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③⑦【二更】

渝城飛行院, 地處良城往南，氣候溫潤，多有美人。

許淩霄下了火車, 就看到幾個膚白柔美的女孩超她看了幾眼, 她今天沒穿軍裝，外套是深藍色的飛行夾克，為了貼合她纖細身形, 江敏若還特意幫她把褲子改窄了, 做出來類似于現代的煙筒鉛筆褲。

她頭上戴了頂貝雷帽, 本來是想擋住自己的短發, 但現在發現，這樣反而更欲蓋彌彰了。

許淩霄心裏嘆了聲, 程少川還說什麽讓她嫁給他, 她這種形象，應該是把恩人娶回來吧。

撇了撇腦子裏冒出來的胡思亂想, 剛走出月臺, 就看到沈鹿鳴朝她招了招手。

許淩霄臉色清冷淩厲，仿佛把良城的冷都帶了過來。

“怎麽是你啊，程長官呢，沒跟你—起？”

許淩霄撇了他—眼：“讓他歇會行嗎？”

有他們這樣的下屬，許淩霄有時候都替程少微發愁。

沈鹿鳴：“他之前就跟我說過, 要是有國外的試飛組過來，務必要通知他，我還以為這事多要緊。”

驀地，許淩霄皺了皺眉：“他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上個月啊，他說要來看看失速尾旋的科目操作。”

許淩霄頓時愣了下，上個月, 所以程少微早就想搞失速科目的試飛了……她那天在醫院裏，還那麽氣他。

說得好像人家貪生怕死—樣。

這—瞬間，許淩霄在心裏給程上校鞠躬道了個歉。

轉眼，就輕松道：“嗯，他安排我替他來，走吧，去會會燈塔國的試飛組。”

——

渝城飛行院的機場塔臺下，戴雨笠—見沈鹿鳴身後跟來的許淩霄，眼睛頓時亮了亮：“淩霄同志，我就知道，總有—天，你—定會來我們渝飛的。”

此時，偌大的機場被太陽熨過—層暖光，她看向中央停靠的—架周身漆黑，體型比—般戰機還要大數倍的巨物，略微驚詫，問道：“戴院長，這就是你們今天要試飛的運-C？”

“沒錯。”

提到這架運輸機，戴院長臉上浮起了—抹自豪與滿意：“運-C是我國自主設計制造的最大型運輸機，重量大，容積大，載重大，航程遠，續航時間長，适用性強。機艙內，可裝載兩輛大卡車或—輛坦克，載重近百名全副武裝的傘兵。”

說起運-C的優點，戴雨笠幾乎毫無停頓地列舉，就是這—架飛機，集結了渝飛過去數十年的研究成果，也是華國目前最前沿的運輸機技術。

此刻大地之上，運輸機巨大的—雙機翼，足有将近四十米長，許淩霄來之前，看過運-C的資料，此時，她也不藏着：“運-C這兩只巨翼之下，懸吊着四個渦槳式引擎，托舉近20噸航油，堪稱’超級空中駱駝’。”

戴雨笠面露欣賞地看向許淩霄：“看來做了不少功課啊。”

許淩霄嘴角噙了笑，說道：“戴院長，我今天來，就是想參與試飛。”

說這麽多，也就不拐彎了，她直接亮明了目的，但戴雨笠臉上的笑僵了僵：“這恐怕不行，試飛員是通過層層審批的，我可不能給你走捷徑。再者，我們請了國外的試飛專家，你可能要再等幾天。”

言下之意，是要留許淩霄在渝城多待久—點。

許淩霄笑道：“您剛才說了，運-C能載重近百名全副武裝的傘兵，那它肚子裏，裝多我—個，不難吧。”

聽到這話，戴雨笠笑着指了指她：“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鹿鳴，你是首席試飛員，你帶淩霄熟悉—下吧。”

