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哥哥打不打你

孟繁東來到妹妹們的房間,只見沈夢昔在擦炕,就問:“小西,我這兩天心裏總是惦記個事兒,得好好問問你。”

沈夢昔下了炕,一邊洗抹布一邊說:“你問。”

“在奶奶家你說,是你二姐推倒你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孟繁東看着沈夢昔的眼睛。“你不能撒謊!”

“是她把我推倒在鐵軌上,磕了腦袋的。”沈夢昔也看着孟繁東:“你是願意相信我,還是相信她?”

“你倆都是我妹妹,我都相信。”

”你相信我的話?那為什麽不去懲罰孟繁南?在雙河村你們所有人都聽到我的話,都看到她激烈的攻擊我,但你們,全都選擇草率地了結了這件事,連好好問問都沒有!如果那天我要是磕死了呢?“

”瞎說啥!什麽死不死的!我這不是在問了嗎?“

“那我再問你,為什麽小北老是問我去了哪裏?搖鈴铛的老太太來幹什麽?”

孟繁東臉色漲紅,支吾了半天:“別問了,跟你沒關系。”起身出了北屋。

沈夢昔看着房門,若有所思。

她大約也猜到了,那天孟繁西摔倒後還能稀裏糊塗的走到家,但躺下後一睡不起,孟繁南慌了神,一個人或者和孟繁東兩個人一起找了個跳大神的來家裏,背着父母給她“招魂”了。建國後這種封建迷信活動是嚴禁的,他們應該是心裏特別害怕,所以一旦有人提及就特別心虛。而且,孟繁東是真的不知道是孟繁南推了人,還一直以為是孟繁西自己摔倒了。

想到這裏,沈夢昔哂笑了一下,莫非自己真的是被跳大神的給招到這裏的?這個她不能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孟繁西的确是已經死了,是和奶奶一起走的。

出門倒了髒水,回來又去廚房舀水洗手,看到在竈間蒸汽中忙碌的孟繁南,她不知道怎麽處理這樣的姐妹關系。很明顯孟繁南是嫉妒孟繁西的,最嫉妒的一點應該就是孟繁西擁有奶奶的寵愛。也不知道現在奶奶去世了,這份嫉妒會不會也随之消失呢。

來到客廳,翻看陽歷牌。

1961年1月5日,星期四,農歷十一月十九,小寒。

稀裏糊塗過了十幾天了,她只想過一次自己的母親。那是奶奶出殡那天,得知孟繁西是奶奶給偷偷抱回老家,她想起了自己雷同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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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也是因為長得特別像姑姑才一直住在奶奶家的,姑姑在20歲的時候死了,而她就是那年出生的,據說是奶奶見了她就哭了,說是跟姑姑出生時長得一模一樣,是不是硬抱去的不知道,反正她就一直被奶奶養着,反正母親和奶奶的婆媳關系也一直一般,非常一般,後來更是一個住在東北一個住在上海,一年裏只是客客氣氣的聯系幾次。

沈夢昔一直覺得奶奶很吃虧,她得了一個孫女,卻丢了一個兒子。

沈夢昔生命的前35年,幾乎都是由奶奶來設計的。讀書、工作、結婚,她的一切母親都無法插手,父親也極少過問。父母和她永遠客客氣氣,似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亘在她與父母之間,無法跨越。

而她因為意外流産造成不孕,一直沒有做過媽媽,她也不能深切體會母親的心情。難道孩子由別人養大了,就不是自己的骨血了嗎?她想起在鄉下看到母雞不肯要人工孵出的小雞,啄得小雞四處奔逃躲藏。

一切順其自然吧,情感,尤其是親情,半點不能勉強。只能歸結為緣淺了。

只是不知道得知女兒猝死,母親是什麽反應呢?會痛不欲生的痛哭,還是像往常一樣的冷靜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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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繁東白天在家老實待着的時候不多,除了挑水之外,他一般都四處溜達,找些能吃的東西,身上也總帶着足夠的錢,找些人口少的人家,買點高價糧。有一次居然帶回一坨牛奶,凍得像冰塊一樣,全家都樂瘋了,将奶坨放到大鍋裏煮沸,不加糖都非常好喝。

