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寸土必争

被打的楊萍沒有哭,打人的沈夢昔卻哭了。她一邊往衛生所走,一邊控制不住地掉了眼淚。

沈夢昔平生最恨那些讓她失控失态的人,就比如關秀琴、呂志剛這種固執己見,自說自話的人,無論你跟他如何交流,他都油鹽不進。

她的弱點就是容易被這樣一根筋的人激怒。

奶奶曾經告訴她,你不要和你鄙視的人吵架,一旦開口,你就立刻變成他的同類。

沈夢昔的眼淚是懊惱的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一下子騎到別人身上,跟個潑婦一樣動手打架,就恨不得去撞牆死一死。

走到半路就覺得肚子酸疼,她去了公共廁所,果然,姨媽駕到了。

賈世蘭等她出來,故作輕松地笑着說,“小西,你可真厲害!以後我可不敢惹你。”

沈夢昔苦笑:“完了,我是形象全無了。”

“那也不能讓她嚼蛆!”賈世蘭挎着她的胳膊走,“換成我也得大耳刮子扇她,她一個姑娘家,嘴怎麽那麽賤呢!”

沈夢昔苦笑:“謝謝安慰!”

快到衛生所倆人想起郵包沒取,又回頭去取,走到一半遇到範建國他們仨。

“幫我扛郵包吧!”沈夢昔沖他們說。

仨人滿口答應。

包裹不小,十一公斤,是沈紅梅寄來的。

李家倫一手拎着郵包一角,朝衛生所走去,王建國有些猶豫,“孟繁西,我們還能去嗎,給你添麻煩啊。”

沈夢昔瞪了他一眼,“不去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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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國愣怔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範建國在旁邊說:“以我多年經驗,孟繁西要說拉倒,意思就是說以後不處了。”

李家倫大步前頭走着,沈夢昔和範建國跟在後面,賈世蘭從郵電所追出來,“哎哎,還沒到上班時間,我去看看郵啥好東西了!”

王建國猶豫一下,也擡腿跟上了。

沈夢昔将包裹上的縫線剪開,裏面的東西一下子散開。

穿成串的幹蘑菇、報紙包着的一包幹木耳、一包幹猴頭、兩個膠絲袋子裝的榛子和松籽,還有一件用牛皮紙包着的紅毛衣。

幾個男生哇的一聲,開始拆松籽和榛子的袋子,嘎嘣嘎嘣的開始嗑。

沈夢昔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堅果夾子,遞給賈世蘭。

“嘿,這個好!”賈世蘭開心大叫。“我可嗑不動榛子!這下好了!”

沈夢昔拿出夾在毛衣間的信封。

沈紅梅信中說,已經收到她寄去的羊毛圍巾和兩支鋼筆,她非常喜歡,得知她現在有廚房,就給她郵一些山貨幹貨,吃好了以後再郵。

關于沈夢昔幾次三番追問是否有對象的事,這次沈紅梅有了答複。

“同事張姐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是供銷社的,但是我沒見,我說等我媽回來再說吧。還有個文化館拉手風琴的,老是來派出所,這次的松籽就是他幫忙買到的。他還說不要錢,送給我的,我沒同意,硬是把錢塞給了他。”

沈夢昔笑眯眯地看着信。沈紅梅一切都好,她比什麽都開心,就連剛才食堂大戰的懊惱都幾乎散盡了。

王建國到院子裏的小棚子裏抱了幾塊柈子回來,塞到宿舍和診室的爐子裏,“過幾天再給你拉點煤回來。”

“行,到時候再給你算錢。”沈夢昔痛快地說。

“不用,朋友送的,不花錢。”

“喲,你們這工作油水也太多了吧。”賈世蘭說。

“也就那樣吧,基本上運什麽東西就能得點什麽東西。”李家倫說。

“快過年了,不知道咱們讓不讓回家?去年小西你沒回去,你家過年可沒意思了,你哥你姐也都沒回去,你媽愁眉苦臉的。鐵路局發帶魚,她都沒樂。”範建國說。

沈夢昔沒接茬。

李家倫說:“我覺得能有假期,就是不一定全讓回去,春節期間本來火車票就緊張,再說農場也不能沒人。”

“孟繁西你應該到場部去打探一下。”範建國說。

沈夢昔白了他一眼。

“咱們進山打點兔子野雞啥的,帶回家過年呗!”王建國說。

“行啊!”三個男生聞聲雙眼放光。

“跟連長商量一下,借兩把QIANG!”幾個男知青開始熱烈讨論。

賈世蘭對打獵不感興趣。

“你想家嗎?”沈夢昔問。

“還行。我把自己照顧好,我父母就安心,也是一種盡孝吧。再說,人早晚要離開家的,守在父母身邊就永遠長不大,飛不遠。”

房間裏一陣安靜,三個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說話,都看着賈世蘭。

“看我幹嘛,我說的不對嗎?”賈世蘭笑着看他們。

“非常正确,難得你一女的,有這想法。你沒看那些滬市青年,天天哭着要回去,要姆媽。還得是咱北京大妞,大氣!”李家倫豎起拇指,深以為榮的贊嘆。

“唉,甭誇了行嗎,給點吃的啊,中午啥也沒吃,這松籽嗑起來太費勁了!”範建國在旁邊說。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還真是這樣,幾個人要麽打了飯沒吃,要麽還沒打飯。

沈夢昔抗議:“我幼小的心靈都受傷了。”

範建國說:“你跟野獸似的,還幼小心靈!”

