的手,眉眼之間隐約挂着一抹不起眼的笑意。
在雒城,每逢初一十五就會有一次大的集會,今日正趕上初一,雪岸便在離周府不遠處的街道上溜達了兩圈。
走到一處字畫攤前,她稍微停下了腳步,伸手去拿眼前那一副看起來風景絕美的山水畫。
毫無意外,她拿不起來。
她的手從字畫中間穿過,而攤上的字畫卻沒有因為她的動作而挪動一分一毫。
她沒辦法接觸到這世間的事物,更沒辦法附在人的身上,而這一點,趙若兒都能做到,因為她是個完整的孤魂。
不知多少年前的一天,她也曾同樣站在這雒城的字畫攤前,精心為她的父帝挑選生辰禮物,當時同她一起的,還有道尋。
當時他們在字畫攤前有說有笑,互相揶揄,畫攤老板以為他倆是父女,還特地送了他們一副家和萬事興的對聯。
的确,那個時候的雪岸,除了自己的父帝,就屬與道尋最親。
道尋是天帝的結義兄弟,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雪岸待他就如親叔父一般,道尋也教授了雪岸不少的大道理,以至于雪岸生前一直為天族鞠躬盡瘁,毫無怨言。
現在想起來,雪岸覺得當年的她就像是一個傻子,對道尋深信不疑,結果卻是因為他的縛仙術,雪岸才不能完全施展法術,從而被朝奚的鎮魔劍一箭穿心。
也正是如此,她在靈隕臺上才失了先機,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想到這些,雪岸身上的煞氣突然湧動,幾個仙風道骨的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似乎是發現了什麽異常。
這幾人身上的氣息,很明顯是天族的,可是以雪岸現在的狀況,即使是天族修為最高的神君,恐怕也發現不了她,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她還是準備先避一避。
正當她要離開之際,這幾個天族的人又突然調轉了路線,朝周府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本書作者一旦開文便不會棄坑。
自信點,把據說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