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人一只耳機
時檸從酒店房間裏拿了行李下樓。電梯打開的一瞬,宋之硯站在正對電梯門的大堂裏。他頭頂的水晶燈自帶椎光效果,讓時檸眼前的尺寸高光形成了畫框的效果。
女孩不得不承認,宋之硯與記憶中那個幹淨青澀的少年已經完全不同,歲月給了他沉靜的魅力,舉手投足都是把握分寸的優雅。
宋之硯快步迎向她,極為自然的接過時檸手中的行李箱。帶着她朝大門走。
“我定了兩張動車的票。你一會兒把身份證給我,我把你的座位換過來。”宋之硯說着已經跨出了玻璃門。
等候在門口的出租車司機過來接了兩人的行李送到後備箱裏。
宋之硯拉開後座的車門,示意時檸坐進去。
時檸坐下後看看身側,猶豫着是否要再往裏挪一挪。
宋之硯适時指着副駕駛說:“我就在前面,有不舒服叫我。”他又看看時檸一旁的空座位說:“實在太累就躺下睡一會。”
這就是明确告訴時檸自己不會和她挨着坐了。多麽有分寸又不生疏的理由,時檸很佩服的點點頭。
大家各自上了車,時檸找到自己的身份證交給宋之硯,那人拿着證件在手機上操作了一番,把身份證還給了時檸。
整個過程中誰都沒說話,準确的說兩人在到達火車站之前都沒有再交流。
時檸總覺得兩人之間不需要客套,若是有第三者在時沒辦法輕松的交流,那還不如就此沉默。
今天是長假末的最後一天,火車站人潮洶湧。宋之硯下車前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只黑色口罩,低頭默默戴好。
時檸有一瞬的差異,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該戴一個和他配合。
“我有些過敏。”宋之硯看着後視鏡裏的時檸,輕聲解釋。
時檸不便多問,只是點點頭。那局促又乖巧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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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硯有的時候會懷疑,是不是只有自己經歷了十年的成長。生病後揮之不去的無力感,讓他總覺得自己老了。而時檸不同,她仿佛是坐了時光穿梭機直飛過來的。她眼睛裏經常流露出少女般的純真,這種眼神是裝不出來的。
宋之硯戴着口罩下車,從司機手裏接過兩件行李,一左一右行走在人流裏。
時檸實在看不過去,上前一步搶下自己的行李。她被人潮擠的與他近在咫尺,幾乎是貼着宋之硯的下巴說:“我真的沒事。”
宋之硯看看她的臉色,按了一下她的後背說:跟着我。”
他說着輕輕抓住時檸的手臂,那力度輕極了,卻又像船錨一般讓人心定。
兩人左右突圍,總算在排了長長的隊伍後進了候車大廳。時間還早,他們運氣很好的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座椅。
時檸還是有些發虛,像打了一場仗似的口幹舌燥。她拿出從酒店裏帶出來的半瓶水,一口氣都喝了。
宋之硯坐在一側,眼看着她把礦泉水像酒一般一飲而盡,連忙起身說:“等我一下……”
時檸本想問他去做什麽,又覺得沒熟絡到了解人家行蹤的地步。萬一師哥只是去洗手間,自己還要一探究竟不就尴尬了。
宋之硯快步遠去,時檸玩味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已經換下西服套裝,穿了尋常的休閑服。
他貼身穿着黑色半高領的針織衫,外面是灰色格子襯衫,再外面是褐色長風衣。
時檸很少見到男生這樣層層疊疊的穿,穿不好會顯得邋遢。可是那人身材消瘦,穿了這麽多層也不覺累贅,還有一種灑脫随意的感覺。那匆忙的身影和秋日的火車站極搭配。
宋之硯再回來時,端着一個紙托,上面是兩杯咖啡。
來到跟前,他拿出其中一杯遞給時檸說:“不知道你喜歡這麽口味的。我每種creamer都拿了一個。要不……你自己挑?”
他說着把紙杯托遞到時檸面前,果然在兩杯咖啡的縫隙裏放着花花綠綠的小包裝creamer。
時檸拿起一個仔細看。
那人在耳邊說:“這是榛子味的,還有香草、巧克力的。”
時檸對咖啡研究并不深入,談何喜好。她擡頭問對面的人:“師哥呢,喜歡什麽口味的?”
