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不會把本子給你了
沈夢昔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各個單位人滿為患。
轉眼就到了畢業的時間,但是他們這一屆學生卻一直留在學校裏,繼續學著作,不離校,也不分配工作。
那個聯系好了鋼廠工作的男生,行李都發出去了,最後還是取了回來。
沈夢昔意識到以前想簡單了,她到武陵空間的書店裏翻找有關這一時期的相關書籍,書店裏大部分的書是成功方面的、營銷的、心靈雞湯的,還有很多教輔材料,她只找到幾本書,一帶而過提及了這次運動。
得出結論,未來三年的初中、高中畢業生,會是68年大規模下鄉的第一批知青。
沈夢昔心都涼了,她知道自己難逃下鄉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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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有點亂,孟慶仁到學校将沈夢昔的住宿退掉,沈夢昔也沒反抗,乖乖收拾行李跟着回家住了。
關秀琴一見行李,又要出口諷刺,被孟慶仁一個滾字訣罵了回去。
沈夢昔每天放學就帶着小北小五識字算數、鍛煉身體,還在紙上畫了九宮格,教他們做數獨。
小北有時間就跟孟慶仁學木匠活兒,第一件作品是給小五做了一副七巧板。沈夢昔又讓小北做了許多衣架出來。按照沈夢昔的設計,孟慶仁和小北合力打了一個三開門大衣櫃,放在南屋。又打了一個小書桌給小五。
那臺縫紉機搬到了北屋,沈夢昔沒事就鼓搗點舊布拼個包啊,坐墊啥的,還給全家人都匝了一副鞋墊。
她拆了兩副關秀琴單位發的綠套袖,給小五做了一個小書包,包蓋上是一個小牛的拼布圖案,憨态可掬。小五是屬牛的,他非常喜歡,時時背着。
她又把小五小北的棉襖棉褲都翻新重做,做成活裏活面可以拆洗的。又把舊毛衣拆了,在武陵空間找些毛線填進去,給他們重新織了,在胸口擰了兩道麻花勁,兩個男孩穿着特別帥氣。
沈夢昔發覺關秀琴大概是更年期提前了,她的臉頰上有一大塊褐斑。現在關秀琴在單位處處小心,一直安穩無事,只是她是個火爆脾氣,在單位隐忍,回了家難免就要發散出來。
最适合的出氣筒就是沈夢昔了,住宿時周日回家,她總要找一回茬,大茬小茬要看她這周在單位是否順利。現在不住宿,就沒有規律可循了,于是沈夢昔盡量不在她跟前出現,不得已出現了也少說話,總之惹不起躲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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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說慢也快,牆上的陽歷牌已經換了兩個,時間來到68年,來到了沈夢昔既盼望又懼怕的“下鄉年”。
小五已經七周歲,長得比同齡孩子高一些,也特別淘氣,正是讨狗嫌的年齡。為了讓他安心在家待着,這兩年沈夢昔大部分時間都是陪着他了。
現在小五會數數,會100以內加減法,會背小九九,認識五百多個漢字,能讀能寫,像模像樣。還能迅速熟練解出高難度的數獨、數和等謎題。
這兩年,他們還練習靜蹲,說是靜蹲,其實并不靜。他們要麽聊天,要麽算加減法,要麽講故事,倒也其樂融融。現在每天他們睡前都會靜蹲四十分鐘,三姐弟的體質都有很大改善。
小北也上了初中,但是卻沒有正經上過初中的課程。沈夢昔每天晚上都找時間給他上課,已經将初二的數學物理學完。其餘可以自學的課程都由他自己看書。
關秀琴已經很久不發脾氣了,準确說是不朝沈夢昔發脾氣了。
事情是這樣的。
去年的一天,沈夢昔坐在院牆底下擇韭菜,聽見孫招弟在隔壁院子跟兒子說話,她好像在念歌詞,“獻給......祝你無壽無疆”,話音一落,院子裏鴉雀無聲。
關秀琴從屋裏出來,聽了個正着,她三兩下爬上牆頭,站在那兒斜眼看着孫招弟,也不說話。
沈夢昔想了一下,悄悄将手機開了錄音,也趴了牆頭看。
“太反動了!我們可都聽見了!”關秀琴冷笑地看着範家院子裏被如同木頭人一樣的母子兩人。
“聽見啥聽見?我啥都沒說。”孫招弟底氣不足,看了一眼手上的本子。
“範建民!”關秀琴伸手一指範建民,“你說!你媽剛才說啥了?”
