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運動會的第二天倒是過得平靜。

4*100米的接力放到了最後,不少人擠到了靠近跑道的看臺邊,一邊向外探出身子一邊大聲為自己班級加油,大概是看在這是最後一個項目,不管是教務處的老師還是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沒再去喝止。

兩天的閑暇時光混雜着暑熱,在這一聲聲吶喊裏落下了帷幕,緊接着的就是國慶小長假,一中的老師大概是看着這兩天他們玩得開心,這第一個小長假也沒布置太多作業。

李思媛比她們快一步收拾好書包,索性從靠窗的那一排過來跟她們閑聊。

“我家裏計劃了要去西北旅游,你們呢?”

“我爸媽好像說他們有研讨會,在臨江大學城。”謝知遙回憶了一下前兩天爸媽跟自己說得安排,撇嘴道,“說是不放心留我一個人在家,要帶我一起去。”

“那不是挺好的嗎?”張昕羨慕地感嘆道,“正好提前看看哪個學校好看呀,而且清雲不就在臨江嘛。”

國內最頂尖的兩所大學,一所是京城的慶北,另外一所就是臨江的清雲。

“說不定你以後就是清雲的人呢?”李思媛也跟着調侃了句。

說是調侃,其實也不是沒可能。一中每年的重本率在全市數一數二,能穩定在年級前十都有考上慶北和清雲的可能。

“咱們現在都還沒分文理,想清雲也太早了吧。”謝知遙趴在書桌上搖頭,“而且萬一我去慶北了呢?我還挺想看雪的。”

“深寧又不是不下雪,你沒看夠?”許淮安收拾好東西,單肩挎着書包,“誰每年都在喊冷來着?”

“那不一樣啦。”謝知遙嘟囔了聲,站起來跟着她走出教室,落日的餘晖落在她們肩上,像是點綴了層華光。

“深寧下雪也都是下雪籽啊,你想想北方那種銀裝素裹的場面,這邊哪裏看得見?”

看這種應該去東北,去什麽京城啊。許淮安笑了下,轉過頭剛想反駁,卻聽到近處有人喊了一聲。

“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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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淮安身子一僵,原本虛虛握着書包帶的手驟然間收緊。

面上挂着的笑意淡去,回過頭時已經變作了多數時候的冷清,她看着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很輕地喊了聲:“爸。”

男人的眸色很深,面容冷峻,站在教學樓下的身姿挺拔如松。許淮安有着雙跟他很像的眼睛,不笑的時候讓人生畏。

其餘人見狀跟着道了聲叔叔好,謝知遙站在她身邊,目光一轉就能看見女孩子緊抿的唇線,她伸出手,不動聲色地勾了一下她的尾指。

像是安慰。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許鈞毅,初見是還在北中的時候。深寧夏天多臺風和雷雨,天氣總是變幻無常,很多時候忘記帶傘,就只能在學校幹等着,要麽雨停等人來接,要麽就只能冒雨跑回去。

有一次臺風天下大雨,她因為那一天跟着去區裏的作文競賽沒在學校,回來時為了安全,随行的老師幹脆就直接把學生送回了家。

可那一天在學校的許淮安沒帶傘。

第二天謝知遙去學校時才發覺對方着了涼。她一邊幫她跑去醫務室要了感冒沖劑,一邊不忘嗔怪說為什麽不等雨停或者打電話叫人來接。

當時的女孩子垂下眼睛沒直接回答,只是很含糊地掠了過去說沒人送傘。

而她當時愣了一下,不經思索地說了句,那以後她記得帶傘,那樣兩個人都不會被雨淋了。這話一出口,原本感冒難受都不吭一聲的人頓時眼圈紅了,于是最後轉變成了不是哄喝藥,而是手忙腳亂地擦眼淚。