那人看着自己的咖啡杯搖搖頭說:“不加糖和奶是我喝咖啡的原則。是我對咖啡的尊重。”
他忘了自己原則上個根本不該喝咖啡。
時檸的手堪堪停住,她突然不敢選了,咖啡待她不薄,她不能對咖啡不尊重。
宋之硯看她選擇困難,猶豫着問:“要不……都試試?”
他真的不太知道女孩子的喜好。多樣化總歸沒錯。
時檸突然想笑,女孩子其實還是喜歡喝奶茶的。那人雖然得體,卻只是直男形得體,還沒到游刃有餘的地步。
時檸接了咖啡,象征性的加了香草味的奶,用木棍攪勻了,抱在手裏小口喝。
“師哥……”
“你看……”
兩人同時開口,尴尬的對望停住。
“你先說。”宋之硯舉起咖啡杯對時檸說。
時檸其實只是随便找話題打破沉默,她歪着頭問:“師哥和段纓是同班的嗎?”
宋之硯點點頭。
“我們從小就認識。”
時檸點頭說:“段師哥是個好歸宿,我很為燕子開心。”
“他是個好人。”宋之硯提起段纓難得正經。
時檸心裏卻在想,段師哥不僅是好人,字也好。她曾經有一段時間按照那套練習冊上的筆跡練過字呢。
時檸手上的咖啡蒸騰起香草味的水霧,漸漸彌漫在她眼裏,時光閃回那一年的初夏。
南淮的夏季來的早,還沒放暑假,已是蟬鳴聲聲。
時檸坐在自己的寫字臺前,一筆一畫的按照練習冊上的筆跡抄寫答案。身旁一個老式綠皮電扇“嗡嗡”的吹着,房門半開,屋外的院子裏,外婆坐在柿子樹下摘搖着蒲扇。
她對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母親問:“最近和那個姓趙的怎麽樣?”
媽媽低頭摘着扁豆,不願意言語。
媽媽已經有好久沒回來了。前幾天時檸因為練習冊給她打電話,可是她沒有接聽。
這套練習冊是老師指定的課外讀物,整套要三百塊錢。全班同學每人一冊。因為這套書,時檸第一次強烈的感覺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她明明已經學着別人的樣子穿戴了,她已經在很努力的改掉奇怪的口音,可是……只有她一個人因為沒有練習冊被關在教室外的走廊裏。
時檸度日如年的捱過那一周,如今她有了書,媽媽倒回家了。
門外的外婆繼續念叨:“這把年紀了,找到一個合适的人不容易,可別黃了。”
“媽……”時檸的母親擡頭說:“這個歲數了,誰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都現實的很。”
外婆嘆氣道:“誰讓你把這個拖油瓶帶回來的。留給她爸爸不就好了。如今你帶着她還怎麽再嫁?”
時檸手下一頓,在猶豫是不是該把門關上。她們明明知道自己聽得見的。
母親也不避諱,嘆息道:“那個酒鬼幹什麽生意都不行。我也是看時檸都快吃不上飯了,實在沒辦法才把她帶回來的。”
”還吃不上飯?你看看她現在胖的。養個孩子太費錢,誰願意替別人養孩子?”
時檸低頭看看自己越發粗壯的腿。她在整個青春期裏父親都在欠債。成長帶來的饑餓感讓她很沒有安全感。自從母親把她接回南淮,她每頓飯都盡量多吃些,生怕下一頓又要挨餓,日子一久,竟然成了一個胖姑娘。
”我看你還是趁早把她送回給那個酒鬼。眼看要上大學了,你供得起?她還要畫畫,得燒多少錢?哎……真是作孽!”外婆一家評價父親時,從來不忌諱用最狠毒的語言。
時檸指尖用力,筆下的一橫力透紙背。
送回去也好,至少可以一年四季穿涼鞋。時檸抿抿唇安慰自己,可是不知為何眼眶還是異常酸脹。
母親跟着外婆回了對面的屋子,時檸轉身關上門,眨眨脹得生疼的眼睛,繼續回到桌旁寫作業。
“時檸……”對面有人輕輕叫她。時檸猛的回神,宋之硯關切的看着她。
“在想什麽?”那人的瞳孔裏都是時檸落寞的神情。
“我……”時檸眨眨眼睛望着宋之硯問:“南淮……有什麽特産嗎?”