但是這樣的時候非常非常少,大多時候都是空手而歸。

這天,孟繁東在倉房裏翻找麻袋,開始張羅去海拉爾買羊骨頭的事情,周圍幾家鄰居的半大小子也都積極響應,反正坐火車不花錢,晚上上車,坐一宿,第二天早上到站,正趕上牧民的大集。

沈夢昔也想去,又遭到了無情拒絕。

“你怎麽哪兒都想去呢?有沒有點姑娘家的樣子?”孟繁東有點苦惱地看着沈夢昔。

“又沒有危險,我就是想長長見識。再說了,我也能幫你拿東西。”

“得了吧,你那小細胳膊還沒那羊骨頭粗呢。”

“不帶拉倒,我正好在家研究研究關于跳大神的事情。”沈夢昔轉身欲走,孟繁東哎喲一聲拉住她。

“你你你咋這樣呢?”少年長這麽大沒有見過這樣無賴的女孩家呢,而這無賴還是自己的妹妹。

“痛快兒地!帶不帶?”沈夢昔斜睨着孟繁東。

孟繁東不耐煩地閉着眼睛應付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了。

“好嘞!”沈夢昔開心地一拍手,走了。

沈夢昔靠在孟繁東身上睡得流了口水,對面的範建龍一臉嫌棄地埋怨孟繁東:“你說你,出門帶她嘎哈?這不就是個累贅嗎?”

“帶都帶了,你咋那麽多話?”孟繁東歪着肩膀,吼了回去。

“上車就吃,吃了就睡!把她賣了都不知道!”

“滾犢子!把你妹妹賣了!”

“嘿嘿,我沒有妹妹!”範建龍嬉皮笑臉地說。

車上亂糟糟的,沈夢昔睡得香甜無比,無知無覺。

清晨,沈夢昔精力充沛,洗了手臉,刷了牙,又吃了一個菜窩窩。孟繁東一夜沒怎麽合眼,照樣活力四射,另外四個小子也是嘻嘻哈哈混不在乎。

“你們說,咱們不下車能不能一直坐到老毛子去?”

“屁!到滿洲裏就換車頭查票了,你以為你能混過去。”

“老毛子有啥好的,我才不稀去呢,他們把專家撤走了,逼着咱們還錢,要不咱現在能吃不飽嗎?”

“你們懂個屁啊,別瞎咧咧,餓死你了?”

。。。。。。

出了站,沈夢昔就覺得冷風都帶着膻味,不由得将脖子上的頭巾拉到了鼻子上。那條長長的三色圍巾送給了羅翠蘭,回到齊市她又買了一條紅色的三角頭巾,系到脖子上,将後面的三角轉到前面,掖到領子裏,擋風又美觀。

同一車次來買羊骨的人還有不少,大多是鐵路職工和家屬,畢竟往返火車票也不少錢,只買些沒有什麽肉的骨頭回去不合算。

他們一行六人,跟着大部隊,頂風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來到海拉爾的牧民大集,所謂大集,就是大約百米的一條街,兩邊擺滿了貨物而已。遠遠就見許多體型彪悍的蒙族人來回穿梭,聲音嘈雜,沈夢昔一句也聽不懂。

一進入大集,首先撞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羊頭,吓得沈夢昔往回一跳,範建龍嗤笑一聲。

走了一圈,攤位上擺的大多是這樣的羊頭、羊骨頭、羊下水。一個賣肉的都沒有,只有少數的攤位擺着刀具,羊皮、靴子等物。

沈夢昔問孟繁東為什麽沒有賣羊肉的,孟繁東解釋說,羊肉都上交國家了,剩下的骨頭羊頭才能拿出來賣給老百姓。那些能賣刀具的也是因為是蒙族人,你看咱們那兒哪有擺攤賣東西的?

