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稱心

風滞別過頭,待平息了情緒,才準備開口。

可一轉頭,目光所及之處卻沒有了雪岸的身影,餘光只瞟到地上的一小團紅色。

雪岸方才焚燒那座屋子耗費了太多心力,她的身體此時就像是被烈日照射下的幹涸土地,正一點點地裂出縫隙,縫隙越來越大,似乎正在将她的身體一點點地撕裂。

形神俱滅前的痛苦,她再清楚不過,當時在周家的墓碑前她也曾有過一瞬,不過在遇見風滞後便沒有再出現過這種感覺。

眼下這般痛楚,若真的只是因為方才耗費了太多心力,那只要回到風滞的體內休息片刻便好。

可若是因為遲遲沒有找到其他散落的元神,那就算一直待在風滞體內,可能也撐不了幾天了。

雪岸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從風滞的視角,她此時就只是小小的一只,格外惹人憐惜。

風滞蹲下身子偏頭看着他,神情複雜,剛剛緩和的情緒似乎又有了起伏。

“你怎麽了?”

雪岸此時連化作一縷紅煙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提再同風滞說話。

她的臉色越發蒼白,眼見就要暈了過去,風滞立即擡手一揮,将她送回了自己體內。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風滞也發現了,雪岸每次剛從她體內出來,精神頭都非常好,但只要離開他時間久了,就看起來十分慵懶,有時候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眼下雪岸這副樣子,也就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雪岸回到風滞體內休整了片刻,風滞才問道:“可好些了?”

“嗯,你先把旁邊那兩個叫醒,我可不想被他倆拖了後腿。”

雪岸這麽一說,風滞這才想起來一旁的微知和疏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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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塘的面色看上去十分不好,似乎也在經歷什麽難過的事情,而微知卻滿臉幸福,似乎正在做什麽美夢。

幻境乃是根據人心中的執念所化,每個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事情耿耿于懷。

雖然雪岸不明白她自己為何看到的是焚輪,但微知這副樣子,倒像是真沒什麽執着的事情。

也是,他的心裏除了公道正義,天族規矩,似乎真沒有什麽其他事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眼下他既然這般開心,說不定看到的都是些木偶人,全都一板一眼,便不會有誰破壞他的規矩。

“神君……神君?”

風滞伸手晃了晃微知,但好像并沒有什麽用,看微知那副樣子,定是沉溺在幻境中不願醒來了。

想不到堂堂天族神君,竟連莫不語的幻境都破不了,若在幻境中待太久,不論他修為多高,靈力都會一點點的散盡。

風滞方才沒注意,現在冷靜下來他才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疼。

原來雪岸是這麽喚醒他的。

看來疼痛對幻境中的人真的有點作用。

于是風滞便伸手幻化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朝微知和疏塘的方向飛去,劃破了他二人的手指,随即鮮血便順着他們的指尖滴落在了地上的石板上。

“父君!”

疏塘猛然睜開雙眼,驚魂未定的眼神中還留有幾分委屈。

她擡起流血的手指看了一眼,意識到了方才是幻境,才跟風滞道了謝。

“多謝司丞大人。”

風滞微微颔首,随即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微知身上。

連修為平平的疏塘都醒了,微知卻還在幻境當中,雪岸是真的有些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不過當務之急是打碎他的美夢。

“憶回複活啦!”

疏塘大喊了一聲,在場的人心裏皆是一激靈。

微知醒了過來,不過他睜眼時面上卻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甚至還有幾分不舍。

看來他是真的早就勘破了這幻境,只是單純地不願醒來。

見微知醒了過來,方才氣勢十足喊話的疏塘,立即恢複了玉軟花柔的樣子,怯怯地躲到了風滞的身後,不敢正眼去瞧微知。

憶回若真的複活,當年在靈隕臺上的所有人想必都會背後一涼,更何況他是天族的微知。

疏塘方才只是想把他吓醒,完全沒有考慮過吓醒微知之後會怎樣。

要知道天族的人最忌諱的就是提到憶回這個名字,以微知的修為,對付疏塘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微知瞥了一眼躲在風滞身後的疏塘,神色看上去的确有幾分沉重,不過只是片刻,他便移開了目光。

“我們走吧。”

微知朝竹屋走了過去,疏塘這才松了一口氣,小聲地對風滞說道:“多謝司丞大人。”

疏塘眼下謝的,是風滞方才沒有拒絕她躲在他身後,微知不近人情百族皆知,可風滞也沒有平易近人的名聲。

竹屋外挂了一個風鈴,随着這林中的微風左右搖晃,不時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三人剛走到院中,竹屋的大門便自己打開了,随後傳出一個低沉的男聲。

“老夫在此恭候各位多時了。”

風滞和微知對視了一眼,一同走了進去。

屋內的人穿了一身粗布舊衣,随意地坐在竹屋正中的涼席上,見門外的人進來了,他才随手在面前的茶幾上幻化出了幾個茶盞。

“故人前來,自是要烹茶以待,老夫這寒舍雖然簡陋,但禮數還是很周全的。”

莫不語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風滞,微知和疏塘也随着他的視線看向風滞:故人,你們認識?

