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話一出口,許淮安下意識揪緊了手指,有點緊張地看着面前明顯被問得一愣的女孩子。
謝知遙大概也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把手背在身後,低着頭踢了兩下地上的枯葉,像是有點糾結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冬天的陽光不炙熱,反而給冰涼的指尖投射下淺淺的熱度。許淮安垂下眸,唇線抿得死緊。她忽然有點後悔自己突然問出這種問題,徒增尴尬,但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問題就好像突兀地出現在腦海裏,不經大腦思考就沖口而出。
她明明不是個喜歡沖動地問些不合時宜的話的人。
“如果覺得為難或者想不出來的話,可以不……”許淮安深吸了口氣,有點僵硬地開口想要補救一下自己少有的腦子發熱造成的困擾。
謝知遙像是如夢初醒般擡起頭,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笑了。
“唔……沒什麽不能說的啦,就是我在想該怎麽比較有邏輯地表達……咳咳,這麽說吧,雖然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啊,但是我覺得該喜歡就是喜歡了,跟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沒關系。”謝知遙擡起頭,略微擰着眉斟酌着說,“而且淮安,你想想我們剛才看到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都可以把自己孩子罵得那麽難聽,也能說明一些問題。我們在深寧,這邊生活的人可能已經要比很多小城市的接受度和開放度要高了,但像今天這個樣子的家長……卻還是多數吧。”
許淮安眸子微微一動,附和地點了下頭,又問她:“所以你是想說……”
“這條路這麽難,難到有可能兩個人要承受來自那麽多人,甚至親人的暴力和惡意,如果彼此沒有勇氣去堅定地告訴對方,那就連邁開第一步都不可能了。所以……如果真的那個她是女孩子,如果是真的彼此喜歡,那為什麽不為了彼此可能存在的那個未來勇敢呢?”
陽光照亮了女孩子的面容,她站在樹影斑駁中,眸底像是閃着光,笑容燦爛而溫柔,驅散了陰霾。
許淮安心頭好似被什麽妥帖地熨燙過,她勾唇淺笑,目光一點點柔和下來。
“笑什麽?”謝知遙跟她對視,沒忍住笑了聲,“話說回來,我還挺好奇如果是你會怎麽辦的?”
“你是指項喻舟和楚文彬這件事,還是剛剛這個問題?”
“嗯……都有吧。而且我就是有點想象不出來你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忽然沒辦法具像化一個可以站在許淮安身邊的人,不論對方是男生還是女生。
或者說……不僅沒辦法具像化,甚至想來想去,能得她青眼的,自己甚至還有點嫉妒。
她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垂眸沉思的女孩。看上去冷淡疏離,但對方确實是個溫柔又善良的人,能被這樣的人喜歡上該有多幸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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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是,我也不知道。”許淮安思索了半天,誠實搖頭,“雖然咱們學校對早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被抓住,還是……鬧到這種地步,也沒辦法善了吧。”
人言可畏,而且剛剛家長的态度很明顯,如果學校想把這件事情壓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兩個人拆開。然而現在離高考只剩下半年,這個時間節點很尴尬。要分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個人轉學。然而一中的教學資質擺在那兒,市內比得上的寥寥無幾,再加上換個環境還需要适應時間,稍有不慎就影響高考,在這個幾乎是一考定終身的環境下,沒有哪個家長願意冒險。
同樣的,這兩個人成績都不差,尤其是楚文彬,一中也不想輕易放棄任何一個人,給其他學校做了嫁衣。
要是最壞的一種情況,真的要兩害相權取其輕……那走的估計會是項喻舟。
少年人的感情真摯熱烈,他們可以為了彼此抛棄所有,只貪戀眼前的愛意與甜蜜,但更多的時候抵不過現實。
放到誰身上都一樣。所以許淮安說,這件事如果是她,同樣不知道怎麽辦。
她沒問過許鈞毅或者俞秀筠這方面的問題,但再怎麽開放的家長,也不會允許在這麽要緊的關頭出岔子。
對于當事人而言,被發現之後被迫分開,其實已經是既定的結局了。
謝知遙同樣知道這一點,她啓唇舔舐了一下幹燥的嘴唇,很輕地嘆了口氣。
“那……另一個問題呢?”
許淮安本來還沉浸在剛才的思考裏,聽到她後面這句話不由一怔,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麽。
啊……如果喜歡上的是女孩子嗎?
“會接受的,如果喜歡了,就說明恰好是合适的那一個人。”
謝知遙眼睛彎了彎,往她那頭邁了兩步湊近了些,輕聲問:“那……你會告訴她嗎?”
依着她對許淮安的了解,這人平常悶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喜歡一個人,應該也不會親口說出來的吧?
果不其然,許淮安抿着唇像是認真地想了兩秒,反問了一句:“一定要說出口才算喜歡嗎?”
