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沈夢昔不會燒火,也不會團菜餅子,洗衣服又太費肥皂,被關秀琴指着鼻子一頓臭罵,偏她又沒有耐心去教,總是說:“小南比你還小的時候,什麽都會幹了,幫我做飯洗衣服,還能帶弟弟。你看你這些年在你奶家,除了吃還知道個啥?”

每當此時,小南都矜持又驕傲地一言不發,微微揚起下巴,并不看任何人,反而更加快速、更加出色地完成手裏的活計,讓沈夢昔不由得更加慚愧起來。

所以,她盡量跟着小東,小東是個和氣的美少年。

早上跟他去挑水。拿着購水票,挑着空桶,去隔着三趟房的老湯家打水,一張水票八厘錢,可以打一挑水。沈夢昔連一桶水都拎不起來,但是小東可以穩穩當當地挑着兩桶水。她殷勤地跟在左右随時給開門,到了家,再快步地打開缸蓋,看着小東并不将扁擔卸下,而是伸手把住桶梁,再把桶身在缸沿上一搭,手一用力,嘩地一聲就把水倒進缸裏。一轉身,另一桶水也如法倒進了缸裏。沈夢昔很有興致地看着,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去挑了第二挑水。

下午又跟着小東去昂區百貨大樓,買郭大夫特批的病號補助。他們帶了一個菜籃子,裏面放了一個小北穿小的棉襖,用來包住雞蛋以免凍壞。

“這個棉襖就你沒穿過,我們仨都穿過。”小東指着棉襖對沈夢昔說。

沈夢昔笑笑。

“你這個帽子是北京貨吧?”小東看着沈夢昔的紅色毛線帽,想起剛才小南嫉妒的眼神。

“嗯,是的。”

從北京郵寄來的時新東西,從上海郵寄來的好吃的,從部隊郵寄來的軍用水壺,奶奶都給了她。

沈夢昔此刻做為一個旁觀者,也覺得這孩子還真是受寵,老家平輩的只有兩個堂兄,一個22歲已經結婚,一個18歲了,也沒人和她争搶。

孟繁西對這些東西沒有過獨占的想法,但也從來沒有分享給別人的概念,在她的世界裏這些東西天經地義就是她的,跟別人壓根就沒有關系。

其實剛才沈夢昔也注意到了小南看向她的帽子的眼神,她也看到了小南的舊頭巾,姐妹之間巨大的差別待遇,絕對是妥妥的拉了仇恨。她隐隐明白,小南的敵意絕對不是閨房變宿舍那麽簡單了。

街道上的雪被踩得很實成,還有點滑,沈夢昔拉着小東的胳膊,打着出溜滑,足足半小時才到了百貨大樓,沈夢昔好奇地看着營業員掀開木板走進櫃臺裏面,又轉身把木板放好。她感覺那個女營業員,掀開木板的那一刻起,渾身的氣質就發生了變化,立刻變得高不可攀、與衆不同,她昂着下巴,睥睨衆生,眼神掃過顧客,又似乎誰都沒看在眼裏。

貨品大多放在營業員身後的木制貨架上,只能看不能摸不能挑,基本是營業員拿給你什麽,你就得要什麽。

一個老太太拿着一個空的雪花膏瓶來買雪花膏,擰下蓋子遞給營業員,營業員把雪花膏瓶放在臺秤上,将砝碼歸零,用一個扁扁的木片在一個六邊形的大塑料盒裏挖出白色的雪花膏抹到雪花膏瓶裏,抹了兩下,拿起瓶子在櫃臺上墩了墩,又裝了一些,最後稱好重量,在算盤上迅速打了幾下:“一塊二毛七!”嘴上說着,手下已經快速拿複寫紙寫好了票。老太太掏出錢,給了一塊三,營業員把錢和票裝在信封裏,夾在一個大鐵夾上,揮臂一甩,“雪花膏,一塊二毛七!”刷的一下,順着高處一根鐵絲,鐵夾滑過一個小窗,進了一個木板小亭子,小亭子背面靠牆,三面各有一個小窗,可以直接收銀,也可以接收鐵絲滑來的“飛來之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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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新奇地看着,像個土老帽。

只有幾秒鐘,那個窗口又欻地滑出那個鐵夾,營業員拿下,信封裏的票據紮到櫃臺上一個釘子上,把三分錢和雪花膏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把瓶沿上的一點點雪花膏抹到孫子的鼻子上:“香不香?”

