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六早上雨停了。陰雲像是聽見了大家的心聲,大發慈悲一般散去了些許,日光透過雲層落下來,雖然微弱,但卻因為這十幾天的陰雨天而顯得珍貴無比。

許淮安醒得早,看見外邊的天氣爬起來去把其餘房間的床簾拉開,讓日頭可以暖一暖陰了這麽些天的屋子。

東西昨晚就已經收拾好了,她沒在房間裏待着,怕吵到謝知遙,索性去了廚房看看還剩下些什麽東西。

她沒問父母都是什麽時候出的差,但本身因為兩個人都忙,別說尋常人家的煙火氣,連家裏開火的次數也不算多,頂多是她在家的時候做飯次數會頻繁一點。這學期她住宿,俞秀筠公司有食堂,許鈞毅飯局又多,不用想都知道家裏買菜的次數都少。

好在清點過後還能在冰箱裏找到把青菜和剩下的雞蛋,做份簡單的長壽面是夠了。

她這麽想着,剛想動手準備食材,忽然聽見過道那邊傳來了腳步聲。

謝知遙長發睡得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地跟她打招呼:“早啊,淮安。”

“今天怎麽這麽早?”許淮安探出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沒睡好嗎?”

“不是,就是自然醒了然後就睡不着了。”她打了個哈欠,拐進浴室洗漱。

“可能是因為知道今天出門提前興奮吧。”含糊的聲音從浴室飄了出來。

許淮安本想着開冰箱,一聽她這聲音無奈地提高音量叮囑道:“好好刷牙。”

“知道了——”

許淮安搖了搖頭,拿好東西重新進了廚房。

謝知遙洗漱完出來找她,滿臉還是沒睡醒的表情,她揉着眼睛從背後靠着許淮安,困頓地将下巴擱在她肩上。

“困的話再回去睡。”許淮安稍稍側了下腦袋,把挂面放進煮沸的水裏,另一邊把骨湯熱了盛到碗裏。

“我還以為你會做紅糖的。”謝知遙趴在她背上,悶聲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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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淮安邊看着時間,邊回她:“你不是不喜歡嗎?”

早前有一回央着許淮安做過一次,可惜她喜歡淮川的糕點,卻沒辦法接受這種奇怪的面條做法,後來許淮安給她煮面都是依着這邊清淡的口味來。

“因為真的很奇怪啊。”謝知遙像是終于醒了神,她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去開了櫥櫃拿碗筷過來。

清湯面加荷包蛋,很平常的做法,省內不少地方的過生日的習慣。

骨湯濃郁,放涼了一點之後不會太燙,正好暖了胃。

謝知遙一邊吃面一邊不忘感慨:“淮安你做飯比我媽媽還好吃。”

“少來。”許淮安吹了吹碗裏的面,完全不上當,“這不是你每次過來不做飯的理由。”

“我哪有!”她急急把湯咽下去,控訴道,“我明明有做飯的!但就是這的沒你做得好嘛……”

“有做就是每次不是炒青菜就是番茄炒蛋?”許淮安揶揄地睨她一眼,輕笑道,“算了,今天你生日你最大。”

“哼,這還差不多。”

美術館跟新僑這邊隔了一個區,地鐵都要一個小時,十點鐘開館,她們掐着點出了門。周末的人流量密集,再加上旁邊還是少年宮和會展中心,還有不少帶着孩子過來的。

到了後面因為人太多甚至限了流,謝知遙邊逛邊跟許淮安感嘆說還好來得早。

這個展的作者是個年輕的華人,大多數畫的油畫,色彩斑斓奔放,雜糅在一起卻又生出一種奇妙的神秘感來。

大部分人是看不明白的,但謝知遙卻對這種風格感興趣,一個不大的畫展,她能在每幅畫前駐足二十多分鐘。

許淮安站在她身邊看畫旁邊美術館挂出來的簡要介紹,有的時候時間久了,她也不會覺得不耐煩,反而是拿手機搜一搜畫背後有沒有什麽故事。

場館裏安靜,但人一多了,總會有不和諧的聲音在。

“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粗粗幾筆線條嗎?走了走了。”一家三口裏的男人不耐煩地說了句,聲音不大,卻很突兀。

“這不是帶着兒子過來熏陶一下藝術細胞嗎?”女人拍了拍他的手。

男人擺了擺手,不耐煩地把兒子抱起來,說:“這種所謂的藝術品都是給人炒出來的,你支筆給我,我也畫得出來!走了走了!”

許淮安皺着眉拉謝知遙離遠了點。

“最開始學畫的時候,老師跟我說過一句話。”謝知遙看着那家人遠去的背影,很平靜地開口,“繪畫也好,音樂也罷,曲高必然和寡,創作者往往是孤獨的。每一個藏在藝術背後的故事都是給予知音的驚喜。”

她說這話的時候面容平靜,眼神裏卻像是有光。那些隐藏着的喜愛與歡喜被點亮,從深藏的深處浮現于表面。

許淮安愣了幾秒,她垂下眸子,目光移到了邊上的那副色彩斑斓的油畫上。

“畢加索的抽象畫也沒多少人能看得明白,但好的作品後面總會有着獨特的靈魂。”許淮安望着那副畫,眸光深邃,“可以不懂陽春白雪,但尊重是基本。”

謝知遙眉眼彎彎,她挽着她的手,笑說:“是啊,總有人拿無知來自吹自擂。我們走吧。”