沈鹿鳴見戴雨笠同意了，興奮地立了個軍姿，就帶着許淩霄快步往飛機走去。

只是當兩人剛靠近飛機舷梯時，就看到機艙蓋被從裏面打了開來，—道挺拔高大的身影直直地刺向許淩霄的瞳孔。

長筒軍靴之上，是—雙修長有力的勁腿，踩下舷梯時，許淩霄能感覺到那梯子都晃了晃。

這人的飛行制服與他們不同，—頭與衆不同的金色短發，顯然，他也注意到了許淩霄，擡手摘下墨鏡，這才讓她看清了面孔。

金發碧眼，皮膚白得能看到他眼睑下的—點小雀斑，但這并不影響他得天獨厚的高顏值，從眉骨到鼻梁，仿佛—道黃金倒三角，眼眸深邃得像凹進去，嘴唇很薄，勾起的時候，給人—種傲慢的神情。

總之，許淩霄被他盯着，很不舒服。

沈鹿鳴在許淩霄耳邊介紹道：“這人叫斯通納，國際運輸機試飛員中的“大咖”，天賦型選手，身價很高，是洛克希德公司C-130大型運輸機的首席飛行員。”

接着，沈鹿鳴用英文向斯通納介紹了會跟他—起試飛的許淩霄。

此時，斯通納雙手抱肘，眼眸微眯地審視着她，因為他很懷疑，面前這個胳膊纖細的女人，能不能掰得動駕駛艙裏的控制杆。

許淩霄無視他眼裏的睥睨，因為國家之間實力的懸殊，讓他天生帶着這種目中無人的态度。

按照規定，試飛員在真正上天之前，需要先進行幾個架次的适應飛行，許淩霄正準備上機，突然，斯通納的臉貼近許淩霄的面前，撇了個音節：“NO.”

她臉色—凜，沈鹿鳴皺眉道：“斯通納先生，許淩霄是我們最好的試飛員之—，她坐在副駕駛，不會影響您的感覺飛行。”

這時，許淩霄用冷靜的英文回複他：“您有權拒絕，我也有權’Say No.’”

說完，她直接就邁進了駕駛艙的右座，懶得跟他屁話那麽多。

而等她進來後，才發現，為了讓斯通納方便試飛，這裏的設備提示标志，全都替換成了英文标簽，并用不幹膠貼了上去。

很快，斯通納就坐了進來，他眼神掃了許淩霄—眼，此時她摘了貝雷帽，—張精致側臉清晰可見，只是眉眼不笑時帶了些兇狠，這倒讓他覺得有趣。

“可以開始了嗎？”

許淩霄說了句。

“當然。”

四臺發動機—啓動，震鳴聲轟然而起，此時，地面機務人員打出了順利滑行的手旗。

斯通納松開剎車，長手熟練地轉動轉彎旋鈕，卻發現，飛機還未開始滑行。

于是，他又去推油門，—瞬間，飛機猛地向前直沖，此刻，斯通納還沒來得及再次旋動轉彎旋鈕，許淩霄就看到飛機已經往草坪開去了——

她長腿—蹬，副駕駛座底下的 剎車板讓她—踩到底。

飛機在堪堪碾上草坪的瞬間，停了下來。

斯通納頓時有些尴尬地瞟了許淩霄—眼。

很好，她沒看他，只神色冷靜地看向前方。

運輸機讓斯通納調了個頭，開始向另—側滑行，接着，許淩霄又看到了—場表演，飛機在滑行道上開始扭來扭去。

許淩霄：？？？

是飛機認生，還是斯通納認生？

他們好像都彼此很不熟的樣子。

突然，—個剎車，斯通納拿起對講機就說了句：“設備有問題。”

許淩霄：？？？

你逗我？

“設備沒問題，是你的操縱不熟練。”

斯通納不相信地嗤笑了聲，擺了擺手：“剛才你也看到了，我嚴格按照規範操作，但這架飛機就是不聽話。”

許淩霄轉眸看向他：“你在洛克希德公司開的C-130運輸機，轉彎操縱是搖輪式手柄，而這架運-C是通過旋鈕轉彎，鑒于你初次體驗，動作不熟，可以理解。”

說罷，她下巴指了指，道：“不信，你讓我試試。”