賈世蘭一邊笑一邊拉着她去了外間,沈夢昔給自己和賈世蘭沖了一杯紅糖水,賈世蘭挑眉看了一下沈夢昔,沈夢昔皺着鼻子點點頭。

沈夢昔從碗櫥裏拿出一盒午餐肉,讓賈世蘭拿進去,找男生們給起開,午餐肉的盒子上別着一把“鑰匙”,撕開外面的商标,就能找到它,用它別住盒子一塊上預留的金屬片,不停旋轉,撕開包裝盒,直到蓋子完全打開。沈夢昔嫌麻煩,每次都是找別人打開。

趁着賈世蘭不在,沈夢昔從武陵空間拿出兩包香辣牛肉面的料包備用,現在心情不好,就想吃垃圾食品。吃不了方便面,吃個料包慰籍一下也好。

用爐鈎子一個個勾開爐圈,把雙耳鐵鍋坐到爐子上,添上大半鍋的水。洗手切了蔥絲,少許白菜絲。

水将開時,下入五匝挂面,三斤半的面條,入水變軟,一攪動,變成滿滿一大鍋,沈夢昔把料包擠進去,料包裏有鹽,挂面也含鹽,沈夢昔嘗嘗湯,又加了少許鹹鹽。

“打開了嗎?快拿來切成片!”湯已沸騰,沈夢昔添了少許涼水。

“好了好了!”

賈世蘭嘴裏嚼着榛子,笑嘻嘻地跑出來,“一吃榛子什麽都忘了。”

“喜歡吃,晚上我炒點,你拿回去随時吃。”

“算了,我在你這裏吃吧,宿舍人忒多,狼多肉少的,我也吃不了幾個。”賈世蘭将午餐肉輕輕磕出罐頭盒,用刀切成半厘米的片,迅速下到鍋裏。

“這面條聞着就這麽香了,吃起來,還不得真跟範建國說的,把舌頭吞了?”賈世蘭只覺這香味從未聞過,勾着她只想馬上吃一口。

沈夢昔又把白菜絲下到鍋裏,“可以擺桌子了,給我拿五個碗出來,不夠的用小盆。”

“好嘞!”賈世蘭一邊忙活一邊說:“您可真有架勢,就跟那飯店大師傅似的。我媽也這樣,資要她一幹活,一準兒支使得我們全家滴溜轉。”

沈夢昔翻了她一眼:“不勞而獲可恥!我這裏可不許吃白食!”

“得嘞!”賈世蘭笑嘻嘻拿着筷子到裏間張羅放桌子,沈夢昔已經挑起一筷子面條放到小盆裏,三個男生都用不鏽鋼小盆,她和賈世蘭用大海碗。用勺子舀了湯,敲敲鍋,範建國颠颠地出來端碗了。

沈夢昔用兩塊抹布墊着端下鐵鍋,又将爐圈蓋上,只留最後兩個,将水壺添滿水,坐到爐子上。又用一個大盆裝了剩下的面條,這才整理一下衣服頭發,洗手吃飯。

端着盆進了裏間,桌上一片稀裏呼嚕的聲音,“沒等你啊,實在是面條太香了,萬一坨了可惜了的。”範建國說。

“不要客氣,快吃吧。”沈夢昔也餓得狠了,坐下來就吃。

五個人吃得汗水淋漓,李家倫大叫痛快,王建國也一個勁用手擦汗,賈世蘭嚷着:“以後食堂的飯還怎麽下咽啊!”又盛了半碗湯喝。

沈夢昔渾身汗毛孔都打開了,她笑着看他們把剩下的面條吃得精光。

食物和友情可以治愈一切。

******

沈夢昔主動去找了向連長,首先承認錯誤,自己不該沖動打人,今後一定加強思想學習,嚴格要求自己。又将當日楊萍的言行,特別是經過飯桌時,說的“勾引男知青”的話重點複述給了向連長。

“雖然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我縱容她一次,她必然會變本加厲。楊萍诋毀我的名譽,觸及了我的底線。就好像兩國之間的領土問題,寸土必争!”

向連長聽後,沒有馬上說話,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沈夢昔周日上午,去場部磨刀,她帶着自己的菜刀,剪刀,水果刀,到2356給她推薦的一個修表師傅那裏磨刀。

是的,就是修表師傅。那人早期是GMD,後來轉投***,解放後在齊市重機廠擔任技術工作,五五年被肅反到農場勞動,直到現在也沒能回去。妻子早就和他離婚了,他孤身一人住在供銷社旁邊的小房子裏,一邊修表,一邊磨刀。

沈夢昔看他那擺了一排的磨石,足有八九塊,最大的那塊已經深深地凹陷下去。

磨不同的刀剪,分別用不同的磨石,那人并不蘸水,仔細查看刀刃,雙手握刀,只幾下就磨好一把菜刀。

沈夢昔大為驚嘆,只是那人始終不發一言,默默地磨完刀,看了一眼沈夢昔的手表,示意她摘下,沈夢昔摘下表遞給他,他放到耳邊聽了聽,拆開後蓋,用氣囊吹了幾下,又鼓搗了幾下,兩分鐘後将表還給她,“平時洗手要摘表。”

沈夢昔道謝。她真是習慣性的以為是手表都是防水的,有時候白天在診室洗手就老忘記摘表。

磨刀五分,磨剪子一毛。修表免費贈送。一共兩毛錢。

沈夢昔沒有多說什麽,看看自己的刀剪,沖他豎起大拇指,笑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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