沈夢昔點頭受教。

羊骨頭兩毛一斤,羊頭五塊一個,下水五元一副。都不用票。也不用什麽貨比三家了,每根骨頭都剃得锃亮,羊頭上有些肉,個頭都差不多,下水都是一坨一坨的。

孟繁東買了五個羊頭,四副下水,十根骨頭棒。要不是拿不動,他還想再買幾個羊頭,羊臉有肉,比骨頭強百倍。

範建龍只買了二十斤骨頭,一個羊頭,一副下水,他羨慕地跟孟繁東說:“還是你家有錢,俺家不行,俺家就俺爸自己掙錢,還沒你爸一半多呢。”

“我這是給郭姨捎帶的,還有給我姥姥家大娘二娘家的,要不我可買不起這麽老多。”孟繁東笑笑。

其他幾個小子也或多或少的買了幾袋子,連拖帶拽的,總算到了候車室,候車室并不比外面暖和,除了沒有風而已,整個候車室裏充斥着刺鼻的膻味和血腥味,沈夢昔幾乎要嘔吐出來,就和孟繁東商量着到街裏轉轉。

海拉爾比齊市要冷很多,孟繁東不想走動,但又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只好跟幾個兄弟打了招呼,拉着沈夢昔出去了。

寒風呼嘯,街上行人稀少,沒什麽像樣的建築物,一條主街有幾排平房,遠處看不清,隐約是一些平房和帳篷。

到了年底,是大批屠宰牲畜的季節,沈夢昔見到幾輛卡車拉着凍成坨的羊肉朝站裏開去。

進了郵局,沈夢昔買了八分錢的郵票一分錢的信封。

貼好,請郵局工作人員給打了個戳,又裝到了書包裏。

“你這是幹哈呢?”

“玩兒!”沈夢昔神秘地一笑。

供銷社裏的貨物比齊市昂區的還要少,兩個售貨員,抄着手站在櫃臺裏,零星幾個顧客在櫃臺前轉悠,什麽也不買,只是看。

沈夢昔轉到一家民族用品商店,看樣子也是國營的。玻璃櫃臺裏擺了各式各樣的蒙古刀,直的彎的,長的短的,沈夢昔對此一竅不通,又去看靴子,有精制的繡了花紋的,也有簡單的氈頭。牆上挂着兩個地毯,織着精美的花紋,還有一些小的挂毯。營業員的手邊還有一些奶酪,散發着發酵後的香味。這些不是國家供應物品,不需要票證購買,只是價格很高。商店裏無人問津,只有這兄妹倆。

孟繁東拉着沈夢昔不許她亂花錢,老早就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在她開口詢價的時候,一把就把她拉走了。

“長見識了沒有?看看就可以了,不要亂花錢。”

“我給小北買一點奶酪。”

“給小北還是你自己?”

嘿!這小子還真有當大哥的派頭啊,敢管老娘!

“我又沒跟你要錢!”

“奶奶的錢更不能亂花!”

“不花幹什麽,留着能生錢嗎?”

“那也不能都買吃的!”

“我說了都買吃的嗎?”

“你!你不買吃的你還能買啥?”

“買刀!殺人!”沈夢昔恨得咬牙切齒,“松手!”

甩開孟繁東,沈夢昔返回商店,花五元錢買了一斤奶酪和一斤牛肉幹。又花十元錢買了一把鋒利的蒙古刀,形狀如同匕首。她把東西都裝到了她的花書包裏。

售貨員是個大臉盤的蒙古男人,他看着門口氣鼓鼓的孟繁東,又看看笑嘻嘻的沈夢昔:“小姑娘,你哥哥打不打你?”

沈夢昔哈哈一笑:“不打。”

“還不走!”孟繁東使勁地吼着。

“來了!”沈夢昔跟售貨員一擺手,開心地朝孟繁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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