“我,我沒聽清啊。”
“範建民,你對着你手裏的寶書,你再說一遍!”
這一句太致命了,範建民立刻慌了,“我我我,我真的沒有聽見我媽說***無壽無疆……”說完一把捂住嘴巴。
孫招弟一巴掌搧到他臉上,“你個小犢子!”
沈夢昔雙手一撐,兩腿發力,躍過了牆頭,落地一個旋身,一把搶過孫招弟手裏的作業本,掃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的寫滿了字,中間還真有一句“無壽無疆”。
“哈哈!”沈夢昔大笑兩聲,又原樣跳回了孟家,将作業本扔都武陵空間。
孫招弟和關秀琴目瞪口呆,看着沈夢昔來去自如。
“看來你們娘倆的思想都有問題啊。”沈夢昔站回牆頭,用手指敲着作業本對孫招弟說。
孫招弟就差跪下磕頭了,一個勁兒地哀求沈夢昔行行好,把本子還給她,讓她做什麽都行,給多少錢要多少糧食都行。
“呵呵,你現在求我了,當年你到紡織廠舉報我媽的時候,怎麽不行行好啊?”
“我當時是豬油蒙了心,我跟你道歉,你快把本子還給我們吧。”孫招弟完全能想到這個錯字對她兒子和家庭的影響。
她從大門出去,幾步跑到孟家,拉着她們娘倆進了孟家屋裏。
關秀琴卻還是懵的,她的耳朵裏嗡嗡的回蕩着剛才沈夢昔的話:“當年你到紡織廠舉報我媽的時候……”這是她十幾年來,第一次聽到這孩子開口叫了一聲媽。
可憐關秀琴這裏心情激蕩,那邊沈夢昔卻毫無所覺,她之所以如此賣力,完全是想用此事要挾範家,免得有一天孫招弟發瘋,再次舉報關秀琴,影響她的ZS就虧大發了。
孫招弟一進客廳,抓着關秀琴的手,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範建民也過來了,見狀去拉他媽起來,孫招弟劈手又是一巴掌,打得範建民兩眼發花。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孟家嫂子,我不是東西不是人,當年心眼小舉報你,今天,我算是知道你當年的心情了,真是讓我死了也行啊!我今天在這裏跟他老人家發誓,我以後一定老老實實地,再不惹你,你把那本子還我吧!”說完伏地大哭,孫招弟可是親眼見過那些挂着牌子站在臺上,或者滿街游鬥的,她想想就怕得要死。
關秀琴緩過神來。看着跪在地上的孫招弟,心裏暗爽:“孫招弟啊孫招弟,你也有今天!”
沈夢昔去扶孫招弟,“範嬸,你快起來,咱們都是鄰居,你這樣讓人看見,可怎麽解釋啊!”
孫招弟趕緊爬起來,“不跪不跪!”
小北小五也聞聲來到客廳,看到亂糟糟的,吓了一跳,小北以為他們來鬧事,一個箭步沖上去把範建民按到地上騎了上去,扣住脖子,範建民死命反抗,踢倒了凳子。小五也虎抄抄的往上沖。
“小北別急,他們是來商量事兒的。”沈夢昔喊住小北。
“範嬸,我們坐下來好好說。”沈夢昔将孫招弟讓到凳子上坐下,自己把倒了的凳子扶好,也坐下來。
“範嬸,今天這事兒,還真不是我們故意偷聽,實在是你當時念得聲音太大了。”沈夢昔故意重重咬了那個“念”字,提醒孫招弟她是在念她兒子抄寫的歌詞。
孫招弟悔得腸子發青,伸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我既然聽見了呢,就有責任有義務糾正你們的錯誤,免得以後你們再犯更大的錯誤!”