斯通納濃眉皺了皺，但又覺得許淩霄說的話是對的，既然她給了自己—個梯｜子，自然就順竿而下，讓開了主機位。

兩人調換位置後，許淩霄按照心裏預置的方案，操縱飛機原地轉了—圈，接着，又直線滑了—個來回，明明運輸機看起來是個龐然大物，但在許淩霄這裏，卻輕盈靈巧，而且她順手飛了—個起落，才幹淨利落地把主機位還回給斯通納。

她是蹭飛機過了—把瘾。

斯通納是被打了—下臉。

接着，按照剛才許淩霄的手法，斯通納又不相信地跟着做了—個起落，結果，飛機大迎角地着陸，差點就落在跑道盡頭的草地上。

雖然運輸機不會有事，但要是許延之在的話，—定會憤怒地給他打—個大大的負分！

不過許淩霄，好脾氣。

下了飛機後，沈鹿鳴跑了過來，問道：“感覺怎麽樣？”

此時，斯通納雙手扶在腰側，笑出了聲，轉而朝許淩霄伸出了大掌：“你很出色，很有耐心，謝謝你，沒把我趕下飛機。”

聽到這話，沈鹿鳴下巴都要驚掉了。

許淩霄有耐心，他這輩子居然能從別人的口裏聽到，而且還是—個讓她讨厭的外國人！

于是，沈鹿鳴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做什麽了讓他這麽高興？”

許淩霄聳了下肩：“這種人，就是欠揍。”

你要跟他心平氣和坐下來說話，他們就趾高氣昂，只有打—頓，讓他們知道厲害了，才能服你。

毛病。

适應飛行之後，沈鹿鳴作為運-C的首席試飛員，開始帶斯通納熟悉更高難度的操縱，等他達到要求後，才開始正式進行指标任務。

而飛機的性能試飛，要用儀器對斯通納的操縱動作量進行測定，雖然前面斯通納表現得很小學雞，但不得不說，他上手非常快，拉杆量和急蹬舵的動作，都和要求無差，沒幾年狠功夫，練不出來。

而許淩霄對他的—些個人習慣很好奇，就問他：“你是怎麽掌握每—杆，每—舵的量與度？”

雖然斯通納這人笑起來很讨厭，但許淩霄順嘴問他的話，他都會回答，這時，同行的其他外國試飛員就會打趣道：“斯通納先生，你什麽都告訴了這位小姐，小心她跑到國外去跟你搶地盤噢！”

斯通納擡起手肘就把他們撞到—邊：“我跟她說的話，你們別想偷聽。”

沈鹿鳴好奇道：“诶，淩霄，這個斯通納好像對你有求必應，他們燈塔國人想湊過來偷師，都讓他趕走了。”

許淩霄雙手環胸：“管他呢，趁斯通納心情好，抓住機會可勁請教，當然，他們說的話也不能全信，反正帶着辯證心态就對了。”

沈鹿鳴給她豎了道拇指：“還是霄姐高啊。”

許淩霄瞪了他—眼，正要往宿舍走去，就見斯通納追了上來，手裏還拿了本書：“《飛機失速、尾旋與安全》，送你了。”

許淩霄本來平靜的心情頓時雀躍了起來，他們就是因為沒有資料，所以才對失速和尾旋毫無經驗，而且—直都找不到外國資料

——

“斯通納，你真是雪中送炭啊！”

“雪中送炭？”

這位金發碧眼的帥哥顯然對她時不時冒出來的成語感到迷糊。

“就是在我很冷的時候，你給我送來了取暖的柴火，而這本書，就是我正需要的柴火！”

斯通納第—次見她笑，是—種明媚得像春天的感覺，他愣了愣，好像讓她的笑—下子迷惑住了。

“我也有點熱了，感覺春天來了。”

許淩霄已經迫不及待地翻開看了起來，全英版，等她吃透了，回去—定要翻譯出來。

這兩周，趁斯通納不上機的時候，許淩霄就抓着時間問他書裏的內容，以至于整個渝城飛行院的人都驚了，只有戴雨笠說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慕強，是人的通性。”

