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家離西湖不遠,她低着頭避開人群一路小跑回去,剛進了府門就看見自己的貼身丫鬟桃紅,在那裏焦急打轉。

“桃紅?”

桃紅見到她趕緊跑過來,從上到下裏裏外外打量了一番,見她沒事才大大松了口氣:“小姐啊,你總算回來了。”

陳傾城微微擺下手:“別擔心,我沒事。”

桃紅左右看了眼,小聲說道:“您出去怎麽可以不帶着桃紅呢?”

陳傾城沒應這話,臉上有些不自然,還好被面紗擋着,她打算往府裏去,但桃紅沒有讓開,伸手拉了她一把。

“小姐,那些纨绔子弟一個個的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自然不懂得什麽才是真善美,您可別往心裏去。”

“桃紅,我沒事。”陳傾城有點勉強道。

“小姐……”

“嗯?”見桃紅支支吾吾很是猶豫的樣子,陳傾城耐心問了句,“怎麽了?”

“夫人聽說墨畫坊的事了。”

對于這事她并不覺得驚訝,她娘李向珊是個厲害的人物,自己什麽消息瞞不過她?可接下來桃紅說的事,還是讓她忽然害怕起來。

“連林文曉都來嘲笑您,有人說您接受不了刺激往西湖邊跑了,桃紅和府裏的下人出去找了好久,一時怕您真的想不開,夫人知道後一氣之下去了林府,現在還沒回來呢。”

陳傾城頓時頭疼了起來。

這事要是被她娘親參與了,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林府。”

“哎,小姐,”桃紅慌忙拉住她勸道,“林老爺怎麽說也是讀書人,夫人自會給他幾分薄面,可您要是去了,這事恐怕又要鬧大了。”

陳傾城細細一想,确實有些不妥,別人不知道,她可知道自家娘親是多麽強勢的女人。

李向珊出身一個武林世家,容貌絕美,身手不凡,但陳傾城沒繼承到母親的優點,長相醜陋四肢不勤讨人嫌,母女之間的關系處得非常之不好。

要說這其中的重要原因,還是源于上一輩人的恩怨。

李向珊以前有個戀人,正是現在人稱“玉面公子”的顧博易,當年兩人有些許誤會導致情意崩塌,李向珊一怒之下下嫁杭州陳家,半年後顧博易也另娶他人,兩人再無往來。

後來過了五六年,一次江湖大人物的壽宴,陳家也去賀壽,正好碰上了顧博易。

那人帶着家眷,一行人屬于很惹眼的存在。

顧博易自身名利雙收,妻子是大家閨秀,溫婉賢淑,夫妻二人和睦,又有一雙懂事伶俐的子女,簡直是衆人所追求的美好生活。

而陳家這邊,陳家長輩去的早,那陳家公子是個性格及其軟弱的男人,成親不到兩年就早早去世了,陳府也一直都是由李向珊出面打理,市井因為她那脾氣送了個“鐵面夫人”的名號給她,以此嘲諷。

兩者一對比,也不知道李向珊是怎麽想的,許是落了面子,覺得陳家和陳傾城丢了自己的臉,反正從那之後陳傾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起來,外面的人嫌棄她,家裏的人也嫌棄她。

陳傾城有些難過,但也沒有辦法,對着桃紅頗有些無奈道:“怕是從今日起,文曉會更加讨厭我。”

“小姐……”桃紅被她這麽一說,也不禁眼淚汪汪,她最是知道自家小姐是怎樣一個溫柔又善良的人,可惜老天不公,非得讓小姐漂亮的臉上多了塊難看的胎記。

是的,陳傾城的一半臉,真可謂是傾國傾城,但另一半臉就可怖了,那胎記占據了她的右臉頰,整體呈暗紅色,上面還有些不明的東西生長着,令人看了就心生作嘔。

江木離開西湖後,往城中的林府走去。

在這裏,他重操舊業又做起了大夫,由于醫術精湛,不過半個月就在杭州城擁有了不小名氣,也引來了林家老爺的注意專門請人上門。

林家是書香門第,林老爺更是觀月書院的校長,飽讀詩書,學富五車,門下弟子數不勝數,甚至當朝很多文官都是出自他的門下,實在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大儒。

江木來到林府,以為會見到一位氣度風雅的大人,但院裏的場景并沒有那麽雅致,一個紅衣夫人怒目而視,旁邊的林老爺連連賠不是。

“要是我女兒出了什麽事,我定要你們好看!”