“那你不說,人家怎麽知道啊?”謝知遙捏了下她的臉,趁着人沒反應過來又馬上往後推開,笑眯眯地說,“喜歡要說出來的嘛。”
許淮安眼睛裏染上了笑,黑眸在光暈下暈開點溫柔的光。
“會知道的。”她很輕地開口,低柔得像是說給近在咫尺的人聽,又輕得像是迷茫中的喃喃自語,“就算不開口,也藏不住的。”
“啊,合着我說了那麽一堆你就一句話,你耍賴啊淮安!”謝知遙像是有點不滿意地蹦跶過來勾住她的脖子。
許淮安躲了一下,喉間溢出一聲氣音般的笑。
她想起來之前問過楚文彬的那個問題。什麽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對方給她的回答是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如果是會讓自己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的人,如果是那樣的感情,就算不說,也藏不住的。
回去的時候果不其然一路上又是談論這件事的人,盡管學校盡力把風聲壓了下去,趙清也明裏暗裏提了好幾次事不關己不必管,但還是擋不住許多人八卦的心思。
文科班女生多,近些年網絡文學發達,女孩子有看小說的,不少人自然而然覺得無傷大雅,但有一部分男生就不這麽想了。
當事人本來就受女孩子歡迎,好不容易逮到個話頭,可不得好好刺兩句。
張昕晚自習完回宿舍的時候說起也是很無奈:“無外乎就是覺得格格不入,惡心呗。但說得好像跟他們有什麽關系一樣,人家喜歡誰又沒礙着他們。”
“湊熱鬧嘛。”謝知遙見怪不怪,她拿了英語的聽力卷子出來,打開手機打算趁着時間還早做一套練練手,“也沒必要跟他們争,還會覺得你較真。”
張昕撇了撇嘴,拿上衣服去洗澡了。
“不過他倆怎麽處置也是難題。”李思媛把地理筆記本攤開,提了句,“這麽一鬧,以後主任巡視的時候怕不止抓湊的近的異性咯。”
謝知遙插了耳機,想了想道:“不會吧……”
李思媛趴在桌上,聞言笑了聲:“怎麽不會?要再來一次那還了得。不過話說回來……他倆都能是真的,你和淮安有一天要是在一起了我也不意外了。”
謝知遙切聽力音頻的動作頓了一下,“我和淮安?”
“是啊。”李思媛好像是随口一提般擺了擺手,低下頭去繼續看地理的知識點,“你也不看看你們倆的相處模式,羨慕死多少人吶?”
謝知遙嘶了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思忖了片刻,小聲嘟囔了句。
“其實也不是不行……”
“什麽不行?”張昕擦着頭發從陽臺進來,聽到後面幾個字有點納悶地問了句。
“沒什麽。”謝知遙搖了搖頭,把耳機戴了上去。
一套聽力二十分鐘,耳機裏的聲音弱下去,謝知遙伸了個懶腰,偏頭看了眼桌上的時鐘。
十點三十五,離宿管關門只剩五分鐘。
外面的走廊已經不複剛下晚自習的那種喧鬧,反倒安靜得很。謝知遙摘了耳機把桌上的書收好,順手把椅背上披着的外套拿了下來。
“我出去一趟。”
“诶?馬上打鈴關門了。”張昕擡頭喊了她一聲,結果只來得及看着宿舍門關上,“真是……這個時候去哪兒啊?”
李思媛背完東西,聽到她這話低笑了聲。
“還能去哪兒啊?”她拿着筆抵在下颌上,啧啧了兩聲,“你看看還有誰沒回來呗。”
張昕聞言恍然,大概剛出了那檔子事兒,她也沒忍住感嘆了句。
“要不是知道她們倆從小認識,還真是……談戀愛都沒這樣的。”
“可不是嘛。”
宿管應該是去查寝了沒回來,謝知遙原本打了腹稿也沒派上用場。夜風冷得慌,她緊了緊外套,剛邁出步子,就聽見樓梯拐角傳來的腳步聲。
她步子一頓,擡眸恰好對上了來人的眸子。
許淮安單肩挎着包,一手還抱着卷子,隔着臺階跟她對視。
大概是因為走得急,她脖子上系着的圍巾松松垮垮地挂着。
謝知遙擡起手腕看了下表,還有三分鐘關門。
“發什麽呆?再不進來關門了!”她往走廊對面張望了一下,沖着她招手道。
臺階下的女孩子垂眸笑了下,應聲道。
“知道了,這就來。”
許淮安再一次見到楚文彬是一個月之後,她來趙清辦公室拿上一次落下的本子。
前一晚下了雪,樓梯滑的很,教工在拐角擺上了小心地滑的牌子。
周一例會,辦公室空空蕩蕩的。許淮安拿了東西出來時順手帶上了門,一轉身正好撞見從上一層高三年級辦公室下來的楚文彬。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會撞見認識的人,短暫的怔愣之後沖她點了下頭。
許淮安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捧着的厚厚一沓文件上。
最上面的文件袋上的紅字刺目。
學籍檔案。
她眸光閃爍了一下,心下了然。
少年将她面上表情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忽然勾唇笑了,眉眼仍舊是初時的溫文。他往前走了兩步,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手裏的那一堆東西裏面抽出了一本筆記本遞過去。
“可以……麻煩你把這本筆記本放到那間教室嗎?”少年眼睛裏有很深切的懇求。
他說的是許淮安來找他拿競賽題的筆記本那天晚上的教室。誰去誰留,一目了然。
許淮安垂下眼簾,默了兩秒,擡手把那本本子接了過來。
“謝謝。”他眼睛紅了,面上卻仍舊維持着笑,手一點點松開垂下。
許淮安注視着他一步步遠離,消失在自己視線中。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往走廊邊上跨了一步,遠遠地望着離開教學樓的男生。少年的背影被夕陽拉開長長的影子,瘦削而蒼涼。
她捏了捏手裏的本子,嘆了口氣轉身朝着篤行樓走過去,忽然沒來由地覺得傷感。
這是結局嗎?她不知道,也沒有了解的必要。
他們的結局,留給他們自己,旁人只是看客。
每個人的人生各不相同,每個故事的結局未知,衆生皆是着墨者,盡是執筆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組是下線了x
雖然作者本人也慫而且因為還是個學生閱歷有限hhh但是還是說一句社會環境不容易,如果選擇了這條路,不管結局怎麽樣,希望大家能永遠能溫柔勇敢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