“是是是。”孫招弟不疊答應。
“你把本子還我!”範建民一步沖上來,要去薅沈夢昔的脖領子。
沈夢昔左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右手向上掄圓了一巴掌扇過去。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屋子裏所有人都呆住了。
“小崽子!手往哪兒伸?”
小北聽了一拳打到範建民臉上,小五雖不明所以,也沖上去拳打腳踢,反正四哥上了自己也得上。
孫招弟撲過去,拉住兒子,晃着他,“你惹禍了,還不老實兒地!”
沈夢昔就勢松開手,“範嬸,我知道範建民同學沒有別的意思,我是看着他長大的,知道他不是那樣的壞孩子。但是,我也18了。剛才一時情急,打了他,對不住了。”沈夢昔不冷不熱地說。
“不過,我看範建民同學這樣子,好像并沒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了,也無心悔過,不如交給學校處理吧。”
“啊呀小姑奶奶,你說,你到底要怎麽着啊!嫂子,嫂子你說句話啊!”
“我沒啥主意,都聽俺孩子的。”關秀琴一反常态,閉口不言了。
“範嬸,我就直說了吧。當年,你去棉紡廠舉報,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反正今天,我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想法。去年,我們學校金老師板書寫錯了一個字,雖然擦了改正了,但是,還是被打成了現行FGM,你家這又寫又念的,還是在當院裏,你說……”
孫招弟面如土色,範建民這才搞清楚是自己寫錯了字。
“我沒有寫錯,你給我看看!”
“給你看?讓你撕了毀滅證據嗎?實話告訴你,我是不會把本子給你的了。”沈夢昔看着範建民的臉心想,這小子夠倔的。“你媽看到了,也是照着念的,否則她不會無緣無故給我們磕頭的。”
這次範建民信了。
他當然知道那個寫錯字的老師的下場,頓時感到渾身冰冷。
已經很經心了,怎麽抄還能抄錯呢?他悔恨地蹲在地上敲着腦袋。
“我拿了你的本子,本意并非要毀了你,而是要教育你!畢竟!舉報和告狀!不是治病救人的根本辦法,我希望,你們牢牢記住這一次的教訓,時刻警惕着,提高個人覺悟!”
“好好好,我們家都把嘴縫上,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那,那,你們家也要保密啊。”孫招弟看看小北小五,不放心地說。
“你放心,我們家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嘴嚴,我們不說瞎話,不瞎說話。但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沒有人找事,我們家平平安安的,我一輩子都不會動這個本子。如果誰來我們家說什麽跳大神跳小神的,不管是不是你家挑的事,我只能拿這個本子交上去,咱們同歸于盡!”
“不會不會的,要是有人亂說話,我就說當年是我自己瞎編的,要批就批我!”孫招弟指天誓地。
沈夢昔心中一喜,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那行範嬸,天色不早了,我該做飯了,你們也回吧。你看你一頭的汗,出去可別閃着了。”
孫招弟抹着汗拉着兒子灰溜溜地回了家。
沈夢昔悄悄把手機放回武陵空間,舒了一口氣。
她對小北小五鄭重地說:“今天的事情,不許跟別人提起。如果範家不坑我們,我們永遠不提此事,如果範家搞事情,一定不饒他。”
小北小五點頭答應。
“走吧,小北去挑水,小五燒火。烙韭菜盒子去喽!”理也沒理關秀芹,就去廚房了。
“三姐你真厲害!”小五滿臉仰慕。
“三姐這不是厲害,對付孫招弟也只能用這樣的法子。”沈夢昔摸摸小五的平頭,“小五更厲害。”
“嗯!我保護三姐!”
“三姐,你那厲害勁兒跟譚秀麗在P鬥大會上一樣,跟咱媽也挺像。”小北一邊拿水桶一邊說。
沈夢昔如遭雷擊,她猛地轉頭看着小北,“你說什麽?”
“我去挑水。”小北見勢不妙,拎了桶出去了。
沈夢昔難過地蹲下來,她以為自己是超然的存在,原來大環境下,誰也難以逃脫。再是靜心,再是逃離,也還是耳濡目染受了身邊人的影響,變成自己最不喜歡的人的模樣。
忽然,她想好好地哭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