江木聽了會,大概明白了點什麽。

他道:“那位陳小姐現在應當回府了。”

紅衣夫人冷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江木。”

“江木?我知道你,”紅衣夫人打量他幾眼,“你見過傾城?在哪見的?何時見的?”

“西湖裏,方才。”

“她去那裏做什麽?”

“尋短見吧。”

好家夥,投河自盡,紅衣夫人一聽更是開始怒罵,江木等了一會兒,那位夫人才罵夠離去,林老爺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憔悴地仿佛老了十幾歲。

“林老爺應當多注意身體。”

對方苦笑着說:“讓江大夫見笑了。”

江木搖頭為他把脈,那脈象……

“林老爺還是先平息下怒火為好。”

對方繼續苦笑着說:“讓江大夫見笑了。”

然後依舊青筋暴跳,心緒不平,滿肚子怒火中燒,恨不得掂刀直接沖出去,一點也沒有文人墨客該有的風采。

江木微微收手,起身拿筆,在紙上開了幾副凝神靜氣的藥:“那林老爺先服用些養神的藥,在下今日先告辭了。”

“江大夫留步,”林老爺盯着大門,面容很想和藹可親但又控制不住猙獰起來,“可否今日在府中稍作休息?老夫還有一事相求。”

這份猙獰肯定不是沖他來的,江木輕輕點下頭應道:“好。”

日暮時分,林文曉嘴上哼着在龍鳳樓裏聽的小曲,一只腳才邁進林府大門,迎面便看到正端坐在椅上的林老爺,其面色陰郁十分難看,雙目緊盯着他。

在那旁邊是一堆棍子、繩子,身後還站了一排下人,個個都眉頭緊皺。

林文曉當下心裏一驚,這是什麽陣勢?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将前腳收回來溜之大吉,就看到椅後側站着的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沖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先按兵不動……

“你還知道回來!”林老爺突然厲聲,這一聲呵斥在寂靜的林府猶如平地一聲雷般。

受驚的林文曉捂了捂心口,還未平複下心情,那些下人朝他愈發地靠近了。

林文曉連忙擺手:“怎麽了爺爺?瞧瞧今天的陣勢,孫兒在挨打前可否問一句,我又犯什麽事了?”

說完他自己還思索下,這兩天确實也沒犯什麽事,打架鬥毆,偷雞摸狗,作奸犯科的事他可沒做過,莫非是昨天贏了隔壁王二胖子的一百兩銀子,那混小子來告狀了?

想到王二胖子那肥碩的身軀和油膩的大臉,再加上他那多舌的性子,林文曉越發确定,嘟囔一句:“真是醜人多作怪!”

“你做過什麽事你自己心裏清楚!”林老爺怒罵道,随手抄起一根粗木棍就朝他一掃而去。

林文曉翻身躲過去忙狡辯:“王二胖子那是他自己輸得錢,又不是孫兒搶得,再說了賭局也是他先擺下的,怎麽能怪得了我?”

林老爺一怔随即罵出聲:“你居然還去賭錢了?”

林文曉一愣,內心頓時追悔莫及!

林老爺氣急敗壞連打了好幾下,可惜都沒能碰到林文曉的衣角,實在是這小子竄的太快,他喘了口氣,朝身後下人們打了個手勢……

被捆成蠶蛹的林文曉在地面上顧蛹,看着不遠處那些粗大的棍子,他內心一陣慌亂,身子緩慢地蠕動想要逃離林府。

林老爺看着他的模樣,搖頭嘆道:“你為什麽要去招惹陳家的姑娘。”

原本很不服氣一直在扭動的林文曉突然間就不動了,他低聲問道:“……陳小姐怎麽了?”

林老爺像是突然老了很多,神态疲憊:“投河自盡,好在人沒出事,不然你罪孽大了。”

林文曉趴在地上沉默不語。

林老爺有些勉力道:“今天陳夫人來家裏質問,人家只有那一個女兒,可老夫也只有你這麽一個孫兒,文曉啊,你怎會變得如此頑劣,該叫爺爺怎麽辦?”

想到下午李向珊滿懷怨恨的眼神,林老爺只覺得一陣眩暈,看林文曉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他咬咬牙狠心道:“打!”

院內的下人瞬間抄起木棍,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林文曉沒撐住幾棍子就被打得嗷嗷亂叫,林老爺原本還有些心疼,聽到後心卻是更硬了:“就是因為老夫平時太過于溺愛你,才養得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性子,整天游手好閑交一些狐朋狗友,不學無術!再給我狠狠地打!”