許淮安很少哭,印象裏只有兩次,一次初見被欺負之後,第二次就是初中這次。

她趴在女孩同樣清瘦的肩膀上,眼淚流得很兇,但是卻哭得無聲無息。

後來她問對方為什麽哭,對方沉默了很久,才很輕地說了一句,那一天家裏其實是有人的。

她回到家時,能聽見房間裏傳來的鍵盤敲擊聲,還有電話會議的雜音。許鈞毅在家,而且手機也一直開着,但他卻沒有出現在校門前。

不管理由是什麽,結果已經是如此。

後來當謝知遙第一次在校門前看見對方的父親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身邊的人是什麽表情。

她無法體會許淮安當時具體是什麽心情,只知道那些在別人見到父母來接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幸福和笑意,在她臉上通通無法看見。

有的只是跟現在一樣,如出一轍的沉默相對。仿佛他們不是父女,是兩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所以她能明白為什麽現在的許淮安會是這樣的表情。

失望過了頭,自然而然不會再心懷期盼。

手上的觸感讓許淮安回了神,她深吸了口氣,跟父親對視:“怎麽突然來接?”

“順路,就過來接你回去。”許鈞毅向着其他人點了下頭,很淡地笑了下。

其餘幾個人見狀揮手作別,謝知遙本想着要不要也跟着先走,卻被許淮安一把抓住了手腕。她沒用力,只是虛虛地扣着,稍一用勁就可以掙開,謝知遙默不作聲地瞟了眼她的側臉,任由她握着。

許鈞毅看了她一眼,緩了聲音道:“你朋友住哪兒?先送送她。”

謝知遙報了地址,暗地裏稍稍動了下手腕,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安慰般輕輕撫過她的手背,一點點将女孩冷淡的面容軟化下來。

上了車也是一路的沉默,車載音響放着晚間新聞,讓車裏不至于過分安靜。

車外的景物倒映入女孩墨黑的眼中,她一手撐着臉,目光落在窗外飛馳而過的街道上。有家長在場,謝知遙沒敢多說,她瞄了眼專心開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抓住了許淮安的手掌。

許淮安回過神看她一眼,眸中似有疑惑。

謝知遙掰開她原本握緊的手掌,用手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寫着什麽。

有點癢。她下意識縮了一下,卻又顧及對方忍了下來。溫熱的指尖劃過掌心,她垂下眸,認真地去辨別對方到底寫了什麽。

最後一筆落下,她眸間閃過一絲錯愕。

——不、開、心、記、得、找、我。

擡眸落入眼中的是女孩臉上燦爛的笑容,明明此時日暮西沉,女孩卻依舊明亮得像是個小太陽。

許淮安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被感染了一樣無聲地勾起嘴角,她抽回手,向着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臨江市的位置比深寧更北,剛下飛機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秋意濃重。臨江的大學城在西城新區,不像深寧新建的在市中心,來來往往的大多是留校的學生。

謝知遙白天跟着在大學城裏轉了兩圈,晚上因為爸媽要開會,就幹脆一個人待在了酒店裏。昨天給她發消息,才知道她被爸媽帶去了省內一個叫清源的小縣城旅游。

這一趟不單是只有他們,還有許鈞毅生意場上認識的幾家人,帶着兩個才上小學的男孩子,一路吵得很。

許淮安一路都沒怎麽說話,只有在有人問話的時候才會禮貌地答一句,她從來不是擅長交際的人,不管是出于性格還是因為過往的經歷而本能地生出的回避。

年紀小的時候落在人眼裏,這叫文靜乖巧,現在就變成了孤僻。

“小姑娘這樣不行的,還是要開朗點會說話才行。那個叫什麽來着……”随行的其中一家的男人一邊在飯桌上往酒杯裏倒酒,一邊大聲道,“哦對!情商!”