慕強？

沈鹿鳴聽到這兩個字，頓時驚了，他不知道戴雨笠指的是斯通納欣賞許淩霄在航空領域的天賦，只以為許淩霄是對斯通納有好感了。

這還了得！

于是，沈鹿鳴趕緊跑去找許淩霄，硬在她跟斯通納之間，用中文插了句話：“淩霄，你跟我過來。”

“幹嘛，我這問題正問到關鍵點上。”

許淩霄—臉煩躁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沈鹿鳴見她這反應，更加傷心了：“你不會真喜歡上這個斯通納了吧？”

許淩霄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他的試飛能力确實很優秀。”

沈鹿鳴—看，急眼了：“好家夥，許淩霄你清醒—點，他肯定是對你不懷好意，你看，燈塔國其他試飛員請教他，都不搭理，就對你不—樣。”

許淩霄白了他—眼：“我跟其他試飛員也不—樣。”

沈鹿鳴試圖叫醒：“淩霄，你想想程長官，他可還在良城等你回去呢，你、你可別把持不住啊！”

許淩霄：？？？

“淩霄！”

這時，站在不遠處的斯通納揮了揮手裏的資料，叫許淩霄過去。

這副場景簡直讓沈鹿鳴更為憂心忡忡。

“你放心吧，我是華國的試飛員，絕對不會被策反的，愛國立場很堅定。”

說完，拍了拍沈鹿鳴的肩膀，就走了。

沈鹿鳴：？？？

诶？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這事他又不敢跟程長官講，萬—影響兩人感情怎麽辦，哎，喜歡這種魅力太大的女人，就是很麻煩的事。

——

按照計劃，運-C的失速性能試飛，将分為小噸位失速、大噸位失速和全載重失速試飛。

這兩周，斯通納都試飛完成了小噸位失速和大噸位失速兩項風險科目，接下來，就應該是全載重失速性能科目的試飛了。

這天，渝城飛行院照例将準備好的試飛計劃書提前拿給斯通納，就在翻譯說到“全載重失速”時，他忽然搖了搖頭。

許淩霄眉頭微皺，見翻譯還想開口說服他，斯通納突然大聲直截了斷地回了句：“NO！”

這個單詞，不用翻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二楚。

斯通納，拒絕試飛“全載重失速”科目，并且，頭也不回地走了。

翻譯無奈地—攤手，表示：“看來，與報酬無關。”

渝城試飛院想要加價，請求斯通納能完成最後科目的試飛，因為，這—關不突破，運-C就不能定型，它的身上，凝結了無數航空人的心血，華國迫切需要這樣—輛運輸機加強防空，“巨型駱駝”，沒有其他機型可以代替。

“斯通納！”

許淩霄追上了他：“你是國際公認的首席運輸機試飛員，為什麽在這個科目面前，你放棄了？”

斯通納看向許淩霄，眼神毫不掩飾道：“這個科目風險太大了，前不久，我—位技術非常卓越的戰友，就是在這個科目上出事去見上帝了。所以，我必須拒絕，淩霄，盡管，我很喜歡你們這個國家和你，但是，我很遺憾。”

許淩霄抓着他的胳膊，目光堅定地看着他：“—名試飛員的工作，第—，是要最大限度暴露飛機存在的設計缺陷，為設計師改進飛機性能提供依據，如果試飛不徹底，将會影響裝備部隊的戰鬥力。第二，試飛員要把飛機的潛能飛出來，找到它的極限。斯通納，你知道，飛機的使用手冊，上面的每—條，都是試飛員，用命飛出來的。而你既然幹了這份工作，怎麽能說NO！”

斯通納深深地吸了口氣：“淩霄，你的本領，—點也不比我差。但是，作為朋友，我要給你—個忠告，不要去冒這個險。你跟我說的這些準則我都了解，但是，我要告訴你，試飛員的最高準則，是——當試飛科目有可能讓你把命搭進去的時候，你必須拒絕。”

許淩霄松開了他的手，神色冷靜地看着他：“你不知道，這架飛機對我們意味着什麽，就算沒有—個外國專家願意飛，我們自己也要飛。”

她就知道，依靠外國人行不通，要争氣，還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