這頓打足足打了有一炷香時間,最後在林老爺突然的一陣急促咳嗽聲裏結束,江木在一旁看着這出鬧劇,林老爺悄悄指了指林文曉,轉身便離去了。

江木明了,原來讓他留這裏,确實是有別的用途。

林文曉以為他能扛得住這頓打,但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實在是太痛了,那些下人和林老爺都走了,他也不敢動,等再過一會,剛擡頭,就看見那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沖自己走過來,林文曉求饒道:“別別別,別打了,我真的好疼啊。”

江木伸手把模樣凄慘的林文曉拉起來,給他松了綁,林文曉顫巍巍爬起來,身上到處青青紫紫但并不嚴重,除了臀部是真的腫疼,其餘并無大礙。

“多謝兄臺,在下林文曉。”見對方沒有惡意,林文曉龇牙咧嘴地說着。

“江木。”

“嗯?江木?您就是杭州城的那個江神醫?”

江木對這話并沒有應聲,院裏此時沒有了人,他看着林文曉忽然輕聲說道:“在來林府之前,在下見過那位陳小姐。”

林文曉猛地擡頭:“真的?她她她還好嗎?”

江木:“我救她上岸,陳小姐情況并無大礙,現在應該已經回去了。”

“回去就好,無事就好,是我不好。”

江木聽後沒有驚訝,也無疑惑,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仿佛什麽都沒放在心上。

林文曉一下子洩了氣,也許對方給他一種親近的感覺,他一股腦把心裏話倒了出來:“我沒想到陳小姐會選擇自盡,也沒想要戲弄她,真的。那日我剛到,他們打算拿大狗去吓她,大抵是撕咬裙子,他們再去嘲諷她失貞,你見過她,你知道的,陳小姐容貌有礙。”

江木看着他不語,林文曉繼續說:“因為這個他們從小就喜歡欺負她,但我覺得這次的想法着實過分了些,我就想如果換我來捉弄她,應該,應該是不會讓她那般難堪……但我沒想到,是我,會更糟糕。”

想到陳傾城那天格外悲戚的面容,林文曉心裏突然也很不是滋味。

等到傍晚,林文曉見到林老爺,低聲說:“孫兒明天去陳家,登門道歉。”

林老爺嘆口氣:“本該如此。”

李向珊臨近晚上才回來,陳傾城去給她請安,對方連半個眼神都欠奉,她只好按規矩老老實實拜完,然後灰溜溜躲到自己的房間去。

見到人之後她才明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母親從來不會在意她的死活,怕是今日只不過是無聊興起的借題發揮出口惡氣罷了,想到林家替自己受無妄之災,陳傾城愧疚得說不出話來,一夜都輾轉難眠,直到天蒙蒙亮才漸漸睡去。

她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腦子昏昏沉沉,在夢裏也是,陳傾城感覺自己又掉進了西湖裏,湖水無邊無際,她看不到盡頭,那水渾濁又粘稠,不管怎麽掙紮也擺脫不了,身子一點點下沉,空氣越來越稀薄,她很想求救可也不知道該向誰求救,腦海中閃過一張又一張的臉,最終定格到一張陌生的蒼白寡淡的面容。

陳傾城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那種瀕死的感覺令她忍不住後怕,就在這時,外面桃紅咚咚咚敲門。

“小姐,小姐不好了。”

陳傾城慌忙抓件衣服披在身上,下床去開門。

繞是從小到大見過這麽多次,這突然直視那張臉,還是令桃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不過她倒是不怕。

“小姐,林文曉來了。”

陳傾城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顯然對于這個消息很是吃驚。

“他怎麽來了。”

“前院的人說,林公子一大早就過來打聽小姐您的情況,聽說您沒事,他就想進府來為昨個的事登門道歉,但夫人好像吩咐過,不允許放人進來,林公子就一直在門口等着,而且……”

“而且什麽啊,你快點說。”陳傾城催促着。

“林公子今天的身姿很別扭,聽說昨晚被林老爺家法伺候了。”桃紅小聲回答。

陳傾城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與林文曉算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林家家風,娘親上門一鬧,真是後果想都不敢想。

“小姐,咱們該怎麽辦?”

“我去換身衣服,咱們去府門口看看。”

陳傾城快速回屋換衣服,桃紅手腳麻利地給她弄來熱水,簡單洗漱了下,她就匆匆忙忙往大門去,可剛到前院就被家丁攔下了,這意思明眼一看就是李向珊的命令,下人們站一排擋着,她也沒得法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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