問出這個問題後時檸自己也覺得可笑。她的戶籍上寫着自己是南淮人,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家鄉盛産何物。
“同事們知道我回老家,總要帶些特産回去。”
他們出來的匆忙,忘記了這件事。
宋之硯真的在認真思考。
“這個季節柿餅應該算特産,還有南淮豆腐幹,油漬燒餅……”他已經放下咖啡站起身說:“我去看看,火車站的特産雖然不算正宗,可是總比空着手強。”
“師哥!”時檸拽住他風衣的帶子擡起眼說:“怎麽能讓你去。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宋之硯站住了,有些懷疑居高臨下望着她。她連家鄉有什麽特産都不知道,怎麽買到正宗貨。
宋之硯指着自己的行李箱說:你看着行李,不要動。”
他的語氣很肯定,似乎不容置疑,時檸只得把錢包拿了出來。
宋之硯按住她的手,搖搖頭說:“一會再說。”
話音未落已經走了。
新建的高鐵站很大,商家也多。時檸本是盯着宋之硯的背影,但是那人越走越遠,很快消失。直到廣播裏說他們的車次已經就緒,那人才拎着大包小包快步穿過人群。
宋之硯還是戴着黑色口罩。因為身材太過高挑,引得周圍不少女孩子關注。她們似乎在揣測這是哪個明星。只有時檸看着他急匆匆的樣子有些想笑。
宋之硯手裏的特産很有鄉土氣息,花花綠綠用紙繩捆着,若不是缺了活雞活鴨,真的像是去丈母娘家提親的毛腳女婿。
乘客開始陸續登車,時檸怕晚了,拎着行李迎他。兩人彙合,一同順着人流走。
進了車廂,時檸看着自己手裏的車票很快找到方向。倒是宋之硯一臉迷惑一般,扶着座椅站在原地不動。
”師哥,在這裏。”時檸叫他。
宋之硯閉了閉眼,才擡起頭朝着她這邊走來。兩人把行李安置好,各自入座。宋之硯從口袋裏掏出消毒紙巾,自己把扶手仔細擦拭,發現時檸玩味的目光時,又抽出一張來遞給她。
時檸輕笑,這個師哥恐怕是有潔癖。她不了解男人,不知道有潔癖和邋遢,哪個更糟。不過她也記得一本書上寫過,了解一個男人的涵養,要先體會他身上的味道。時檸又想到他西服外套裏的淡淡幽香,臉頰不禁紅了。
宋之硯從始至終都沒有摘下口罩。他怕自己臉色太糟吓到時檸。
剛才跑的急,他頭暈的厲害。坐在座位裏,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妥,他只能往耳朵裏塞了耳機。
他閉上眼睛靠在座椅裏,被這種無力感侵蝕,心情突然低落。
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一下,他低頭看時,竟然是身旁的時檸。
時檸:師哥,多少錢?我轉給你。
宋之硯意識到她是說新買的特産。
宋之硯只是看着屏幕沒回。
時檸:你要是不收,我就告訴同事和室友是你買的。他們一定會給你打電話表示感謝。
此時一條打款提示已經發來。
宋之硯側頭無奈的看看時檸。他其實笑了笑,但是估計時檸看不到。他低頭接收了打款。剛要把手機按滅,時檸又發來信息。
時檸:師哥,在聽什麽歌?
宋之硯其實自己都沒意識到在聽什麽歌。他只是胡亂讓耳邊有個動靜掩飾不舒服罷了。
他微微歪着頭,從一只耳朵上摘下藍牙耳機。此時他額前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一側眼睛,眼神稍稍有些迷離,時檸看到了頹廢的美感。
宋之硯沒有注意到時檸的眼神,他自顧自的用消毒濕巾擦了擦那只耳機,無聲的遞給時檸。
時檸拿着被酒精打濕的耳機,有些想笑,卻忍住了。
耳機歸位,音樂聲響起。又是大提琴悠揚婉轉的曲調。
他可真愛聽大提琴。不過想來大提琴低沉醇厚的聲音,像一個有故事的男主角,不正是和身邊人契合嗎。
時檸再次打字問他:這是什麽歌?
宋之硯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音頻下面有歌詞:
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裏
原來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呼吸
有多遠的距離以為聞不到你氣息
誰知道你背影這麽長回頭就看到你
過去讓它過去來不及
從頭喜歡你 ……
時檸眸光閃爍,大提琴的弓弦一下下撞擊着她的防線。她與他近在咫尺,一人一只耳機,耳畔是若隐若現的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
時檸第一次……不那麽恨南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歌名叫“心動”,又是老歌,暴露了我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