風滞自己也是一臉懵,他這是第一次見莫不語。

“莫先生莫不是認錯人了?”

莫不語沒有回答風滞的話,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三人坐下喝茶。

風滞剛端起茶杯,便感覺自己的手有些不聽使喚,他知道這是雪岸在阻止他。

“喝了這茶,在這屋內,你便不會說半句假話,喝還是不喝,你自己決定。”

雪岸當年同焚輪來的時候,莫不語剛幻化出茶盞,便被焚輪一掌劈了個稀碎。

當時雪岸還以為他倆有過節,後來焚輪才告訴她,是莫不語的茶有問題。

世人只道莫不語知曉一切答案,卻不知他在告訴別人答案的同時,也在嘗試着窺探別人的內心。

莫不語似乎看出了風滞的遲疑,态度一下就變了,而且變得跟剛才判若兩人,怒吼道:“若是嫌棄我這茶,現在就可以出去!”

即使莫不語的面目因為發怒而變得有些猙獰,風滞還是面色平靜地放下了茶杯。

見風滞根本沒喝這茶,微知和疏塘自然也猜出了這茶有問題,可是……他們已經喝完了。

微知修為高深,可以用靈力将茶水逼出來,可疏塘卻做不到,她弱弱地問了句:“這茶……可是有毒?”

“幾位皆是各族來的貴客,老夫可不敢得罪,女君若是不信,可以問他。”

莫不語将手指向了風滞,風滞聳了聳肩。“我不知道。”

除了雪岸告訴他的,他的确什麽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什麽,他也沒必要幫莫不語說話。

“既然沒毒,那咱們不妨開門見山,我們解了你的謎題,按照你的規定,你現在得回答我們的問題。”

微知一臉冷漠地看着莫不語,莫不語突然又變回了最初的樣子,一臉和氣地說道:“那是當然,既是老夫的規矩,那就得先看神君帶來的東西值不值老夫回答你的問題了。”

說話間,微知伸手幻化出了一個精致的錦盒,莫不語接過打開,看清裏面的東西時,他微微動了動眉梢,面色卻沒有多大變化。

“帝謹令,天族可真是大手筆,雖然這東西于老夫并沒有什麽用,可畢竟是稀罕物件,老夫就收下當個擺件吧,神君請問。”

說話間,莫不語随手将錦盒放到了一旁,似乎真的只是拿來做個擺件。

帝謹令乃是天帝之物,持此令者,便能得天帝一諾,無論何事,絕不推脫。

看莫不語這态度,還真是連天帝都不放在眼裏。

雪岸瞥了一眼錦盒內的帝謹令,晶瑩剔透的羊脂玉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鳳,金鳳的周身散發着若有若無的靈力,那氣息,她再熟悉不過。

帝謹令乃是歷任天帝以自身靈力所化,旁人斷不能作假,既如此,那如今的天帝便是……朝奚!

那個從小便喜歡跑到霁月宮來找雪岸的小仙童,那個只要雪岸回天族便第一個前來迎接的百鳴神君。

那個在衆神眼裏高風亮節、溫文爾雅的天族表率,道尋神君的好兒子。

當初在靈隕臺上刺穿雪岸胸口的第一劍,便是朝奚的鎮魔劍。

鮮血從她心口吐出的那一刻,衆神的眼神中,竟都帶着幾分欣喜,似在提前慶祝眼前之人的隕落。

也是那一劍,讓雪岸從以前的種種假象裏醒了過來。

當時靈隕臺上但凡有點修為的人都為雪岸的隕落出了一份力,朝奚只是其中的一個,相比于朝奚,更激進的人應該是歌渃。

她一口咬定天帝就是雪岸所殺,并且一直強調雪岸身上有魔族氣息,作為雪岸名義上的姐姐,若她以前對于雪岸的關心都是裝出來的,那她如此針對雪岸便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天帝之位。

雪岸是天帝唯一的親骨肉,所以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衆神便默認了她是天族未來的女帝。

可如果沒有雪岸,那歌渃便會是天帝的下一任人選。

當時歌渃那般迫不及待,雪岸還以為她會是如今的天帝,卻沒想到如今坐上天帝之位的人竟是朝奚。

當初歌渃就經常跟在朝奚身邊,為了朝奚可沒少花心思,雪岸當時因為修無情道根本沒将那些放在眼裏,如今想想,倒是明白了幾分。

只是沒想到,歌渃竟對朝奚如此用情至深,連天帝之位都拱手送給了他。

雪岸自離開鬼域以來,還沒來得及打聽天族的事情,卻不曾想,沒有了憶回的天族,竟這般友愛和睦,看來他們對這一天還真是期盼已久了。

可雪岸既然回來了,又怎麽舍得讓他們這般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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