“香!”四五歲的小男孩一把抹掉鼻子上的雪花膏,轉手抹到身邊的姐姐鼻子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的雪花膏,蹭了兩個鼻子頭就沒有了,倆孩子吸着鼻子開心地笑着,真香真香地跳着。

沈夢昔上了二樓,在服裝鞋帽布匹的櫃臺,她挨個的看了一遍,基本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本來就空的,還是到了月底才空的。基本沒有什麽成衣,鞋子也是樣式單一的黑色趟絨棉鞋,布匹的櫃臺有一半是光光的長木板在那兒挨排立着,剩下的一半也是薄薄的纏着點布料。

營業員拉着臉問:“買不買?不買別看!”身邊一個姑娘臊得滿臉通紅。沈夢昔笑了,已經全看完了,她朝樓下走去。

就這一會兒工夫,樓下亂成一團,一個年邁的聲音大聲地喊着小寶小寶,夾雜着小孩子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尖厲哭聲。

沈夢昔疾步跑過去。

從大人的腿邊擠進去,看到那個買雪花膏的老太太正試圖把手指伸進孫子的嘴裏,男孩痛苦地嗬嗬發聲,臉色紫脹,眼睛翻白,兩手胡亂地在脖子上抓出道道血痕。

沈夢昔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慢着!”

老太太一心救孫,一甩胳膊:“滾開!”

沈夢昔更快,一個轉身躲開,一把拉過孩子,順勢把他轉了個身,從身後摟住孩子的腹部,雙臂發力,迅速向內向上托起,一下、兩下、三下,随着沈夢昔的發力,小孩的胳膊和雙腿被甩動起來,像極了被玩壞了的娃娃,可憐極了。人群發出驚呼,老太太嗷的一聲撲上來解救,沈夢昔已經沒有力氣了,用盡餘力大吼了聲:“哈!”

随着聲音而出的,還有一顆圓圓的水果糖,半透明的糖從小孩嘴裏彈出去,打在圍觀的一人身上,落在水泥地上又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響,人群啊的一聲,退了一下,又圍上來:“活了活了!”“吐出來了!”

小孩劇烈地咳嗽着,老太太抱着孩子心有餘悸地嚎啕大哭。

“快送醫院檢查一下!”沈夢昔對老太太喊。

哭聲戛然而止,老太太頻頻點頭,把帽子手套往孩子頭上手上胡亂的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過來沖着沈夢昔一連三個九十度鞠躬,把沈夢昔吓了一跳。

女孩哽咽着,小身子還發着抖,後怕地哭了起來。

沈夢昔知道她受了驚吓,也許終其一生也不能忘記這一刻的驚恐與絕望,她輕輕抱了一下小女孩,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小西,你怎麽了!”小東拎着一個菜籃,擠過來。他剛才跟着營業員去取特批食品,回來就看到亂哄哄的人群,一眼瞄到小西,吓得一身冷汗,以為她又出事了。

“你妹妹救人了!”旁邊有人笑呵呵地告訴他,“救了那個小孩。”

老太太抱着孫子正要走,一個小夥子熱心地說:“大娘,我騎自行車馱你去醫院吧!”

“好好好!”老太太連聲感謝。

小女孩趕緊跟上。跑了幾步又回來:“你叫什麽,我讓我爸媽來感謝你。”

沈夢昔笑了,“不用。他們騎車你還追得上嗎,不然就在商店等着大人來接你吧。”

小女孩嗨的跺了一下腳,追人去了。

小東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你挺能啊。”

沈夢昔聳聳肩,笑了。

“什麽怪樣子。”小東也笑了,一手提籃,一手牽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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