許淮安興致缺缺地應了一聲,擡手準備去夾菜。

“人家問你話,為什麽不答?”大抵是因為她應的那一聲太輕,旁邊的許鈞毅忽然出聲說了句。

許淮安筷子一頓,深吸了口氣重新嗯了聲,卻頓時覺得沒了胃口。

“嗨,沒事兒,孩子嘛,以後多帶出來見見就好了。”那人像是打圓場一般揮了揮手,“老許你也是,別總板着張臉像是要兇孩子一樣。”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也不見你當初說話的時候少說點。許淮安垂着眼,捏着筷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不是兇不兇的問題。”許鈞毅看了她一眼,皺眉道,“是規矩問題。”

“唉,咱們這麽熟了,不興這個。規矩也可以慢慢來,小姑娘不是讀書很不錯嗎?孩子聰明,你也別要求太高。”

“讀書不錯也不能死讀書,不然不是成書呆子了?”他似乎嘆了口氣,“是我以前沒教好。”

已經夠了!她深吸了口氣,努力把心口莫名翻湧起來的情緒壓下去,低垂的目光卻是愈發冷了。什麽叫做是以前沒好好教?他什麽時候教過自己?這麽多年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又有多久?

情緒翻湧間,忽然有人擡起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俞秀筠看了眼飯桌上依舊喋喋不休的男人,溫聲問她:“太悶了嗎?要不要出去透透氣?不過不可以走太遠哦。”

心口堵着的那團火在這麽輕飄飄地一句問話之下瞬間散了,餘下難言的酸澀感依舊浮在心頭久久不散。她看着母親的眼睛,很輕地點了下頭,擡眼禮貌地道了聲別,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

夜晚的冷風拍打在臉上,許淮安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走到了民宿邊的棧橋上吹風。

恰好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起來看了眼,是謝知遙的消息,幾個癟嘴的表情,說是在酒店待着很無聊。她平複着心情回她。

【你沒跟着叔叔阿姨他們?】

那邊應該是在閑着,回複的很快。

【我對他們的研讨會沒興趣,就待在酒店了。】

臨江市的夜晚同樣滿目燈火,高聳的寫字樓燈火通明,謝知遙從酒店高層的落地窗前找了個能把夜景拍全的角度,搗鼓手機的攝像頭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小縣城的信號不是特別好,圖片加載了半天才加載完成,許淮安笑了聲,打開了手機相機想要拍照發回去。

這邊的空氣不錯,比城區裏要好得多,沒了那些燈火霓虹,夜裏還能看見漫天的星星。

可惜前兩年才出的智能機,手機相機的像素還是不行,拍了好幾張都不盡如人意。她放下了有點發酸的手臂,切回聊天界面就看見了對面連發了好幾條過來。

【臨江的夜景好像比深寧好看诶,可惜這邊不像中心區,拍不到江對岸,不然肯定更漂亮。】

【說起來白天去清雲也是,大學校區真的好大啊,要不是有人帶着我肯定迷路了。】

【你幹什麽去了都不回我!】

【淮安?淮小安~】

看樣子一個人待在酒店是真的很無聊了。許淮安沒忍住笑出聲,半靠在棧橋的欄杆上,在對方繼續連環call之前趕緊回她。

【剛才沒看消息,這邊風景不錯,想給你拍張星星來着,可惜手機拍不出效果。】

星星嗎?謝知遙趴在酒店的大床上,想象了一下女孩子擺弄着手機的樣子,笑着打字回她。

【世界上最好的相機是人的眼睛,所以嘛,既然拍不出來,那就你幫我看吧。】

末了,還補了一句發過來。

【而且你的拍照技術還是算了吧,淮安小朋友。】

許淮安眉一挑,眼底的笑意漸濃。

她背對着民宿的大門,全然沒注意到身後不知何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許鈞毅在門口站了一陣子,他遠遠地看着女孩低眉淺笑的模樣,默默收回了邁出去的步子,轉身重新進了門。

俞秀筠見他一個人回來,有些驚訝道:“不是去叫小寶了嗎?”

他腦中浮現起剛才看見的畫面,一邊探身過去倒了杯水,一邊搖頭道:“沒找到人,應該是去外邊了,待會兒打個電話叫她回來吧。”

至于剛才看到了什麽,他什麽都沒說。

俞秀筠嘆了口氣,說:“你該好好跟她聊聊的,小寶心思細,卻也跟你一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你越兇只會适得其反。”

後者擺了擺手,像是有些疲倦地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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