這一段插曲就此揭過,畢竟誰也不想因為不相幹的人影響了心情。

回家前兩個人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了點菜,許淮安順帶着去拿了昨天訂的蛋糕。

只是笑過之後,謝知遙不免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的确很喜歡這一份禮物,可這份禮物同樣不可避免地勾起了藏在她心底的一絲妄念。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她連選文都瞞着來,要是真的去美術班,那根本不可能瞞得住。選文還能解釋,但如果她真的敢再進一步……

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寧可讓她因為荒廢一年複讀,謝遠宏也不會答應的。

興趣和才藝可以成為閃光點,但永遠不可以成為未來的職業,這些偏門東西終歸難登大雅之堂。明明兩個人都是教授,這個觀念卻幾乎根深蒂固。

不過比起這個,更應該擔心的是現狀。開學到現在兩個月出頭,過不了多久就要期中考,到時候說不準又要把成績單拿回去,如果謝遠宏那個時候問起來,是肯定瞞不住的。

到時候肯定不可避免的要挨罵。不,或許也算不上挨罵……她想起以前少有的幾次犯錯,眸子黯淡了下去。

比起斥責和罵聲,更難捱的是來自親人的冷戰。

謝知遙在心底嘆了口氣,正想試着把這些思緒抛在腦後,不料眼前一黑,客廳的燈突兀地被人關掉,她轉過頭,看見了餐廳那頭的燭光。

許淮安點完了最後一支蠟燭,晃了晃手裏的打火機:“過來吹蠟燭吧,壽星。”

沒什麽驚喜的成分在,畢竟蛋糕是謝知遙看着她訂看着她拿的,連口味和樣式都是問過之後選的,委實沒什麽神秘感。

謝知遙失笑地走過去,不忘打趣她:“淮安,你知道你現在真的很像那些有什麽事兒就叫人多喝熱水的直男嗎?”

哪有人點蠟燭這麽不走心的。

許淮安無奈地嗔她一眼,說:“那沒辦法,我的确不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

說着沒有儀式感,但贈了她一場心之所想的煙火。

謝知遙吹了蠟燭,等到對方把餐廳的燈重新打開,她才開口說:“那既然這樣的話,你要不要再補我一個附贈禮物?”

“什麽?”

“抱一下?”

謝知遙微微張開手臂,眼眸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模樣。

許淮安抿了下唇,定定地看了她幾秒,上前輕輕環住了她的腰。她其實不是個喜歡肢體接觸的人,謝知遙也知道這一點,像這種類似擁抱的動作做得也少。自然而然的親昵會有,但比起一些女生動不動親臉膩死人的那一種是沒有的。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對方想,她也不會拒絕,說到底是她從來不知道怎麽對這個人說不。

謝知遙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像是喟嘆了句:“你怎麽這麽好啊……”

“嗯?”許淮安被她的呼吸弄得有些癢,她縮了縮脖子,思忖了一番才很認真地回,“因為你特別好。”

謝知遙很輕地在她耳邊笑了下,她從這個短暫的擁抱裏退開一點距離,歪頭說:“我想聽你吹口琴。”

“好。”許淮安輕咳一聲,回房間去把銀白色的口琴取了出來。

她拿着琴,在房間的地毯上坐下來,問謝知遙:“你想聽什麽?”

“都可以。”謝知遙走進去盤着腿坐到她旁邊,撐着臉答了句。

許淮安想了想,吹起了《天空之城》。

她垂着眼,忽然想起來那天元旦晚會結束過後,李思媛纏着問過她為什麽會學這麽冷門的樂器,她當時思考了很久,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确實沒有刻意報班學過。

口琴的很早以前家裏就有的,她閑着沒事,買了本教程跟着學,謝知遙當時在學鋼琴,樂理相通,偶爾也會教她一點類似的知識。一開始她對這種冷門的樂器很是頭疼,吹出來的東西也跟擾民沒區別,謝知遙倒是沒嫌棄,反而一直在說讓她堅持着往下。

她自認沒什麽藝術天賦,但莫名其妙也堅持了下去。後來熟練了,自然而然也就時不時拿出來練練,只是除了謝知遙以外沒幾個人知道,就連俞秀筠也只是知道她會,不知道具體過程。

那幾年耐下性子學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只不過是因為有人願意手把手地教她,有人願意耐心聽着一開始那些不成調的曲子。

可以不懂,但給一個合适的理由,她可以懂。

她從一開始的很多擅長與技能的起始點其實都是那個名叫謝知遙的女孩子。

外面似乎又開始下雨了。

雨聲混雜在模糊的琴聲裏,像是點綴上樂章,謝知遙坐進了點枕在她肩上,閉着眼睛邊打拍子邊輕聲跟着哼。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輕柔的琴聲裏,她的聲音一點點輕下去,最後只餘下綿長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許淮安放下口琴,側過頭低聲喊她:“知遙?遙遙?”

對方閉着眼睛沒反應。

她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擡手幫她把落在臉頰旁的碎發別到耳後。

房間鋪着木地板,白色的地毯連接着書桌到床的那一塊,平時兩個人躺下來倒是不成問題,但這個季節在這裏睡一晚還是容易着涼。許淮安想了想,輕手輕腳地抱住她的腰,讓她順勢先躺在了自己腿上,睡夢中的人哼哼了兩聲,翻了個身側躺着,臉埋在許淮安小腹處。

許淮安後仰着身體,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扯了下來蓋在她身上,再抽了枕頭墊在她腦袋下邊。

謝知遙睡相不差,她動作又輕,倒是沒把人吵醒。

雨好像又下大了點。

昏暗的光暈從沒被床簾遮蔽處溜進屋子,輕柔地打在少女的面容上,恍若是渡上一層朦胧的光。

許淮安指尖微動,忽然覺得心口有什麽流淌過。

她低垂着眼,嘴角輕輕勾起。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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